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这是何意啊?”
只见高湛露出悲戚之色,喉间哽咽难言,满面泪痕纵横:“至尊……已崩!”
第327章 造反
如惊雷炸响,震得满宫寂然,连呼吸都被凝扼住。
而后又像是煮沸的开水,喧哗声浮嚣尘上,引起轩然大波。
“这怎么可能?”
“那个至尊……已经去了?!”
“那太子如何?我们又如何?”
“放屁!”段韶一声暴喝,作为高洋的舅哥、娄后的侄子、太子的拉拢对象,他是勋贵中地位最稳固的,也最不能接受高洋的死亡:
“至尊正值壮年,岂会如此?长广王,你可确认!”
高湛连连点头,取出太后的随身饰物和一封书信:“这是太后派人出宫,亲自告诉我的,岂能有假!至尊,的确已经驾崩!”
臣子们似乎被高湛所震慑,沉寂片刻后,先前那些许的悲伤、抽气声都已经消散,诸人目光炯炯的看着高湛,所有人的内心都有些激动。
高洋持续打压了他们十年,如今镇狱的转轮王终于成佛,锁妖塔崩塌,晋阳无数的愤怒和欲望,从此宣泄向整个齐国。
这封书信还真不是和士开伪造的,当日那几名鲜卑女子被杀,从她们身上搜的,想来是被叮嘱要交给高演,却被高湛所得。
高湛因此得到了最大的倚仗,选择了斛律金、段韶、贺拔仁三名资历最老的勋贵,几人上前确认书信的真伪。
“字迹……确是太后无疑。”
段韶等人其实不太确定,因为和以前的字迹有些不同,但上面盖的皇太后印章是真的。
皇太后和皇后都有玺,但通常情况下不使用,发布命令时盖的是宫名卫尉印章,上面清晰地印着“宣训宫卫尉印”。
“一个月前,太后的宫人皆被至尊所弑,太后因此受到惊吓,精神恍惚,执笔有异实属正常。”
勋贵们对这件事心知肚明,此前官方说法是瘟疫,而现在高湛当众捅破遮掩,顿时引来勋贵们的愤慨:“至尊此举,也太不尊重太后了!”
“不应当叫至尊,当叫大行皇帝!”
其他人没被岔开话题,都看向台上的数人:“太后说了什么?”
高湛高举帛书,痛哭流涕:“杨愔、高德政等人大逆不道,挟制太子、兵围宣训,意图控制朝廷,独揽大权。因我兄常山王为其所控,太后不得不从,故从此下计,独我逃出邺城,其他人都……”
说着,高湛跪在地上,痛哭失声,贺拔仁连忙将他扶起,同时龇牙咧嘴、毛发怒张:“岂有此理!我就说不要相信那些汉人!”
这话点燃了鲜卑勋贵们排汉的情绪,即便晋阳勋贵中有些许汉人或汉化鲜卑人,也都会故意掩盖自己这方面的特征,此时更是义愤填膺:
“至尊未能照料好身后事!”
“太子儒弱,不堪大任!”
和士开是被高湛带进来的,此时混迹在人群中,忽然高喊了一句:“如今邺都被奸臣把控,我们当清君侧、伐奸臣、救出太后!”
他说完就跑,其他人找不到说话之人,但这话很符合他们的需要,于是他们振臂高呼:“清君侧、伐奸臣、救太后!”
高湛连连点头,喜悦得眼泪不断,略一回头,却瞥见段韶和斛律金并不是非常热情,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两个老家伙,还在犹豫?
是想拥护高演,还是不敢直接造反?
高湛心中羞恨,但也知道自己单独一人,分量实在不够影响他们,而且刚刚说的情况也有漏洞:
杨愔高德政哪来那么大能量?没有兵权,他们又是怎么控制太子和太后的?退一万步,即便可以如此做,他们本来就是太子近臣,势加倚重,何必搞的这么明显,落晋阳口实。
事关太后,现在大家群情激愤,但稍微冷静下来,就会起疑,最后气泄而竭。
必须要趁现在,将事情定下来,为此就要逼迫这两个人发话。
“至尊驾崩,其实也早在我等预料之中吧?其纵酒肆欲,事极猖狂,昏邪残暴,近世未有,其势岂能长久?更兼诛戮诸元旧勋,贬抑忠贤,比之桀、纣,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崩殂,实为皇天不佑耳!”
高洋年号为天保,如今被长广王公开指责为皇天不佑,实在有些讽刺,不少勋贵笑出了声,隐约有些期待。
“其储君高殷又为汉种,性格孱弱,如何统领我等大齐亿兆臣民?如今却被奸贼挟持,实为明证!”
“国不可一日无君。今主上昏聩无德,士庶离心,以致朝纲废弛,民怨沸腾。晋阳诸贤联名上书,皆言社稷将倾,非贤主不能匡扶。”
高湛说着,从怀中掏出那封联名的奏疏,一一展开,展现上面的签字:“咸阳王斛律金、平原王段韶、安定王贺拔仁都愿意支持我!”
几人闻言大惊,自己明明支持的是常山王,跟你有什么关系?
段韶更是疑惑,我啥时候跟你们搞这种事情了?
然而底下的勋贵群爆发出一阵阵欢呼,新帝是他们拥立的,意味着他们的利益可以得到保障,只要打败邺城的幼主——不对,是奸臣和逆贼!
打周人不容易,打你一帮京畿兵还不行吗!
高湛已经准备好了,和士开已经去取皇帝的冠冕和衮服,只等众人群情激涌,就穿上那身职业装,还能苦涩的说一句“你们真是害惨了我”。
然而事与愿违,众臣只叫唤,不说词,斛律金和段韶,更是用饱含感情的眼神看着他,仿佛正在盯着一个小丑。
贺拔仁倒是愿意,他站出来大喝:“难道太后就不救了?!”
勋贵们为之一慑,交头接耳,其实如果是高演亲自在这,那很多人都愿意拥护于他,要是太后也在,还真就当场跟着他干了,她一个眼神过来,斛律金和段韶都得乖乖低头。
但凭着长广王和一封不知真假的书信,就想让众人立刻跟着他造反?大家又不是傻子,再讨厌高洋和高殷,也不能听他一顿胡诌就纳头便拜,高湛没有那份王霸之气。
现在晚一秒,自己都有被拿下的风险,高湛大声疾呼:“如今邺都已经派来兵马,意图擒拿勋贵,夺去兵权,以汉人代行,鲜卑人都将成为阶下囚矣!非要等刀刃砍在脖子上,才相信齐国已经变天了吗!”
“是谁为了齐国打生打死?是我们怀朔的,六镇的,鲜卑人!如果战争是我们的,那战后的世界,也同样是我们的!”
高湛福至心灵,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拉回了诸人的观感,得体的服饰、英武的面容也成为了加分项,不少人看着英姿勃发的高湛,恍惚之间,似乎又见到了高王。
见场面有所动摇,回到了自己一侧,高湛趁机劝说身旁的金韶二人:
“我兄已沦陷邺都,不得已改为我,难道你们还能去把他谈出来拥护?没有我撑场,你们不就是造反了吗?”
高湛低声,快速说出这句,随后摆出艰难的神色,大声念出和士开教给他的台词:“此世群凶诸贼并起,我虽无意天位,却知苍生苦楚,若是众望所归,唯有如此才能造福社稷,孤也只能舍弃自己的私心,将家国一任,负于己身!”
“不知众卿之意若何?”
众臣议论纷纷,忽然间,一阵爽朗开怀的笑声闯入众人的耳中,那个声音他们无比熟悉,是多次惊醒他们的梦魇:
“好,好,说得好啊,步落稽!”
“你出息了啊!”
第328章 湛死
无数的禁卫如潮水般涌入南宫,青色的制服使得此处绿意盎然,而后是身着绛红武弁服的高归彦、娥永乐、刘桃枝等禁军统领,他们点缀了士兵,红绿相间,煞是好看。
高湛心心念念的天子衮冕也出现了,它们被穿在一个高湛无比熟悉的人身上,他的二兄,大齐皇帝高洋,他的身边还跟着小一号的太子高殷。
“怎么会……”
“至尊还在世!”
此刻的勋贵们,宛如受到了冲击波,没时间思考了,接下来的意识被肌肉记忆所占据,双膝跪地,随后是四肢、五体,恭恭敬敬地向至尊行礼。
“至、至……你没死吗?!”
从高洋现身的那一刻,高湛就已经被吓散了魂魄,长久以来的奉承习性让他下意识想要道歉,但潜意识里明白道歉已然无用,而精神上更是希望逃避这一切,所以他干脆不承认眼前的场景。
巨大的现实压力、希望的破灭,在娄氏血脉的加持下,让高湛的精神崩溃了:“你已经死了!是我亲眼……母后传来的消息肯定没错!元海也说他看到了!”
高洋没有生气的样子,面上无喜无悲,甚至悠悠地叹了口气。
有所期待,才会发怒,高洋这个样子,意味着他的世界里再无高湛这个人,而权力让他做得到这点。
众臣这下连呼吸都不敢了,段韶瑟瑟发抖,斛律金眼疾手快,从高湛手中抽走那份联名奏疏,但刚一走近高洋,即刻被百保鲜卑阻拦。
高殷上前,从斛律金手中接过,然后放入了自己怀里,也没有给高洋,高洋没有讨要。
他径直向前走去,眼神甚至有些疑惑,似乎在辨认眼前的人,判断他和自己是什么关系。
想起来了,是弟弟,也是仇敌。
发泄过后,理智重新占据高湛的大脑,他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没有亲眼见到高洋的死亡:“至尊,我错了……饶我一条命吧!”
恐怕他情绪激动,伤害至尊,娥永乐和高归彦亲自将他擒拿,脸色冷漠,对长广王的哀嚎视而不见。
高洋不说话,一旁的侍者端上些许文卷。
“知道这是什么吗?”
高洋拿起来,抽打高湛的脸。
高洋打开,让侍者齐绍念诵:“臣启:查获罪婢石梅,受长广王教唆,潜隐昭仪段氏殿中,谋害东宫。西河王不幸遇害……”
众臣哗然。
不知道此事,真以为西河王是病死的,这时得知计谋出自高湛,心中只觉得他胆大妄为,而知道真相的,反而松了口气,至尊将锅全部推给了高湛,说明不会在太后身上纠缠,是不打算彻底清算的意思。
那么今日他们这些同样被蛊惑的臣子,大概也不会有罪过,只是长广王要成为那个替罪羊了。
高湛顿时傻了眼,直接摇头:“不是我……是母后!是母后的*%*……”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立刻被高归彦捂住,高洋过去一个膝撞,将他踢得口齿出血。
“别再侮辱母后了。你不配做她的孩子。”
高洋咬牙切齿,用尽了所有力气,一字一句地挤出这句话。
死到临头,还想着甩锅,这就是母后最爱的孩子啊?
他这种人,凭什么受到那般宠爱?
母后,你看见了吗!
“继续,下一件事。”
眼见还有猛料,勋贵们的耳朵蠢蠢欲动。
“臣谨奏:长广王妃私通府中仆役、门客,秽乱闺闱。而长广王非但不加管束,反纵情其间,恬不知耻。此等行径,上辱天家威仪,下失宗室德行,实乃国之大耻!”
“臣谨奏:在搜查王妃失德一事中,于府中搜出甲胄千副、弓矢万具,金银铁器不可胜数。尤可骇者,竟于密室私藏天子衮冕、御用礼器。其府中管事胡万、家令陆令萱等俱供,长广王常口出悖逆之言,妄称至尊,有僭越之举。”
“臣谨奏:长广王背弃君恩,有亏臣节。其一悖逆天常,不忠不诚。对抗朝廷稽查,罔顾新颁齐律,实乃藐视王法。其二贪墨成性,廉耻尽丧。交结商贾恶少,私相授受;鬻官卖爵,公器私用。致使贿赂公行,朝纲败坏。其三结党营私,祸乱朝政。豢养游侠,广布党羽,致使市井效尤,民风日下,上负圣恩,下害黎庶。秽德彰闻,朝野震怒。”
“臣谨奏……”
一条条罪状摆出来,说得齐绍口舌都累了,换成韩宝业继续论罪,太子、至尊就在一旁默默听着,哪怕早就知道。
勋贵们目瞪口呆,已经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了,回想刚刚长广王那道貌岸然的样子,内心不断作呕。
他也配做高王的子孙?也配数落至尊?
这个瞬间,众人对高湛再无丝毫同情,甚至觉得他的存在就丢尽了太后和高王的脸面。
而且谋害太子,还谎称至尊驾崩,意图夺权政变,无论哪一条都是死罪。
人们直呼倒霉,刚刚被高湛说动的人顿时惊慌起来,生怕自己的表现被打作高湛同党,有人熬不住压力,当即起身:“长广王罪恶盈天,当诛……”
话还没说完,高洋就抬起手,弓矢顺着他的意思,射杀了那个人,吓得旁人慌忙爬开。
“嘘——”高洋伸出指节,轻声道:“现在是审判之时,要保持安静啊。”
众臣无言,像沉默的羔羊,静静等待牧羊人的指令,哪怕主人要将它们拉出去,卖或杀,也不敢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