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的义愤填膺、翻身做主的场景,就好似一场梦,醒来后还是很感动。
“……依据新齐律,长广王触犯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等重罪十条,亏损名教,毁裂冠冕,为常赦所不原,纵皇亲不得减,当处死刑,剥夺王爵,废为庶人,府中男女抄没,沦为官奴,听候发落。”
念着这些内容,韩宝业都有些发抖,几天前还威风凛凛的长广王,如今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那就行刑吧。”
高洋淡淡说着,伸出手一指,禁卫们将勋贵像是赶鸡般驱散一旁,各式各样的刑具被抬进来,摆放在南宫殿外宽阔的广场。
见到这一幕的高湛欲哭无泪,发出支吾声,其衣袍渗出水来,同时还弥漫起一股骚臭。
这不仅不让人同情,反而更加鄙夷起他来。
禁卫们松开手,高湛骤然得到自由,立刻发声:“至尊,我们……”
立刻就有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高洋的愤怒自胸腔燃烧,附着在拳头上,高湛挺拔的鼻梁被这一拳打断,打得他头晕目眩,鼻血不断涌出。
接着他的发髻被扯断,禁卫们给他上刑,指夹、锁铐,全部扣在高湛身上,接着跟着一起乱打长广王。
高湛皮开肉绽,四处溢血,高洋欣赏了一会儿,随后亲自上前,抓住他的头发,一边在勋贵们面前绕着圈拖拽,一边不断殴打:“汝是什么东西?”
“是人耶?是犬耶?”
他又看向勋贵们,哈哈大笑:“看看,看看!这就是朕的胞弟!这就是大齐的长广王!”
“告诉朕!刚刚听他放屁的时候,你们是什么心情!”
勋贵们膝盖发软,眼中忍不住流出眼泪,捏着耳朵跪在地上,听着高洋训话。
作为太后的支持者,他们和高湛关系也不浅,如今见他这副样子,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悲怆的心情涌上喉间,推动唇舌,却变成了:“该杀!”
“当杀!!”
“恨不得生啖其肉!!!”
高洋听见这话,笑得更大声了,他真的取过一把尖刀:“既如此,汝当食之!”
“谢至尊赐肉!”
臣子们忙不迭地上前争抢,在手中沾满血污,最后由娄昭君的侄子娄仲达幸运地抢到,面带笑容的。
“至尊,我们是兄弟,是兄弟啊!”
高湛的哀嚎已经让众人习惯了,它就是此刻最适合的配乐,与高洋的欢呼相互呼应,一悲一喜并相宜。
兄弟二人经过的地方都是血,每过一人,高湛都要抓住他的脚踝,用双眼祈求着,这些人原本都要抢着来讨好他,如今却如同看脏猪野狗,轻轻将他踢开。
绕得累了,高洋将高湛丢在一张针床上,针尖穿刺了高湛的皮肤,令他痛不欲生,又爆发出猛烈的惨叫。
高湛的惨状,令高睿都有些不忍心,他想上去劝谏,被高殷拉住,示意他不要找死。
回看向兄友弟恭的场面,高殷已经非常习惯这种场景了,甚至隐约有些兴奋,母后李祖娥绝对不会再被这个家伙羞辱了,光是这一点就值得令他大笑。
不行,时候还没到,要忍住,不能让人觉得我秉性凉薄。
都是这个高湛太坏了,否则自己怎么不针对其他人,就针对他?
高殷尽可能压制嘴角的翘起。
高湛挣扎着想从针床上爬起,却被高洋拿着环首刀,用刀头环捶打他的脑袋,不一会儿就将他捶成一个血人。
血液遮住高湛的视线,迷迷糊糊间,他看到一个小贵人在前面,似笑非笑,这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善意,他开怀了,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
“乞命,愿为侄儿作奴!”
他可以的,他一定可以的,他救下了王昕,救下了三弟七弟,还救下了那么多元氏,他一定也可以救我的!
高殷没有说话,高洋便先大怒:“谁是你侄儿?竟然敢喊他做侄儿!”
高湛意识开始抽离,说话也哽咽起来,这是他最有情感,也是最后一次充满情感,说出如此情真意切的话语:“我是太祖的九子,娄太后的嫡子,至尊您的亲弟弟,为什么不能叫他做侄儿!”
“你这条狗,你也配吗!”
高洋愤怒至极,抓住高湛的两条大腿,暴喝着向上掰扯。
啪叽。
它们随着主人的哀嚎,尽情挥洒在这个世界上,像是最疯狂的颜料,吸走围观者脸上的血色,只为涂抹骨肉相残的画卷。
它们飞溅到一旁诸人的脸上,让胡须变得红润,让脸庞变得赤红,让眼神布满漫天的血色。
斛律金、段韶、贺拔仁,所有的勋贵都呆愣愣的看着这一幕,衣服随风飘动,像是一群围绕着死者的纸人。
这也是乱世的一个侧面,此时此刻发生之事,就连佛陀也闭上了双眼。
第329章 同罪
高湛死了,死在了兄长出生的地方。
在原先的历史上,他会接替高演,在这里登上帝位,然而现在却提前两年死在了这里,比历史上去世的时间还要早上十年,死时十恶不赦,罪大恶极。
这都是自己的努力啊!
高殷心里甚感欣慰,同时还不忘警醒自己,还有更多的敌人等着自己收拾,还不能骄傲自满。
与之相对的,高洋陷入了沉默。
他想洗脸,平复一下心情,于是将双手放在脸上,揉搓起来。
手上都是高湛的血液,涂抹在脸上,就好像他依然鲜活着,而且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造成威胁了,这么想着,让高洋心情大好。
果然死掉的弟弟才是好弟弟。
那母亲呢?
高洋摇摇头,躲开了这个想法,禁卫们紧张得注视着至尊,希望解读它的深意,不知道是不是要杀死其他人。
斛律金、段韶、贺拔仁等人在一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高洋今天很仁慈,除了让勋贵们举报几个迎合长广王的不重要的倒霉鬼,其他人基本都放过了,着实让他们松了口气。
“朕居然有点想他了。”
高洋微笑着,将高湛从针床上抱起,忽然说:“听闻沙门高僧坐化后荼毗,德行具足者得留舍利。今长广王既赴泉台,不知可炼得几许灵骨?”
臣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回答。
高洋也不需要他们回答,又说:“逝者已逝,生人如此行举,也只是希望留些念想罢了。”
他松开手,任高和湛摔落地面,接着再次取过尖刀,犹豫片刻,将人珠挖了出来,张开嘴,将其吞下。
他起身,看着高殷笑起来:“还是从汝书中所得灵感。”
高殷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为何,太子这副样子,更让斛律金感到害怕。
高洋看向群臣,轻声询问:“朕的胞弟死了,你们不怀念他吗?”
臣子还是不知道如何回话,只好大着胆子:“自然是怀念的。”
“永远怀念长广王!”
至尊点头,面色平和,让臣子们觉得自己押对了宝,心里一松,又听见至尊继续说:“既然永远怀念,那就跟我一样吧。”
“……这就是最好的怀念了。”
至尊已经做了表率,其他人不得不效仿,现在只要不是被杀被折辱,臣子们都能接受。
他们心里觉得恶心,但面上藏不住喜悦感激之色。
段韶忍不住了:“连我都要?”
高洋递来一个眼神,段韶顿时无言,与其他人一同照做。
他和斛律家明争暗斗,但那是勋贵间的内部矛盾,此刻还是忍不住向斛律金抱怨:“若太后知道我们做这种事,会作何感想?”
恐怕这就是至尊的想法。
斛律金没有明说,这块肉会成为一根刺,深深扎在太后和常山王心里,但他们现在不得不吞下。
高洋大笑着离开南宫,太子等人紧随其后,禁卫拥护着他们缓缓撤离。
父子二人抵达晋阳宫,这里是高氏主处理政务和常居之所。
北齐五帝,除了高洋是前往邺城逼迫孝静帝禅位,其他四帝都是在晋阳宫登基,其中高湛还是在南宫即的位,就是因为高湛乃娄昭君一手扶立。
即便是高洋,也是在晋阳待了足足十个月,摆平晋阳方面的利益关系,才去往邺城登基。
之后仍将邺城定为国都,一方面是高洋继承的是高澄的基本盘,而高澄的基本盘很大一部分在于邺城,同时略微远离晋阳的勋贵们,以防自己被他们加上母后一起架空,而且周军进犯,晋阳还能作为战略缓冲。
不过如今看来,远离晋阳是失策之举,头身分离,不仅自己需要频频去镇压、巡幸,还容易让其他人得到机会。
高演政变夺取高殷的皇位后,就基本守在晋阳里了,最终逼得娄昭君痛下杀手,设计令其坠马。
这其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若多给高演三五年,在晋阳建立起亲信班底,那就不需要娄昭君这个中间商赚差价,娄昭君的作用就大为减弱。
因此能把对方逼到动用刺杀的地步,反而说明这是一条明路,因为对方已经狗急跳墙,没有常规可行的办法了。
一入宫殿,父子二人就钻进了御书房中,旁人不得进入。
高洋先进,高殷把门带上,一回头,就受到了高洋重重的一巴掌。
随后又是一脚,将高殷踢倒在地。
“说,汝用的是什么法子!”
高洋怒不可遏,因为他昨夜才清醒过来,此前他昏睡数日,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晋阳东郊。
一国之君、实权天子,居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运走,而且还是自己的太子……
这怎么能不让他恐惧!
高洋的愤怒一点不比杀高湛时少,高殷连忙磕头,请求饶恕。
“是酒里有问题罢?”
高殷诚惶诚恐的摇头:“并非酒有异常,是穄米酒,当初您放生时请孩儿喝过的,一斗能醉二十人,孩儿只不过是将其奉献回来。”
高洋一拍脑袋,自己当时已经喝了个半醉,而且病势沉重,口舌已经麻痹,连喝的酒的味道都品不出来了。
这家伙就趁自己那时的状态,送了更高度的酒,直接让自己醉死过去。
之后再据此设下陷阱圈套,骗高湛去晋阳谋反,自己再出现为他站台。
平心而论,这个计划胆大包天,若有一个环节疏忽,那高湛可能真的会成功,至少晋阳军原地造反,也许齐国真会一分为二打内战。
“不会的。”
高殷低头,不敢直视高洋,表现自己的恭顺:“六叔还有可能如此做,高湛无德又无功勋,太后也不在,勋贵们必然不会全心辅佐于他,只要父皇您露面,他的威势就会如冰雪遇见太阳一样迅速化去,况且……昭仪的宫殿既然有刺客,那晋阳难道就没有吗?”
高洋冷哼,自己鲤鱼打挺、起来给他背书是翻盘的关键,从这一点上,这人就没有想让自己提前死去的心思。
心中的愤怒略微少了几分,可忌惮不减反增,无论他什么心思,愿不愿意杀害自己,可只要有这份能力,就让高洋无法忍受。
但现实是自己还需要靠着他延续霸业,高洋只能不断说服自己:他是太子,未来都是他的,甚至于他可以做而没做,想必是有着孝心,至少好过高湛……
生命的能量让权力的天平渐渐倾斜,高洋变得愈发无力,取而代之的是年轻健壮的高殷的崛起。
这是自然的法则,人间的权力无法撼动其一分。
“汝说朕的棺椁正朝晋阳赶来,那里面装的是?衣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