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高殷而言,最重要的是上面的内容都是他的亲笔字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齐人都要看着他的书法学习,哪怕他最终失败,这个世界的青史也会留下他“首创印刷、书教齐人”的事迹。
想象一下,数百年后的人学习的是自己治的经书、批注,看着的是自己的字迹,这对那些文人墨客是一件非常诱惑的事情。
“是,奴婢也选好了书坊建址,都是不错的位置,太子若是觉得不妥……”
接过黄喜递上的地图,高殷也觉得不错:“不必了,就按照你的想法办吧。”
黄喜闻言,忙跪下磕头。
“书坊要尽快建造,造好后先售一些经书与佛经,我的《三国》也要放进去。等文林馆收了人,再和那边对接。”
高殷想的是垄断文书这一行,其他人再能抄,也不如自己这边印刷得快、量多,后续有人要入这个市场,也得按他的规矩来。若是有人敢染指自己的生意,那就让他见识什么叫权力的小小任性。
就算一时管不了,等特务机构的架子摊开了,也能慢慢拔起,到时候就连私铸钱币的事情也要一并打击。
黄喜记住,默默退下,轮到了姚双,他向高殷禀报自己这几日的工作,有高睿援手,文林馆的修建能在下个月竣工。
“不错。”
高殷点头,这没什么好说的,姚双的工作是配合高睿从齐国选拔才学之士,等文林馆建成、人手到齐才能展开。
姚双也退下了,高殷传唤李鹤入了内屋,第一句话就让李鹤感到意外:“钱还够用么?”
高殷前日下令,顺带拨了点款,实际上已经快消耗干净,但李鹤想了想,说:“蒙太子挂念,仍配支用。”
高殷点点头,接着问:“那一百多人,辑事厂训的如何了?”
李鹤回道:“奴婢请了几名东宫的宿卫来操练他们,虽然颇为辛苦,他们也都忍了下来,日夜想要报答太子。”
高殷听着,感觉既可怜,又无奈。
这些辑事厂的人员原先是死刑犯,按理来说罪大恶极。
然而大齐自有国情在此,高洋是个杀人没够的主,真正凶残该死的死刑犯早就被他杀光了,这批人还是各种罗织罪名、打入死牢的良民居多,经过高殷的精挑细选,选出来一百多身体精壮耳聪目明的苗子。
这些人不能待在皇宫里,高殷让李鹤在城南找了地方安顿,他们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太子不仅救下他们,还给了他们差事,因此他们对太子感恩戴德,极为忠诚。
然而接着听李鹤的汇报,效果实在是不堪用。
这也难怪,虽然从很早开始就出现了专职秘密侦查的人员,汉朝有“大谁何”,曹魏有“校事”,北魏有“侯官”,隋朝有“侯人”,唐朝有“不良人”和“察事”,但他们多是以个人名义行使统治者赋予他们的秘密侦查权,而没有一个专门的组织,一直到明朝“锦衣卫”横空出世,才显示了皇家特务的可怕,也推动了皇权集中。
在此之前,对于如何训练特务,哪怕是统治者们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算放下本就不重的道德包袱去训练一支,也不知道要如何调教,更不要说只是一个宦者了。
高殷叹息,是自己想当然了,以为下个命令,底下的人就无师自通自己去做。
“算了,你就做回原来的事。”
李鹤暗暗松了口气,他其实也不太想接手这个活儿。
因为辑事厂明面上的职责是察听和侦缉宫中乱纪之事,这就要得罪不少人,不说天子的妃嫔,就是她们和皇子公主们的大女官、大近侍,自己都不敢招惹,他们动不了太子,动自己还是轻轻松松的。
“奴婢无能,奴婢有罪……”
李鹤跪在地上,连连叫罪,高殷也不生气,只是让他出去,换周逸进来。
等周逸进来后,高殷同样问:“钱还够用么?”
周逸却拱手道:“仅够资用七日,七日后则见底。”
高殷点头,这才是他想听的答案,他当然知道自己配给的钱能用多久,本以为李鹤思虑深远,周逸耿直诚实,两人配合起来可以做得很好,现在看来李鹤想得又太深远了。
“检校局的事情先放着吧,你先充任辑事厂主,我说些东西,你且先记下。”
周逸点头,听高殷娓娓道来:“在你之下,择出正指挥一名、副指挥两名,正指挥掌印,统管全务,副指挥辅佐正指挥,而后报与你,你再报与我。”
现在是初创期,格局还没打开,先让副指挥全归正指挥管,等日后人手齐备了再切割、细化职责。
“下设侦探五名,每名侦探配备二十番子,随其一起行动,负责收集与刺探情报,宫内的情报唤作御记,京城的唤作京记,京城以外唤作国记,分为赤青黑白四档,赤色最急最重,无论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报,其他三色分别隔三日、七日与十日送呈。”
这就先把架构和制度立了,先试着运转一段时间,等他们熟练了之后,再慢慢增加职事和权限。
“教他们出钱收买些亡命徒,发展耳目眼神,吸收江湖经验,懂得如何去探听情报,哪日我想知道市价一匹布可以换多少米,哪里有凶案窃案,匪类在哪里集聚,他们都能报出来。”
“还要找些机灵人,以能言善辩、会说故事为佳,让他们背下《三国》去各处讲书,从你那里拿些月俸,若是有人讲书得了钱,归他们自己。如果他们听到情报,有价值的,你就花钱买下来。”
人一旦聚集,就要找点乐子,这年头的娱乐活动无非就是赌博和聊八卦。评书这手不仅方便收集民意,还容易散播思想,等到人人都听三国、看孝经的时候,无人不知太子贤德,太子也就无所不晓了。
等周逸记下,重复了两遍,高殷才满意地点头:“最后,再给我找一批滑稽优伶来,我有大用。然后去库府支取三十万钱、两百匹布、四十匹绢。”
“是。”
周逸面朝高殷,躬身退步而去。
他们密谈之时,外边的侍者会自动退避,直到谈话者出来,侍者们再回到门前待命。
他们没听见太子再传唤任何人,高殷在殿内独自坐了一会儿。
谁也不知太子在里面想些什么,只是他出来以后,再次下令:
“去找些鸡、鸭、鹅、猪,再找些工匠来。”
第33章 兄弟
次日,高绍德带着两个弟弟绍义与绍仁来找阿兄玩,却见阿兄不在寝宫,听仆人们禀报,在一处偏殿摆弄着一些鸡鸭鹅猪。
这倒是件稀罕事,三个孩子命他们带路,到了地方,见到大兄和一些身材结实、面容黝黑的人说话,非常投入,竟连他们来了都没察觉到。
等侍者禀报,大兄才瞥过来一眼,却又马上收了回去,和那些人继续交谈起来。
高绍德忍不住跑上前去,拉扯高殷的衣服:“阿兄。阿兄啊~!”
说着,不怀好意地瞪了这些人一眼。
见皇子如此生气,这些人连忙跪在地上,高殷捂住高绍德的眼睛,叫他们连忙起来:“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做吧。”
等这些人唯唯诺诺领命而去,在那些鸡鸭身上摸来摸去,高殷才任高绍德扒拉开自己的手,笑着问高绍德:“你来此作甚?”
“阿兄,你前几天做的那个故事可真好听,我让杜先生给我说了好多遍,他都说烦了!我也听腻了,来问问阿兄,写了新的么?”
高绍德说着,两个弟弟也凑了上来。高殷和绍德一人牵着一个,高殷逗弄着绍仁,一边回他:“为这事儿?新的稿子在我的书房里,你让人给你抄几份过去。”
“阿兄不在,我可不敢乱翻。”绍德撇撇嘴,又马上问:“阿兄你在这做什么呢?又是好玩的事?”
“算不上好玩,只是献给父皇的小玩意儿。”
高殷这样说,几个弟弟顿时闹了起来,马上就要看看。
“好好好,那就依你们。唤那几位工匠来!”
不多时,工匠呈上一些小物件,有奇怪的羽毛,还有塞满黑丝的短棍。
高绍德拿起短棍仔细查看,马上嫌弃地放了回去:“咦?这是猪鬃吧!”
“放心好了,已经命人仔细清洗过,不臭的。”
高殷沾了一点特调的膏体放在短棍上,放入口中来回刷动,刷了会儿,就吐出来,给弟弟们展示自己的牙齿,已经是洁白的一片。
“这叫牙刷,拿来清洁牙齿。”
以前的人清洁牙齿是用含漱法,含一口盐水、醋、酒在口中来杀菌消毒,然后用手指擦齿。
佛教传入之后,连带着他们的杨柳枝刷牙法也一并传播来,将杨柳枝放在水里备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牙齿咬开,杨柳枝里面的纤维就会露出来,像细小的木梳齿。
而他们都不如牙刷方便,高殷也是难受了好几天,才想到发明牙刷的,今天做了出来,难得找到了一点点现代生活的感觉。
不过牙膏就有点麻烦了,需要含氟才能有效预防龋齿,高殷弄了点蜂蜜配上青盐、天麻,混合在一起试了一下,效果还不错。
高绍德仍是一脸嫌弃,但两个弟弟跃跃欲试,他们年岁还小,高殷便动手帮他们刷牙,轻轻用力,两个孩子新奇中带着害怕,怕咬着牙刷而打到口腔,干脆一直张大着嘴发出呀呀叫声,让高殷感觉甚是有趣。
“感觉怎么样?”
绍仁奶声奶气:“真舒服!”
逗得高殷哈哈大笑,不住捏他粉嫩的小脸。
高绍德见这副样子,忍不住想试一下,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着十几把。
没想阿兄忽然叹了口气,阴阳怪气地说:“哎呀,不知道是谁嫌弃猪毛,嫌弃的话就不要用啦~”
高绍德的倔性子上来了,除了高洋谁都拉不住,他抱胸冷哼:“我不稀罕!”
心里想的是,这么多把,肯定是分给父皇和母后,到时候自己再找母后要。
“噢哟?生气啦?”
高殷伸出手指,点逗高绍德,口中啧啧称奇,让绍义和绍仁快来看他们的二兄发脾气,高绍德又羞又想笑,逐渐涨红了脸,终于在弟弟拉着他说“二兄勿气”之后憋不住,气得哭笑不得。
“阿兄欺负我,你们也跟着!”
高绍德做出凶样,就要扑向两个弟弟,绍义绍仁连忙躲在高殷身后,高殷顺势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弟弟们咯咯笑着,在大兄的衣袍下躲避“凶狠”的二哥,高绍德时不时发出怪声,让他们笑得更加欢乐,最终以高绍德抓到绍仁,而高殷又扑倒高绍德结束。
一旁的侍者终于找到了空隙,冲上来扶起四位皇子,一边说着“千金之躯”“保重贵体”的话,给皇子们擦拭汗尘、揉搓手脚,一边摆开桌案,适时地奉上茶水和果点。
玩闹了一阵,兄弟四人也是真饿了,都吃喝起来,高殷多吩咐了一句,也给这些工匠准备一些,侍者领命,工匠们感激涕零,磕头跪拜后离去。
高绍德忍不住说:“阿兄,真没想到,你对奴仆这么看重!依我看,不要对他们太好,赏赐太容易,以后他们就习惯了!”
高殷不置可否:“他们为我办事,不能让他们因此受委屈。”
高绍德一脸诧异的神色:“我们是皇家,大齐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他们还敢有不满?”
高殷两个眼神屏退左右侍者,才悄声对高绍德说:“你可知道我们的父皇怎么当的皇帝?”
“这我当然知道!是大伯父为贼所害,遇刺身亡,才……”
高绍德说到一半,声音陡然小了下去,仿佛冥冥之中,有鬼神在耳闻。
“是了。那他又为什么遇刺呢?”
高殷这一问,高绍德还真不知,他嘟囔着:“总是有人嫉妒,又或者是那些旧魏诸元阻挠我们。”
北魏孝文帝拓跋宏改变了北魏,他下令禁止胡语、改为汉姓,他带头改为元宏,自他以后,北魏的皇族也都为元姓。
高殷摇头:“不对。”
高绍德露出疑惑的神色,高殷便向他解释。
“当初梁将兰京被大伯父所俘虏,大伯父要羞辱他,就让他入府中当厨子。你想,兰京之父兰钦,可是与那陈庆之齐名的武将……”
“陈庆之,我知道!”
高绍德惊呼,对绍义和绍仁说:“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就是说陈庆之!”
陈庆之从铚县攻到洛阳,前后作战四十七次,攻下三十二城,一路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因为陈庆之和他的部下皆身穿白袍,因此当时的童谣就这么形容陈庆之的勇猛。
绍义绍仁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见二哥的神色,似乎是极为可怕的事情,于是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高绍德因此颇为满足,又听兄长高殷说:“正是如此。你想想,兰京有这样的父亲,从来只有人伺候他,没有他伺候人的,不放他走也就罢了,还要让他当厨子,折辱他。你要是兰京,你会如何想?”
高绍德马上就想说自己一定反抗,但想到说的是自己的大伯父,于是改口:“我肯定要说放我回去,至少别让我做厨子。”
高殷轻笑:“兰京说了,但被大伯父打了板子,还说再抱怨就杀了他。之后大伯父又说,梦见兰京拿刀砍自己,过几天就杀了兰京。如果你是兰京,你会怎么做?”
第34章 长恭
高绍德嘴唇嚅嚅,最后还是没有说兰京不该反抗。
他年纪还小,虽然性格冷酷无情,但还没有无耻到说兰京就该无条件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