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殷苦笑:“您再怎么去,都见不到她了,他们夫妻都被召进宫内,王妃被赐死,华山王被打一百杖,这些日子华山王府应该会闭门不出,等风头过去。”
这对高殷其实也有利可图,虽然高凝懦弱而不能制人,但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个宗王,还是相当好操控的那种类型,他府上的苍头欺主,也着实该管管了。
只要高洋愿意,高殷就能派遣亲信的苍头和仆人进入华山王府,说是帮助高凝管理家务,实际上是将他控制起来。
高凝必然无力反抗,那属于他的这部分资产和资源,就自然而然落入高殷手中,事后再给他一个八旗和文林馆的闲职,将他绑定在自己的派系,他也推脱不掉。
亲弟弟都入坑了,那高浟也难以切割,这样又有二王落在自己这一边。
而且高凝这种人用好了,也是很有帮助的,例如丢在一个旗主的位置上,既没有野心也没有能耐,底下的都统们再安插进高殷自己的心腹,直接对自己负责,便能收回一个旗的权柄。
虽然皇帝会有着天然的臣子仆从,享受他们的忠诚,但忠诚也是需要培养和巩固的。朝廷的岗位就那么多,总有人吃不上热乎的待遇,短时间还好,时日久了,渐生愤心,是中下层臣子的基本心态。
无谋或无德的皇帝无法共情,只以为他们和NPC一样,永远保持着忠诚度满值的设定,于是一旦遭遇变故,就有社稷倾覆或者自己身死的可能。
对此稍加上心的皇帝,都会培植自己的亲信班底,让他们待在要害岗位上,以维护住自己的皇权。
历史上的高殷,就是栽在了这一点上,重用的杨愔是个大草包,而高洋信赖的高归彦,最终也反了水。
即便如此,也不能断定高归彦必定不能收服,只是因为历史上的高殷也是个无能的孩子,而现在的高殷已经不同,这次向高洋报告这件丑闻,就是他打击政敌、扩大势力的操作,确实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而现在,还有一点小小的尾要收。
“其实父皇叱责诸王时,我就在旁边的厅堂待着,稍微大点的声音,都会传入我的耳里。”
侍女们献上热茶,高殷捧起茶盅,夸了一句,继续说道:“当时至尊不忍直言,由彭城王代言,抖露弟弟的丑事,因此彭城王胸中郁愤,不由大哭,因此眩晕。”
原来事情经过是这样,难怪丈夫会晕厥过去。
郑冬寒心下产生对丈夫的同情,继而又听高殷说:“虽然不适合由我说……当时长广王听说丑闻,笑出声来,毫无同情之意。”
虽然没有明说联系,但高湛的嘲笑,显然也是在给高浟难堪,难说不是高浟气晕的因素之一。
郑冬寒当然知道太子不喜欢长广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两边正在斗法,他跟自己说这些一定有着目的,无非就是挑拨离间、中伤对方。
可以太子的立场,他自然可以这么做,而且他所言若是真实的,长广王这种行为,的确令兄弟们心寒。
想站边太子,又同情丈夫,让郑冬寒在情感上更加厌恶起长广王,亲近起太子来。
“我这九叔啊,真是不让人省心。”
高殷似有似无的叹息:“若不是太后的嫡子,只怕早就被父皇收拾了,但是有太后庇护,即便他做许多出格的事情,也无人追责。”
“说不定他私下闯的祸,比十三叔还严重呢!”
丑闻、高湛,这几个词语流入郑冬寒的耳中,令她忍不住搜索起了记忆之海,居然还真给她想到了一条流言。
要与太子说明吗?
郑冬寒犹豫片刻,高殷只是饮茶,见她迟迟不语,心下很是惋惜。
看来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放下茶杯,打算起身行礼,像是被他的动作牵引,郑冬寒忽然拿起团扇,掩住自己的唇舌。
“恰逢闲谈,姑母想起一件事情,也只是流言,还请太子不要当真。”
郑冬寒既是高殷良娣的姑母,也是他五叔的正妃,自称姑母和叔母都可以,而现在自称姑母,明显是更依赖郑春华这边的后宫关系,有着抽离彭城王妃的倾向,亲近意图昭然若揭。
“我听闻长广王府上,也不甚干净,其……其王妃常借着各种游戏,与臣仆亲昵,而长广王不但不阻止,还乐在其中。”
“我知道。”
高殷点头,还眨了眨眼,他就等着郑冬寒主动跳上船。
郑冬寒一愣,旋即笑道:“原来早在太子谋划之中,嗐,我还担忧什么呢?”
“望太子妥善处置,还高氏一个清白的声誉。”
这些话由她对高殷说,显得格外讽刺,她同样眨眼,像是达成了某种密约。
共同的阴谋比一切行为都能拉近距离。
高殷辞别,王妃亲自送至府外,随后回到宅院里。
房门轻启,郑冬寒进入屋内,高浟正从床上爬起来:“他已经走了?”
郑冬寒点头,她和高殷的交谈有侍女在旁,所有人都看得见他们的举动,无逾礼之处。
高浟松了口气,将湿毛巾自额取下,走到郑冬寒面前,紧紧抱住她:“是我们这些男人没用,连带你们受累。”
“在外为国,在内为家,您是至尊的弟弟,要为皇室和国家考虑,我是您的王妃,也有辅佐您的职责。”
夫妻二人静静享受着这一刻,直到高浟再度发问,吹起降落的浮尘:“决定好了?你当真觉得太子值得?”
郑冬寒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抬起头,感情充沛的双目凝视自己的丈夫:“太子身边还容得下永安王、上党王,不差您这个彭城王,可若是常山王上位,长广王必然得势,太后之能亦会怒涨,他们又怎么会放过太祖庶子?只怕自己嫡系之内,都要乱作一团。”
她伸出手,抚摸丈夫的发梢:“而且,长广王府中、事当属实,其人本就好色,若他得势后看上我等,如当今至尊……”
“别说了。”
高浟一把抓住妻子的手,放在鼻中轻嗅,试图冲散那片丑陋与哀伤。
“就依汝所言,支持太子吧。”
第319章 兵法
所有的暗流涌动,反映在水面上,就只是细细的波纹。
高殷骑着马,去往大都督府,如今已经是九月初三,距离高洋离世,只差一月一周。
严格来说,洋子不是病死的,虽然的确有疾病的因素。
《北齐书》曰:“唯数饮酒,曲蘖成灾,因而致毙”,更多的是喝酒五石散品用过度败坏身躯,在身子被掏空的基础上,顶不住突然的压力猝死,就和普通人狂玩数日不吃不睡然后出门突然猝死一样,只是洋子这种状态持续了数年,几率远远比普通人高,猝死几乎是必然。
其次,他也不一定是猝死的。就如同高演在遗诏里说的,“婴此暴疾”,实际上高演主要死因还是骑马摔伤,伤势连带着并发症,让高演没撑多久。
出于为尊者讳和掩盖真相的目的,史书许多地方其实是不会明言真实情况的,例如光看《三国志》的魏书,很难看得出来曹髦是被当街刺杀的,只记录了“高贵乡公卒”。
再结合历史上那些被记载为暴崩的人:汉灵帝的母亲董太后“忧怖,暴崩”,“民间由是不附何氏”,实际上就是被何氏杀死的;
还有密诏尔朱荣入京支援的北魏孝明帝元诩,“太后谋鸩帝……帝暴殂”,元诩是被生母毒死,“及帝暴崩,荣遂入洛”。
还有汉宣帝刘询的皇后许平君,“许后暴崩”,以及唐中宗李显“中宗暴崩”,都是被人下毒害死。
最典型的还是东晋孝武帝司马曜,对张贵人开玩笑,说年纪大了又没孩子,明天废了她,张贵人遂起杀心,“使婢以被蒙帝面,弑之,重赂左右,云因魇暴崩”。
暴这个字放在帝王身上,就很有一些被阴谋害死的意思。
回到北齐,再看看《北齐书》的记载,高湛高演都是崩,唯独高洋多了一个暴字,是“暴崩”。
欧洲有一个占星师,预言自己将死,但等死期到了,却没有任何死亡的征召,如果他活过当日,那就说明他的占卜不准确。
于是他虽然不想死,但仍是在那一天自尽,以完成自己的预言。
因此清晰明确的死期预言,反过来理解,其实就是犯罪预告。
此前高洋清楚知道自己死期是十年十月十日的段子,哪有帝王会这样说话的?
这只能折射出一个意思:有人清晰的知道高洋何时会死去。
高洋在十月十日这一天,被人杀害了,因为他日常就是这样子,加上杀害他的人以及继承者都有着权柄,可以掩盖住真相,所以他的死亡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同时所有人都期盼着他死,不会对此深究。
史家知道一些隐晦的内幕,但碍于皇家威严,不能明说,因此在历史的疑云埋下了些许线索。
高殷倒是有幸,亲眼见证这一幕,按理来说历史改变如此之多,高洋应该不会稳稳死在十月十日这天,即便有,自己带徐之才等名医陪护高洋左右,出事即刻医治,应该也能延缓他一些时日。
若是刺杀……之前绍仁死亡,就引来如此剧烈的反弹,如果未能成功,那高洋肯定会下杀手,不死不休了。
而若是高洋真的被害死,自己也有足够的力量登基,只是没有父皇遮头,可能弹压不住勋贵,最后鱼死网破。
也许被吓破胆,也许娄昭君自己还有一条命,觉得还能搏一搏。所以要看她还有没有胆子,继续搞这一套。
大都督府的事务其实没有什么需要额外处理的,众将都是良将,前途也属光明,正处于一个新兴势力的上升期,因而对高殷极为忠诚,就连薛孤延这样的国家高级干部,都已经常驻在大都督府中,帮助收编京畿府的鲜卑兵。
其实鲜卑兵对臣服汉人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毕竟从东魏时期,就已经被汉人大丞相高王管着了,他们里面也有许多是从洛阳来的,汉化已久,对汉人的抵抗力不会特别强。
何况高殷的打算是制造出一个齐族,作为取代汉族的新民族共同体,那么有必要提高一些原先汉族的存在感,并让鲜卑人认可汉族,因此京畿府和大都督府都是《三国演义》等书籍影响最重的地方。
日常的各项事务,训练加入了模拟对战,双方对历史上的战争情势进行模拟,包括了诸侯讨董、官渡之战、赤壁之战等经典战役,并且设立了对应的旗帜,给够了士兵们充足的代入感——他们可真是士兵来着。
《三国演义》的潜力还没有挖掘完毕,对于普通人来说,它只是一本故事书,听个乐,但对于将领们,特别是那些没有文化的底层士兵,它不亚于一本兵书,对有知识的高层将领而言,同样是越扒越有:
曹操爱断粮,如何断?如何根据地形,准确地找到对方的粮道?这就涉及到了地理形势的探索与分析。
甘宁劫营,到底是怎么劫的?如何打探敌军的营地,又躲开敌军的游骑探子,在敌军没反应过来之前,冲入营帐中?即便进入营帐,只有一百人,如何迅速闹出动静,营造出大军攻袭之势,迅速破坏敌军的建制、组织以及抵抗心理?
诸如此类的分析,是一般的故事票友想象不到、也不会去细究的,但对士兵和将领来说,则满满都是细节,如何实现、预防,在对故事情节的讨论中被加深。
越是分析,他们就越是感慨太子的智谋深远无俦,能想出这么多精妙的情节,栩栩如生,仿佛亲临战场数十年,对转世之说逐渐深信不疑。
军队中产生了浓厚的三国风,忠君爱国、匡扶汉室的精神,也就无形的被埋入到了他们的骨髓里。
在这种氛围下,正适合发展组织文化和精神,高殷下令,以清华为名,设立“清华军校”,他本人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任校长,以《孙子兵法》为主骨,按照篇名设立了“十三课”,选择优秀的将领与文林馆的文臣协作,编写每一课的军事理论和教案。
这可是名留青史的大事,意味着以后自己在齐国的军事史上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至少齐国未来的军人,多少都会继承自己的一些军事理论和思想。
在被高殷提醒过这一点后,有军将踊跃参与,他们中间不乏有人想要藏私,但更多人想的是最淳朴的利益:跟着太子打胜仗,齐国这么强,早晚能一统天下。
以汉朝来看待,统一之后至少能平静数百年,即便是晋朝这样,也有个十年安生,哪怕最后只统一了一个北方,只要不是跟前秦一样猛送,那也能看齐前朝北魏,稳稳立国数十年之久。
到时候天下太平,自己又总有衰老之时,不及早拿这些出来变现,难道等老了再换富贵?
更何况,现在自己参与写书和教课,不仅能和世家一样,未来也许能将整个家族转舵为经学世家,而且若是二三十年后真的有变故,那现在提前拓展一些人脉,也是好事,没准未来和自己对垒的就是学生们,好劝降、也好投降。
即便没有这种事,现在参与的将领也能自动成为更紧密的团体,更不要说太子还是这个学校的校长,大家都不是傻子,看得出利益所在。
为了那一点家族兵法的辛秘,错过做大的机会,那还不如别当兵打仗了,回家种田,这样是最安全的,根本没人知道你家有兵法。
第320章 称帝
高殷在城郊,与佛教联手,佛寺出面为刘备、关羽、诸葛亮等知名人物封圣,而高殷则在寺庙内出钱供奉他们的佛塔,并营建单独的寺庙进行祭祀。
如果他不是太子,搞这么一套都算是淫祀,朝廷要打击的。可现在高殷就是朝廷的代表人物之一,很快都要去掉之一了,因此这些行为得到了朝廷的嘉奖,在官方层面对三国时期的人物定性,继而推广三国文化。
都督府和邺城内,也专门设立了军事法庭,大都督府的军人只能由这些法庭去进行执行,同时有着负责执行这些公务的独立部门——宪兵部,他们在行政上高于一切军队将领,在太子完全掌控、高长恭等主要将领们又忠心耿耿的大都督府中,虽然有些质疑的声音,但很快被压制下去。
这又不是民主社会,是封建帝国。
人流多的通道路口都摆上了祠堂,让人们有的是地方拜关公,刑律部门主持的审讯也会在转轮圣王、月光王、关公等塑像下进行,让审判充满了神圣的仪式感,往往能逼得当事士兵将领忏悔认罪——肃穆的氛围,容不得他不落泪。
而落泪就好办,只要当事人心防有所松动,一哭出来,就能把所有责任都扣在他身上,继而给神佛造势,说是神佛感化了他们。
同时将处刑包装成赎罪,是神佛因为他的悔改原谅了过错,通过法庭裁决后的行刑,能让他得到祝福,死后升入佛国,侍奉各神王。
这种行事的基础是裁决要公平,因此凡是涉及到死人的案件,高殷都会亲自过问,亲自做出批示,同时会呈报高洋,在至尊那里过一遍,让底下的官员不敢懈怠。
而这种风格,被高殷刻意培养出了一种浓烈的宗教氛围感,可以说,只要高殷亲自出现在他们眼前,让他们打晋阳,都不带犹豫的。
好吧,大部分人还是会权衡一下利弊,但绝对有深信不疑的狂热信徒,对高殷的话奉若神谕——毕竟也快要成真圣旨了——这些人就是高殷着重提拔和拉拢的骨干。
在月光天子的率领下,他们终将一统天下,播撒仁德。
军队有了信念,就有了战而不退的理由,继而战必胜。
除此以外,高殷还在都督府内先行创立了新的团体:总角团和舞象团。
总角是七八岁到十三四岁的少年的总称,这时候的儿童将头发分作左右两半,在头顶各扎成一个结,形如两个羊角,就叫做总角。
而舞象是成童的代名词,原本是一种古代舞名,接近成人的儿童“舞象,学射御”,后来也指代十五到二十岁的青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