虽然这么说,其实更像是皇后带上了他,因为高殷不是那种天生狂猛的体育生,但皇后阿史那郁蓝是,在射猎上的经验能做高殷的奶奶,所以和她射猎,对诸将来说更有意思。
但毕竟性别、年龄和身份有别,因此高殷特意说明,可以允许诸将带自己喜欢射猎骑马郊游的女儿孙女一同游玩,由皇后带领着,开辟一支女子猎队,护卫的将领是李秀,家属一同出游,这也算是和他们拉近距离。
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这也是高殷挑选自己新的联姻对象的平台,由皇后过眼,他在选择其中比较重要的,值得联姻的女子。
说起来,高殷现在已经预定好但还没娶的联姻对象就有四个了,陈玉影,封宝丽,李难胜,斛律灵,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家族的支持。
债多不愁,对自己为国献身的命运,高殷已经坚毅地接受了。
“学校?”
诸将面面相觑,新君说这话倒不奇怪,毕竟读书人。
但这话跟他们这些武将说有什么意义?难道他们还能去教书吗?
“朕在邺都要办一所清华军校,专门面向大都督府,哦,也就是现在天策府的官兵,里面放了孙子的兵法,以及文林馆总结的各朝兵事,战况分析,让我大齐的官兵们多些经验,将来少踩点坑——就是不喜欢,当听故事也行。”
高殷所作的《三国演义》,到现在基本人人都看过了,哪怕不识字,也会找文士念给自己听——别的不说,新君纸上谈兵的能力还是可以,将三百年前的军政和历史娓娓道来,再加上他的确上战场打仗了,这让许多勋贵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新主。
至少先看他想怎么做吧。
如今听他说起这件事,众将不禁好奇:“这跟咱们有关系吗?”
高殷微笑:“邺都既有清华太学,晋阳岂能无新学?朕欲于晋阳另立一学府,名为‘晋阳大学’,广纳天下英才,授以六艺百家之精要——兵家韬略、礼制典章、农桑水利、天文历算……”
“诸子之学,皆设专科;天地之道,尽入讲堂。延请四海名儒为师,务使学子通晓天人之际,明辨古今之变。文能治国,武可安邦,他日或为庙堂栋梁,或成边关砥柱,皆可一展抱负!诸卿以为如何?家中若有子弟,无论年岁几何,皆可荐入此学。”
第358章 政论
众将咽了咽口水。
“朕欲拨专款,于晋阳大学下设‘总角团’,广纳天下稚英。凡年达六岁、资质出众者,皆可入选。入团者,食宿学用一应由朝廷供给——晨起诵经习礼,午后演武修文,闲暇则游历四方,以广见闻。若家长愿亲自接送,自无不可;若家务繁忙,亦有团卫护送,必保学子往返周全。”
从六岁到十五岁,整个齐国最好的教育资源都会倾注在这些孩子身上,因为他们不仅是这些家族的子嗣了,还是未来大齐的接班人,为国家培养出一批家世高贵、地位非凡的良家子。
他们受承皇恩,又自小与同龄人一起学习礼仪和对大齐的忠君爱国思想教育,绝大部分人都会保持为齐国尽忠的高昂热情。
当然,尽不尽忠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子弟从小就会和同龄同阶层的孩子们认识在一起,就像当年高王和他的小伙伴们一样,略微有些政治嗅觉的,都能品出来一些异样的味道。
“十五岁之后就该毕业了,根据他们的考评安排出路,成绩优异的,看情况给予低品官职,或入军中,从基层开始历练,若是想继续深造,就入文林馆。”
高殷观察他们的神色,笑着说:“朕将来有了皇嗣,自然也会把他送进去的。”
众将瞳孔震颤,这意味着从一开始,自己的孩子就结识了当今最尊贵的贵人,甚至可能是未来的天子。
“先皇圣明啊。”
高殷看着远方活跃的女子们,忽然感慨起来:“先皇实在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圣君,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我们大齐的今日。”
众臣迎合着这番话,只听高殷唏嘘片刻,转而说:“创业维艰,守成不易。朕欲编纂《天保政论》,辑录太祖治国之言、君臣问对之要,使后世知我朝开基之难、守业之慎。凡先帝诏令、廷议奏对、训诫之言,皆当详录其中,以彰圣德,以警后人。”
臣子们面面相觑,有这玩意儿吗?高洋在位时性情暴烈,言行多随性而为,何曾有过系统政论?
但新君既然这么说了,他们也只能附和,转瞬之间,奉承之词如潮水般涌来:“是极,是极,《天保政论》若成,必为治国圭臬。”
“朕想起这么一件事情。”
高殷笑着,说起以前的往事:“天保二年,太祖下诏,命魏侍中撰写魏史,还对其言道:‘好直笔,我终不作魏太武诛史官’,《魏书》终成。”
“其后有宵小之徒,妄议魏史,构陷侍中。太祖圣鉴如炬,不但庇护魏侍中,更以雷霆之威整肃史纲,凡谤史乱政者,皆付有司严惩不贷。”
“朕看这件事情,就很好地体现了太祖崇史重道、秉笔存真的精神嘛!非但保全史官清正,更彰往考来,以正视听,实为后世垂范。”
勋贵们也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件事情,只是他们没料到,这种体现先帝残暴的事情,还能这么反转。
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已经知道如何说了,群臣阿谀奉承,绞尽脑汁想着当初高洋的种种作为,想着他埋藏的深意和真诚,不知不觉就发明了许多记忆,连他们自己都觉得确有其事。
其实仔细想来,这类事还真不少,高洋后期虽然抽象又疯癫,但前五年实在是圣君——时局困难,也不得不逼迫他英明神武——即位当月便派遣官员到四方观察各地风俗,慰问百姓疾苦,同时修改不适宜的政治和法令,并要求回京城详细说明,的确有人君风范。
即便是最讨厌高洋的臣子都不得不承认,前五年他真像个圣君,把一辈子的人样都用尽了。
“先皇之志,朕亦承之。”高殷以手抚心,不断叹息:“这些事情,也要安排人再次做下去,重现天保初年的恩德。”
“遵旨。”
男人们最喜欢的话题就是政治,何况是一群真正在统治国家的人,聊到兴起,便摆开营帐,坐而论之,许多高洋早期的善事、善政被提起,高殷让侍臣记录下来,主要是高欢爷爷一颗石子打落天狗,高洋父亲受人敬爱之类的恩情文学。
当然,除了这些,最主要的还是高殷此刻的政令:“孝卿,记下来。从高祖创立基业以来,各辅佐太祖的功臣,有子孙断绝、封国统序不能传下去的,应当令官员去搜求访问近亲,将名字奏上,待朕考量后立为后嗣。”
稍过了一会儿,斛律孝卿出列,恭谨行礼:“奉至尊意思,已经拟就。”
高殷接过,看了一眼,颇为满意,命传给众臣阅览。
这道诏书令众臣颇有些意外,无人劝阻,而是异口同声地支持。
高欢起兵,能跟随到升官拜爵的是幸运儿,更多的已经淹没在战场上,或立的功勋不足而病死。
对国家来说,他们只是小角色,但对家族而言,等于上升的希望被斩断了。
如今高殷还记得他们,让众臣颇感安慰,何况连这些掉出功勋队伍的人都还记得,何况是如今在朝之人呢?
高殷趁势问起他们与高洋的交集,凡是有功的,有趣的,能记录下来的,就会顺势增赏,或是金钱,或是食干,以这样的方式加强他们与高洋一脉的联系。
高洋残暴是残暴,但他毕竟死了,不能再继续残暴了,只要之后能将高洋与奖赏挂钩,那么洋子就会变成臣子中的香馍馍。
这正是这些勋贵们想看见的事情,白马军镇的扩张让他们所得的财货变得略少,但他们不敢和至尊提意见,而现在新至尊又将它们赏赐回来了,那和以前又有什么区别呢?仍是钱!
更高一层的勋贵,知道这是新君想要稳定自己的位置,否则就不必把常山王赶走了,他们对视一眼,又听高殷说着:“明月,朕打算明年迎娶你的女儿,但考虑到现在事务繁多,令千金年纪又小,所以想着过些时日回邺都,先订个婚,你看如何?”
斛律光闻言身子挺起,快速回应:“小女能被至尊看上,那是她的荣幸!”
段韶和弟弟段信相视,抚须轻笑,自家暂时不用担心这些了。
高殷站起,环视诸臣:“昔高祖举义旗于草莽,太祖创基业于乱世,皆赖诸卿戮力同心,方成帝业。今朕嗣承大统,亦需众卿同心辅弼,共固社稷,以安黎元。他日荡平周室,廓清寰宇,尤仗诸卿肱股之力。愿与诸卿共襄盛举,克定关中,终成混一之业,光复汉晋四百年之宏图!”
说着,高殷朝臣子下拜,这下将所有臣子从座位上惊得跳起,连忙跪伏在地:“岂敢,岂敢!”
第359章 抄家
新至尊的姿态放得极低,和高洋相比,接近乞求与讨饶,颇能满足勋贵们的虚荣心。
毕竟从来只有他们求皇帝的,没有皇帝这么求自己的。新君也知道自己地位不稳,前代惹了太多人怨,如今想一步步收拾回来,就需要更多利益赎买。
他们猜得没错,高殷的确有这一些打算:
“我虽立年号‘乾明’,但也要到明年正月才改元,今年仍是天保十年。太祖在位时,废除永安钱,改铸常平五铢,制造精细而质量贵美。”
“朕欲再铸造一批常平五铢,并加铸天保通宝,分发诸卿,以为纪念。”
众臣不懂,只以为是多铸钱发给自己,自然举双手支持。
见他们这副样子,高殷笑着解释:“这不是一般的货币,例如这常平五铢,是天保最后一年所制,单为纪念,此后再无,因此制材更加金贵华美,嗯,我想想……使用银铸?抑或金铸?”
众臣诧异,又见高殷说:“总之,必使其价值超越一般的常平五铢十数倍,能作为家传之宝,也未可知也!”
接下来高殷要做什么,懂的都懂,让这些勋贵以为自己的钱能变大,钱能生钱,继而开始依赖高殷的经济政策。
即便他们不喜欢,小辈也会喜欢的,一来给他们找点事情做,二来自己也能从经济上进行控制,这是高演所玩不了也做不到的绝活。
今天的政务聊到这里,也差不多结束了,君臣所欲猎得之物,大抵都已经获得。
其实高殷心里还有许多想要变革的东西,但他毕竟刚刚登基,宜静不宜动,最好是熬过这段时间。
更戍法让禁军分批去往外郡驻扎,内外轮换,定期回驻京师,一来能让这帮子禁军去外地感受山川劳苦,保持战斗力,二来底下的兵轮来轮去,将领对他们的控制力度变小,更依赖于朝廷的指令。
如今高殷的手段,就是将勋贵们从一个整体,拆分成一群个体,从其中寻找那些被排挤的、不入流的,或者已经跌格的勋贵们,重新给他们一个机会,只要他们愿意带兵出去镇守外郡,熬过一段时间,就能回来加入禁军,重新论职;对勋贵而言,这也是少了一部分人在晋阳分享果实。
人所凝结成的组织就是这么矛盾,明明是因为大家的团结才能造就的格局,却因为不平等的地位和个人的贪婪,使得组织上下按阶级尊卑排序,而且还会不断的挤压、内缩,宁愿破坏整个组织的长远利益,也要保证自己个人吃饱喝足。
高殷只是加剧了这个过程,让愿意投靠他的段氏、斛律氏等人变得更加庞大,也就和底层的二三流勋贵距离更加深远,不仅刺激他们的嫉妒心,还让高殷有了在其中插足的余地。
因此在高层的勋贵看来,那些不入流的已经被赶走,晋阳永远是他们上层少数人的圣域,就连新君也承认了这一点;
而狩猎就是新君与他们拉近关系、分配利益的游戏,为了获得这个资格,他们也必须在明面上以新君为尊,换取他的纵容。
晋阳军、禁卫军与天策军,三方合在一起,共同听从新至尊的指令,那股帝国更换元首所带来的违和感,正渐渐被其弥合。
此时的邺都,也在高长恭与杨愔等人的控制下,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宫城内外,禁军巡防严密,原本高归彦负责管控皇宫的防务,现在交给了可朱浑天和,以及高殷的东宫臣子羊烈、都督府臣子秦方太等人负责,这也是为了消除高归彦的影响。
早在太子时期,京畿军就落入了高殷手中,如今对这块地方的管控更是接近完满,加之新的东厂机构也在维稳,官兵比平时巡逻的人数多了一些、案件也涌出不少,但和平民倒没什么关系。
高长恭坐镇天策府,调度邺都军队,而杨愔、高德政、郑颐、宋钦道等人总领朝政,批阅奏章,安抚百官,使新旧交替之际,朝野无有动荡。
不良人按照高殷的指令,在街市四坊设置了可以检举的铁箱,由专人负责定期打开、按照其中的检举事宜进行调查,也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坊间作乱的规模。
因此邺都街巷市井像往常一样热闹,百姓装作没有发现朝局的变幻——他们巴不得天保死、新君立,只要比天保暴君做得好,谁来当皇帝都无谓。
不过杨愔和高德政争权,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他们老早就看不顺眼了,如今天保已死,更是要把对方送下去陪先帝,一封封攻讦的奏章寄来晋阳,请高殷回去主持公道——正是预料到这一点,高殷才把兵权交托高长恭,自己也没回去。
若哪天杨愔或高德政发神经,联系内外军队搞政变杀死对方,那自己也不得不杀掉剩下那个权臣,毕竟批判归批判,物理讨伐就过了界。
不过杨愔和高德政争权也不是办法,总要先弄下去一个,而高殷已经有了想法。
要说邺都最难过的,还是长广王一家。
官兵将巷子口堵得密密麻麻,不准询问也不准探查,多嘴一句即刻拔刀,吓走了诸多百姓。
他们只能幸灾乐祸的想:长广王怕是有难了。
府中上下接近五百人,其中僮仆七十人,大小工匠杂役两百人,婢女、妻妾三十多人,剩下的都是前面人们的亲属,加起来也有一百多人。
从去年九月开始,这里就被官兵封锁,同样不许一人走脱,府内的资用都是从外面运输来的,虽然衣食无忧,但令府中诸人惊慌失措,尤其是想要逃跑的仆役,第二日头颅被丢回府内,吓得府内再也不敢生起异心。
胡宁儿早已经心神无主,听说新君已经继位,他早与夫君不和睦,如今怕是要彻底清算,那么夫君只怕已遭不测。
念及此处,她什么荒淫的心思都没了,生怕自己被发现,不……即便没被发现又如何?只可能是一同赐死罢了!
不知道自己的罪名是什么,胡宁儿眷恋人生,每日亲自照料自己的孩子,反倒生出了些许母爱。
“长广王谋逆,罪不容诛!”
腊月初五,将王府众人闭锁近一个月,终于有人进府来宣判结局,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又为罪祸生出新的绝望来。
一只脚迈入长广王府,他曾无数次来做客,如今却要将此处彻底摧毁,这让高演顿生悲悯。
“常山王,您若不舍得,那就由我来。”
高德政出言询问,高演摇了摇头,他看向不远处的高浚和高涣——这是至尊前些日子特意派遣回邺都的两位皇叔,目的就是督办这件抄家的事情,给他们出口气。
高演自己更是和他们形成了奇妙的牵绊:如果自己要图谋皇位,那么必须消灭或争取三弟七弟的支持,可有高湛的仇恨在,他们必不会和自己一条心:毕竟他们已经站在了新至尊的船上。
可若是他们想当皇帝,也是做不到的:先不说他们的羽翼被高洋摧折殆尽,即便没有,以他们之前的势力,也做不到篡位。更重要的是,有高殷、高孝琬、高演这些太后嫡子在,晋阳的勋贵们不会支持这几个庶子上位的,所以他们实质上也只能依附于某个嫡子,比如高殷。
这是皇侄在救他们之前,就算计好的了么?
高演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阴云笼罩,底下坑陷密布,从高殷将九弟打造成鼠王开始,这一切的结局似乎都已经注定了。
那个位置似乎越来越远,而自己的前路,又隐约看到九弟的影子。
“还是我来吧。”
高演叹息,今天九弟的后事由他宣判,将来又会是谁宣判他呢?
“长广王湛,本太后嫡亲,天潢贵胄,理当通晓经义、明达事理,以匡扶社稷为己任。然其性乖戾,素无懿德,行事乖张……”
高演一字字吐出,历数高湛的过错,最后说到他意图谋反,直把王府诸人听得呆了。
胡宁儿抱着世子,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王、夫君他谋反?我不信!一定是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