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过了五日,齐军只是偶尔叫战,从未发起进攻,长孙澄忽然意识到,齐军只是想拖延时间,命人细细探查,果然发现齐军正在修筑城池。
知道被发现,齐军连演都不演了,在高王堡大举修置,士兵们光着膀子不带武器,就坐在不远处休息,时不时还去旁边的溪流里组织游泳,甚至与周国斥候相互发现、大眼瞪小眼时,还会邀请对方下来同玩。
周军当然是不敢的,齐军也不在意,偶尔会派飞骑来捉几名斥候,捉住了也不杀,让他带话,就说自己这边叨唠一阵,很快就会离去,驻守在玉壁也着实辛苦了,给守将带了点珍奇补品。
长孙澄哭笑不得,心中觉得这股齐军也太松懈了,突袭的想法跃跃欲试,纠结了好几天。
最终,他还是压下这股念头,但求无过,眼睁睁地看着齐军将高王堡重新修筑起来。
四月十五日,高王堡完工。韦孝宽想要修一座大城,征发劳役十万,修筑十日而成,因此动用役力为百万。齐军动用的是战兵,其中两万更是周国的俘虏,可以往死里用,再加上高殷的巧思,修筑起来就比农夫役力更高效。
古代的水泥,主要构成材料是石灰加上火山灰、粘土等煅烧而成,但这样水硬性弱,容易遇水软化,而且硬化的时间需要上月。
而高殷的做法更接近于现代的硅酸盐水泥,原料同样是石灰石和粘土,只是加上的铁粉来锻造,煅烧为熟料后加入石膏继续研磨成为成品,之后加水、鸡蛋清、桐油与砖墙、碎石堆砌起来,就算大功告成。
这其中遇到的技术难题是煅烧温度不足,现有的煅烧工艺温度仅能达到800℃,而煅烧水泥则需要1000℃以上,高殷苦思冥想,才终于找到一个解决方法:使用坩埚法。
简而言之,就是建造一个封闭的粘土坩埚,在外边加热,原本是英国人发明出来熔断钢材获得钢水的办法,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产生液态钢的方法。
不过这个时代的人类第一次,就被高殷所摘取了,用这种方法进行的温度可以达到1600℃,不仅可以锻造更强的钢兵,还能用来煅烧水泥。
因此虽然还没人知晓,但高殷可以自信地说,此时的高王堡不一定是最坚固的城池,但一定是这个时代科技水平最高的城防杰作。
修完后,高殷还命人进行测试,结果便是光武砲轰击上百次,才让城防出现了些许裂痕,其耐久远远比一般的夯土城墙厚实得多,让齐军将士大开眼界。
“莫非真有生而知之者?太子殆天授耶!”
“此城不下玉壁,即便关西率百万众来此,亦不得过也!”
高殷也非常满意,指着城墙大笑:“周军若敢来,必叫他们大败而归!”
“哈哈哈哈!”
齐军肆意张狂的笑声传扬四方,惊起一片飞鸟,让玉壁守军摸不着脑袋,长孙澄心想,齐军既不攻城,修好了又自己打起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听闻齐主有疯病,而今看他的太子,似乎也不大正常。
做完这一切,高殷终于觉得可以完工了,留下五千之众,带领剩下的士兵,开始往白马城撤军。
这五千士卒也想回国,不过高殷此前已经先封赏他们,安抚了一波,而后又承诺,会将邺城里剩下的部队调派出来、替代他们,请他们稍等一段时间。
就这样,稷山之战彻底落幕,以齐军攻克龙头等重镇,周国救援失败而告终。
周国大败,损失督将二百人,军士被俘斩七万,援军主帅鲁国公宇文邕、开府万纽于雄、开府纥干弘被俘,开府曹回公被斩,周国大伤元气,周齐之间的对峙状态被打破,齐人再次将刃尖抵到了周人的咽喉处。
古人在这时候就体现出了长头发的优势,近两万的首级被做了防腐措施,绑在齐军士兵的盔甲上,看上去就像一个长了几个脑袋的怪物,上万名齐军如此行进,将周围的百姓乃至士兵都吓得不轻,甚至有弱小的坞壁守军直接弃壁而逃。
就连齐军自己都觉得太夸张了些,将领们向太子劝谏,但高殷就是不听,执意要如此行事:“就这样回去,方显煊赫武功。”
上级是这个意思,下属也没话讲,齐军渐渐习惯了,毕竟活人都给他们杀了,何况是剩个死人?
但周国俘虏那边开始恐惧起来,生怕齐军杀得兴起,连他们也一起做掉,每日瑟瑟发抖,向天祈祷。
这种状况也在高殷预料之中,或者说,这正是他的设计。
一方面,高殷在明面上对周军俘虏宣布,除了部分自愿留守的,以及未能通过考核,尚未建立功勋的,大约五千左右的士兵留在敢死营,剩下的则会分配到各旗士兵麾下,成为具有齐国特色的食干。
了解了食干的工作要义后,周国俘虏渐渐安下心来,虽然条款很牛马,但不是牛排马肉就行,只是做个骡马跪族而已,日后还能随着主家混出头来。
而另一方面,则在军中宣传月光王的传说,什么高氏俊美,是因为高王乃佛陀转世,至尊好着女装,乃是菩萨样貌,太子皮肤白皙,则是因为吸收月光精华,包括佛启双目、勇救王叔等经典小故事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
“尔等可知周国为何战败?皆因为他们违抗月光王!”
“留下这些首级,是月光王要超度他们的罪责,他们抵抗佛子,月光王却仍记挂着令他们升入极乐净土,实乃大善!”
这些话唬得周人一愣一愣,加上齐军内部广泛流传着的月光童子小刻像,从木刻到铜刻再到镶金刻都有,让越来越多心灵空虚,急需抚慰的周兵们开始崇拜起高殷,甚至有定时的礼拜时间来。
宇文邕见状,长叹一口气。
“怎么?鲁国公不喜佛?”
宇文邕摇摇头:“只是深感太子神通广大,智慧深远。”
第233章 殷商
高殷哈哈大笑。
这几天的相处,让他愈发喜欢宇文邕了——当然,是主人对宠物的那种喜欢。
看着未来的周武帝此刻沦为阶下囚,任自己捏圆搓扁,实在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而且有趣的是,未来要灭佛的周武帝,此时对佛教不无好感,毕竟关西也是佛风深重之地,又的确能寄托心灵,十六岁的宇文邕难以抗拒这种氛围。
直到他坐上未央宫那个位置,立场开始转换,国家资产变成自家私产,就开始上心,要讨伐那些偷他税赋土地人口的佛贼了。
及时变脸是人类成熟的标志之一。
虽然宇文邕灭佛很有名,但他对道教也同样不好,为了表示公平,宇文邕将佛道二教同时禁断,经书塑像全毁,同时废除僧人与道士,命令他们还俗为民,连民间的宗教都一并废除,可以说是非常唯物主义战士了。
高殷可以理解,但不会选择这种做法,宗教是这个时代,乃至未来都必不可少的工具,它只是迎合了人们空虚的内心,所缔造出来的产物,打倒了一个,必然会出现下一个,正如人类永无止境的欲望。
对于人类本身合理的欲望,要做的是控制,有节奏的节制与释放,而不是彻底断绝,那本质上也是一种逃避。
世界上有人充满主见,也就有人毫无主见,有人适合统治,就有人适合被统治,因此人类社会无论如何包装,永远是一小群人统治一大群人。
如何减小统治的成本,才是奥义,在这方面上,宗教是好用的工具,统治者不去使用,就会被其他人给抢占先机,黄巾、明教、白莲、太平……无一不是实例。
论起来,中国的天子本质也是一种宗教领袖,天子自称上天派他来管理这片大地,因此秦始皇的玉玺才会刻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字样。
既然都是宗教,那么君权神授的天子、佛王、道家的圣人,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管你是这个王,那个帝,只要让人民吃饱了饭,自称上帝都会有人举起双手拥护你。
对于统治者而言,工具的产地并不重要,是否好用、顺手,才是关键。
这一点,说得好听些,就是还有很大的调教空间。
就这样给他灌输思想,把宇文邕变成自己的死忠也不错。
“罪身有一事,还请太子理解。”
“噢?鲁国公请说。”
宇文邕苦笑:“就是这件事,还请太子不要再称呼罪身为鲁国公了。罪身如今为齐国虏囚,周国爵位,又如何入得齐主之口?”
要奉承起人来,宇文邕也不差,不然也不会当傀儡十二年,宇文护还看不出他的勇敢决绝。
“也是……”高殷无所谓,他称呼起鲁国公更像是讽刺,但宇文邕好歹有一个体面的称呼,长久下去,也对宇文邕不好。
祢罗突这个字,高殷也不喜欢,因此他说着:“那把字改掉吧,改成弥勒。以后我便呼你做弥勒,任命你为大都督府主簿,随时可以求见我。”
他又笑起来:“我字道人,你字弥勒,恰是僧道同行了。”
道人的国家没有道士,弥勒的国家将要灭佛,可惜这个梗,只有高殷才懂了。
宇文邕微微低头,行了拜礼:“多谢太子赐字。”
高殷拍打他的肩膀,即便是这个时候,身边也有着众多的侍卫,紧紧盯着宇文邕,有任何不利的举动就会当场拿下。
不过宇文邕极为顺从,似乎放弃了所有抵抗,一心做高殷的臣子。
“对了。”高殷忽然问起来:“尔已有了婚配吧?可有子嗣?”
宇文邕匆忙回答:“有妾李氏。”
这小子给老子藏棒槌呢,高殷眼珠一转,笑着说:“李娥姿面容姣好,故晋公才赐给汝做妾的吧?若其已有身孕,我想想……赟字不错,就叫宇文赟如何?”
说完,他就紧盯着宇文邕,发现他神色自若,心中更加提防了。
怪不得是将来统一北土的武帝,沉毅有智说得真没错,这都给他兜住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高殷意兴阑珊,让他下去休息。
结果在路过门槛时,宇文邕一个没踩稳,整个人摔在地上,把木屐底上的屐齿都碰断了。
“无事,无事。”
有人来扶,宇文邕挣扎着爬起,跌跌撞撞的离开,高殷见状,捧着脸暗笑:原来还是有效果的嘛。
(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宇文邕回到屋中,躺在床上,才敢释放恐惧,他大口呼吸着,巨大的威压逼得他喘不过气。
窗门闭锁,阳光强行挤入,像是有无数双眼睛通过缝隙窥探着他。
是自己说梦话?还是有人向他通报了?
不会,不会的。自己的妾室闺名,鲜少人知,但毕竟是宇文护所赠,他在所赠前就知道李娥姿的闺名,乃至……都很正常,齐军能打探到并不奇怪。
但他怎么会知道,娥姿已有身孕?莫非……他真的有佛启?
若娥姿诞下男婴,宇文邕还真会给长子起名赟!
这会是巧合吗?高殷只是恰好猜中了。
宇文邕忍不住坐起来,冷汗打湿了后背,他要起来倒些水喝。
忽然有人影闪动,宇文邕回头,像是人刚走,又好像只是风。
桌上摆放的月光童子像似笑非笑,宇文邕极力忍耐过去砸坏的心情,闭上双眼。
悠悠的吸了口气,朝着月光童子像礼拜,双手合十,口呼:“阿弥陀佛。”
冥冥之中,他似乎听见一声轻笑,打开窗子左顾右盼,却只有徐徐的微风。
…………
四月二十二日,高殷率军抵达了白马城。
与上次不同,斛律光此次也入了城中,因为高殷已经将此地经营了两个月,而且在外连战连捷,正是气焰高涨之时,借着储君之望,足够抵制晋阳的渗透。
因此斛律光一进来,脸色就变得难看。
段韶虽然说家风好,但那是相对齐国而言的,齐国官吏是系统性、多层次、多角度的腐败贪婪,段韶也只是在他们之间稍显好一点。
捞钱是每个勋贵的特色,不得不品尝。
可眼前形形色色的异域商人在流转,将城内挤得水泄不通,好好的一个白马军镇,几乎要被太子的军队搞成了一个杂乱无章的菜市场。
太子甚至还纵容他们,特意开辟了商区专栏,在商区内设置了各项制度,例如会员制,有些地方只有特定的成员才能进入,而要成为会员只能缴费,或者主动申请,等待审核;
交易次数和金额也被纳入管理中,只要缴纳一定量的税费,就能按照时间无次数限制的交易,不会再收取额外费用;
又如在酒楼等场所设置了专栏,公报今日城内哪些地方用人招工,想要张贴公告者,也可以自费申请;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这、这样下去怎么了得!”
斛律光顿时紧张起来,这样下去晋阳还有什么吸引力?全都跑来这里了!
太子这是从经济上把他们晋阳的坟给刨了啊!
但他的意见,在白马城里没什么用,大家认的是太子。
回到白马城后,清华军顿时受到热烈欢迎,高殷立刻准备举办盛大的授勋仪式,并且开放禁制,只要支付得起门票,都可以入场观揽。
三日后,人山人海涌入了会场,亲眼目睹太子和他的战胜之事,数千枚勋章被推出展示,在明晃晃的阳光下闪瞎了军民的双目,随后由身姿婀娜的女子为齐兵授勋。
“兄长,你拒绝作甚?看现在他们多威风啊。”
斛律羡从台上下来,回到斛律光身边,嘴角咧得收不起来。
还好自己没跟兄长一起拒绝,斛律光是考虑到自己还是晋阳方面的将领,虽然已经投效太子,但接受太子褒奖还是太明确了,为了父亲那边更好解释,就没有接受这次授勋,否则自己一部就可以被默认为太子麾下军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