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景,高殷迅速命人取一个相似首级,套上周军头盔,出外大声咆哮:“田弘已死!纥干弘已死!尔等速降,饶命不杀!”
更多的齐军围困住田弘所在的方位,让周骑看不清楚,这令他们更加恐惧,愿意死战之人当然会拼死力战,而那些有所动摇的骑兵,在快节奏的战斗中因为犹豫而失去生命。
剩余的周骑未能收到命令,又见到一个像是田弘的首级被齐军挂在槊上,整个战场全都在说纥干弘死了,活命的本能爬上了大脑,叹息一声,是对周国最后的效忠,兵器落地的声音,是对齐国的屈从。
第210章 破军
齐军的长槊压在肩上,喝令他们下马,此时战斗基本平定,即便有周骑反应过来田弘未死,仍在反抗,但事已至此,他们也没法重新捡起武器送命。
这时候就反过来,轮到齐军用现场局势威逼田弘部,他们甚至主动退开一定范围,拖着死去周骑的尸体和一些拒马鹿角,撒泼铁蒺藜,将田弘一部围困在道路中央。
齐骑点起火箭,在他们外围拼射,凡是要突围,就有更多的箭矢命令他回去,不遵从的周军下场只有死。
“到此为止了吗……”
田弘的眼神开始模糊,一切发生得太快,须臾之间就被齐军偷袭、冲杀,继而将要战死。
摸着身上的甲胄,这是当初文王赐予他的铁甲,自己的血液此刻不断滴濯浇灌,似乎是文王在呼唤着他。
一切都是自己的失误,心存侥幸,轻信了齐军不能克城的消息!
可这也太恐怖了,这种战力,只能是齐主亲至!
“郎主,我们……投降吧。”
一旁跟随他多年的副将忍不住出声,田弘脸上涌出更多血液,就像恶鬼在质问:“你说什么?让我投降齐军?”
这个场面别说亲卫,就连远处的齐军都感觉可怖,亲卫吞咽着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齐军围着我们,也是希望我们投降!若要杀,我们早就死了!”
“我等死不足惜,可郎主你是大将,未来必是柱国,不应死在这里!若能先保存性命,以待将来……”
亲卫的声音变大,田弘反倒没了火气,他心里只是苦涩,自己早年投效太多势力,虽然跟随宇文氏多年,最终还是没能尽忠到底。
“郎主,就算您不愿意活了,还要想想我们,想想您的妻儿呐!”
如果田弘战死,先不说自己这群人落到齐军手中,即便最后能够归周,没有郎主照顾他们,最后也会被周人打散、分派给其他将领充实军力。
若只有田弘所部也就罢了,偏偏他还带着一个宇文会,可想而知,晋公是不会犯错的,错的一定是田弘轻敌冒进、连累江陵公,这口锅背得严严实实。
因为是力战而降,周人也不大可能为难田弘的妻儿家眷,可若无田弘的部曲们进行照顾,日后即便不被人报复,也会失去朝廷供养,田弘数十年的拼搏将成空。
若他再带着这些部曲死了,那部曲的家人们不找田弘子孙算账都算是心胸宽广。
田弘也明白这个道理,宇文泰的甲胄散发最后的效力,田弘取出短匕,想要自戕,好几个部曲一起上前阻拦。
种种条件制约着田弘的忠心,对部曲们来说,田弘活着是最好的,活着就有希望,就能背锅,况且面对的是齐国精锐,甚至是齐主,输了投降不丢人!
脸伤散发伤痛,牵扯了田弘的思考,他没有了力气,甚至还需要部曲帮自己一把,若他们不愿意,自己也没辙了。
所有的努力都已经做过,田弘自觉对得起这身甲胄,他只能不动弹,用最小的力气说话,避免触动伤口。
“按汝等所想去作罢!”
本以为自己能做张辽,没想到是于禁!
副将大喜,急忙举起双手:“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齐军缓缓压上前,命令他们放下武器,副将照做,只是恳求着:“请先派医者帮郎主救治!”
他说得恳切,不断磕头,田弘已经意识模糊,只能听到奇怪的叩响。
将领汇报了这个情况,在高殷的命令下,迅速有军医从城中出发,赶来此处为田弘治疗,这一支周骑前锋也基本战败沦为俘虏,剩余的溃兵则交给飞鸦军追击。
这一战从申时打到酉时,可谓大获全胜,接近五千甲骑被齐军击破,折损了周国援军一小半的骑兵,捉到了田弘这样的大将,更重要的是,在正式开战前,就对周国的战力士气形成巨大打击。
在实际的斩获上,其实并没有特别的多,事后高殷根据战况得知,有一部分周骑在遭遇伏击时,就当机立断、原地折返,也是最快脱离战场的一批,除了吃了些许飞箭,基本没有伤亡;
在向龙头行进的过程里,也有人取一旁的小路逃窜,这些多是此前在河东战场追随过达奚武、杨忠等将领的士兵,当时的经验在这里派上用场;
剩下的多数部众则跟着田弘和宇文会冲锋。
齐军完全是有备而来,主要战力是具装甲骑,从将领到士兵都身着重甲,马也穿戴具装,是妥妥的黑色肉坦。
与之相比,周国的前锋部队为了保证速度,也是为了节省马力,除了田弘等将的坐骑有着马铠具装,仅仅是士兵穿戴着甲胄,马基本未穿戴具装。
骑兵头戴兜鍪、身披铠甲,即为甲骑,而马也穿戴马铠,就是具装,具装甲骑便是人马皆着重甲。
但是后者对行军远远不利,若真是如此,再给他们三日也难以到达闻喜,因此田弘放弃了整体的具装,以多数甲骑的姿态行进。
他认为此时要快速弄清楚龙头局势,若齐军与守军打得不可开交,那就是他趁势杀入的好时机,如果齐兵有退兵迹象,更是可以试着一波冲锋,奔袭杀敌,因此进军的速度比战力重要,若带着具装,猛是够猛了,那不是奔袭的打法。
奔袭多出自甲骑和轻骑,具装鲜少能突破百里范围,因为一件完整的铁具装要重至少八十斤,特制的重铠更是超过一百三十斤,再加上披重甲的骑士,战马要驮载一百五甚至两百斤的重量,在战阵上极速冲锋。
因此即便周国有着凉州这种产马地,又从突厥那重金购马,也只有高大健壮而又稳重的战马才能作为甲骑的具装坐骑。
这种马匹的数量一直不多,周国内部也只堪堪过万,在这一次宇文邕率领的周国援军里,也不过是一千之数,划分在不同的将领麾下,如田弘自己和他的亲兵,这也构成了以少量具装甲骑为首、中区甲骑拱卫、外围轻骑游走配合的兵势分布。
然而齐军以高孝瓘为首者,和斛律光副将所率领的精锐骑兵者,合力冲上来的两千骑兵全是具装甲骑。
这就没得玩了,四里之内的距离对骑兵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么近,双方又都是铁坦克,自然是多的那方碾压少的那方。
加上齐军故意留着龙头城这么一个安全的后路,周军本来就没做好全力死战的准备,骤然遇袭之下,只觉得齐军已经包围住这片地域,下意识地想要逃往龙头城内,于是队列分成了战斗和转移两股想法,后者又被宇文会所带领,进一步分薄了周骑的兵力。
齐国铁浮屠在前方堵截出路,飞鸦在一旁点射,甲骑适时穿杀切割战场,最终在本就是齐骑兵力大优的情况下,将大部周骑俘虏逼降。
事后清点得知,战死的周骑接近一千,伤者三千,三千周骑投降,剩下的则是在各种情况下脱离的大部、独自溃逃的小股骑兵,齐军也付出了五百名骑兵战死,七百士兵受伤的代价。
高殷让飞鸦军在四周巡逻,遇到后警告一次,不立刻投降就杀,其余人等打扫战场,清点军功,将伤者转移到城内并关押起来。
城内周骑被杀了一批后失去战斗意志,束手就擒,包括宇文会在内的大部分周骑都被俘虏,简单的清点后,高殷率自己的部将入城,斛律光没有跟着进来。
在府邸内稍作休憩,高殷便再次传话:“把人带上来。”
没过多久,被俘虏的周将就被带到府内,其中一名方脸青年瑟瑟发抖,汗出如浆。
“宇文公,颇思长安否?”
第211章 刑间
战败的惨象,已使宇文会目不忍视,齐主亲军的流言,更让他耳不忍闻。
宇文会想自尽,又没那个胆气,极力安慰着自己,若自己死了士兵无依,全然不敢直视部下们怨愤的眼神。
直到被人选出,和一批将领带往城中时,宇文会才悔不当初,若是能听田弘的,再谨慎些,就不会有这种被绑缚的屈辱了。
可齐军到底是怎么攻克龙头,还提前设伏的啊!
抱着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宇文会又忍不住期待起来,虽然不是理想的时间和地点,但将要和传说中的齐主见面了,宇文会的恐惧溶化、与崇敬交织在一起,似乎是希望用自己的虔诚,换来齐主的开恩。
听得问话,宇文会才敢抬头,眼前之人不是齐主,而是一个神丰俊朗的少年,比自己还小的多,差不多与自己的儿子大。
自己是被儿子辈的人打败的?!
宇文会不敢置信,脸上羞红涨潮,表情精彩丰富,一旁的胖子忍不住笑起来,和少年窃窃私语。
“我运气还真是好;父皇率部进发,我留此城池,本来以为要打的是从轵关陉来犯的杨檦军,或者从泰州来的逆贼,没想到,居然来的是一批周国甲骑!”
宇文会越听越是心惊。这个消息太可怕了!齐主不仅亲至,还带上了太子,其刚猛谋伐之心无疑,又是一场大战。
一半的忧惧、一半的庆幸,自己是从稷山到新绛这条路线来的,还好没撞见齐主亲军,但齐主不走这条主路,而是率部不知道走了哪条别道,若是与后路齐军发动猛攻……
宇文会牙齿不由得打颤,这幅样子,让一旁的周将鄙夷起来。
虽然他们也很怕,但谁叫你是晋公之子,这次战败的主要背锅人?而今落在了齐营,这层身份骤然失去了光环,诸将都认为若早听纥干弘将军的话,也不至于有此败。
高殷随意寒暄了几句,拍拍宇文会的脑袋,和他亲密的谈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因此周国的假皇子不得不对齐国的真太子低声下气,言语间极尽谄媚,更令周将们不耻。
当然这种顺从也不是没有回报,至少周军就知道了,齐国二十万大军正在迅速调动,至于去哪里,就没有透露出来了,只是这个量级的军队,必然是玉壁之后的两国新大战。
至于这些齐军会去哪里,高殷不会说出来,一是就这么简单说了,这些周将不会轻信,反倒起疑,二是说多错多,不应该说得太细,以免被发现漏洞,周人的弱点周人自己清楚,还是让他们自己脑补更好。
无论如何,今日的埋伏战都是值得炫耀的大胜,可以说周国基本失去了战略主动权,高殷甚至不希望宇文邕得知这个消息,怕他吓着,直接缩了回去。
此刻周将对齐军的战力,也有了一个更直观的感受:留驻后方护卫太子的军队就已经如此精锐了,那齐主亲率的大军,又是怎样的强大?
齐军比东魏时变得更强,而周国却比西魏时更弱,这令周将都感到不安。如果没有玉壁,那他们都要开始调整心态,准备投齐了。
但高殷没有了招揽的心思,让人把他们都带下去,分开看管。
现代的审讯技巧只从高殷手中漏出一点,就够此世受益无穷,例如让番子分别审讯,互相套取情报后又重新判断、推翻谎言,并不断呵斥贬低,全然不给作为人的尊严。
扒光衣服,将绳索反扣系在铁栏下端,不给他们躺卧和直立的机会,让他们像只猴子一样佝偻地蹲着。
到晚上就举办泼水节或音乐会,敲敲打打,总之不给他们休息的时间,即便白天,也要让他们伸手不见五指,隔绝对时空的感知,让他们的精神始终处于崩溃边缘。
牢内堆叠着一些已经失去生机的室友,这是一开始就告诉他们的事情,在无限的黑暗中,恐惧的想象产生萌芽,极少有人能够抵御。
最后,让人观察哪些人有所动摇,但又不愿意倒戈,就送进去两个宁死不屈、对周国极尽忠诚的士兵或将领进去,作为对照组。
一开始自然是会提振士气,一起鼓励对方为国家尽忠,可等头脑冷静下来,这些动摇的将领就会意识到自己不如别人忠诚,自己作为将领还不如最低级的士兵,这种落差会变成羞愧,最后转化为丑恶。
几招下来,足够让番子们尽可能地拷问出周军情报,同时对他们进行渗透,暗中释放投降之人,让他们回到周军营内做密谍。
僧兵的另一处暗用就在此处,高殷给这些叛主的将领以财帛官位许诺,僧侣们就给他心灵上的寄托,说这是佛祖的指引,顺便将高殷早就安排好的三国天命故事拿出来洗脑,将宇文氏贬低为董卓——别人家的皇帝杀了也就算了,自己家的皇帝也杀——进行精神上的二次控制。
敌后工作很重要啊,韦孝宽是这个时代的密谍大师,但高殷觉得宽子应该把这顶帽子让出来,否则他这个现代人岂不是很丢脸。
光是听太子的布置,刑官与番子们就吓出一身冷汗,希望自己今生今世都不要令太子不满,接着忍不住为自己所掌握的权力小小窃喜。
这批周军,将是他们开展大齐维稳计划的重要序幕。
搞定了这些,接下来的几日,高殷该吃喝该休息,对底下人暂时的放松也视而不见,毕竟是封建帝国,不能太死板。
陈山提只恨自己没把女儿给带上,这时候刚好侍奉太子,眼睁睁看着女将李秀出入太子的府邸近侍,好在似乎太子一直都没有出手,这让陈山提放下心来,又忍不住对太子产生钦佩之感。
许多兵士就指着这裆子事情来发泄呢,太子还真能忍耐啊,又是新婚未久、又是行军打仗,就这,太子还能忍着不动李秀,怪不得自己女儿还未拿下太子,自己回去也不要总是拿这个说事了。
他追随高王多年,知道高王从小帅到大,女人见了不知凡多,从来都是娄太后红着眼喘粗气拽高王进屋,在打仗的时候高王也很少有作风问题,都是在战后才开始享受。
至尊打仗时也是如此,战场上的女人在至尊的眼中,也许只有饱腹这个用途,可能至尊这一支,才真正继承了高王的军务作风。
至于乐城公……不也是太子的人?
别的不说,就拿这两次大战,他陈山提也能趁势蹭上一个侯爵,未来女儿上位,国公指日可待!
陈山提正美滋滋乐着呢,又听高殷对他说:“去请孝瓘、延宗。”
陈山提得令,快步离开,场中只有几名服侍的婢女,高殷让她们给自己端来洗脚水,一边帮自己足浴,一边欣赏曼妙的身段。
他不仅正常,而且太正常了,要不是考虑到自己这个主帅不作表率,整支军队的风气就会败坏,那他早就点兵点将大杀四方了。
陈山提的脸虽然粗犷,但看到他,就会想起他女儿陈玉影,那个身姿婀娜、略有些狐媚的女子,与温淑雅贤而尚显稚嫩的郑春华形成鲜明对比。
她也到了瓜熟蒂落的年纪,开起来不用怜惜。
高殷咬牙拍打大腿,婢女们不知道他在抑扬顿挫什么,想上来帮他揉肩,高殷拒绝了,让她们下去准备些小菜,婢女们只觉得怪怪的,依言从事。
最后一个婢女路过高殷身边时,他实在忍不住,轻轻拍了一巴掌,这婢女顿了一顿,只是微红着脸,还扭着后腰磨蹭了一会儿,在前辈的呵斥下才走。
高殷起身,在屋内练起书法——怪不得大家都爱写这玩意儿呢,可以弯腰,可以用毛笔蘸墨、细细挑抹,墨香传来,总能赶走一些燥热。
“太子,您唤我?”
不多时,几名将领都已经到达,除了高孝瓘和高延宗,还有另外几个将领,都是此前受到高殷亲睐,又在这两战中崭露头角的小将。
“嗯。”
高殷点头,放笔落座,恢复了平日的气度:“咱们休整了三日,今天刚好是三月三,是不是应当出兵,去前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