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113节

  “想是知道难以攻克,已经退军了。”

  宇文会颇有些意兴阑珊,就好像约会被人放了鸽子:“我也觉着是如此——什么齐军势大神勇,终究还是胆怯!”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已经完全相信了,毕竟斥候说齐军行军数百里,攻克曲沃后也未曾停歇,即便如此,满打满算也只有五日。

  眼前的缭乱与些许残骸,都说明齐军确实进攻过,看上去,更像是没能攻克,丢下无数尸体后悻然撤军。

  到底是攻城的常识与龙头城的防御,让二将觉得安心,否则齐军的战力就太可怕了。

  宇文会下令:“派斥候探索四方,我等迅速入城。”

  田弘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活跃于魏末战场,算是上个世代的遗老,不仅武勇过人,颇通智谋,而且眼光还不错,在宇文泰刚刚掌权、根基未稳时迅速投效,由此获得重用。

  老将一般都有着天气预报般的危机预感,此刻田弘莫名发慌,这一片实在太安静了。

  即便四周的坞壁都被齐军所攻破,但居然连些许流民残兵都没幸存几个,齐军对这一片的压制力也太凶猛了。

  “江陵公,你我留在这,先让少许人马去探城。”

  松弛感附着在宇文会身上,令他笑着:“纥干将军何必浪费精力?若被齐贼发现我等,也许还会率兵来追,不如直接进入。”

  “凡事小心为上。”

  宇文会耸耸肩,如果是天王的人,他还不会给面子,但这是父亲亲点的老将,面子还是要给的:“好吧。”

  这么做会耽搁些时间,田弘不得不解释:“为将之道在于知进退,若什么仗都去打,那弘也早就死了。这些事情虽琐,却可令上下安心,望江陵公体察。”

  “谨记教诲。”

  宇文会心下不以为然,五千骑兵不是小数目,若是小些的坞壁与城池,便足以攻打下来,如果不是准备招待齐主,作为先锋,两千人就已足够。

  军力即实力,宇文会自信地想要与齐军来一场遭遇战讨个开门红,他的官位不过是七品的杂号将军,爵位是靠着当初父亲攻下江陵所受赏的江陵公,如果不能证明自己,岂不是永远在父亲的光芒照耀下?

  田弘忍不住皱眉,年轻人就是气盛。

  城墙上的周军见到骑兵奔来,如临大敌。

  弓箭手、炮手各就各位,做好战斗准备,吓得城下的周骑先锋大吼:“不要攻击!我们是长安来的援军,鲁国公麾下纥干将军所率领的前部先锋!”

  “哪个纥干将军?”

  “雁门郡公!”

  从城内出来数名游骑,从他们手中接过军令,令其在外等候,为首者面色不善,其余人死死瞪着他们和远方,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时间如汗油滑动,滴落在沙土上,周骑看着眼前的城门:可真惨烈啊,略有些歪斜,看得出是被打穿后再填补而上的,只怕再有数日,龙头就要沦陷了。

  身后许多士兵在敲打、搬运木料,像是进行修补工作,难怪如此紧张。

  “是真的!”游骑向上高吼,随后问向周骑:“你们来了多少人?驻扎在哪?可是要大部入城?”

  入城也是件讲究事,齐国多骑兵、移速快,若是捕捉到他们入城的时机,一波猛冲,那入城的军队将会被随意宰杀,结合齐军大举攻城、城中紧张的氛围,因此这么问虽然有些过界,但很合理,周骑无有他疑。

  他指了个方向:“我等在那暂时休憩,待我回去问问将军的意思。”

  他这个级别,也拿不了入城的主意,游骑点点头:“也好,要入城就早些,齐贼若再来,怕没空照顾你们。”

  周骑已经拨马转头,闻言大笑:“先照顾好你们自己吧!”

  “当然会的。”

  羽破多郁双手抱胸,目送周骑跑远。

  “将军,城池仍在国家手中。”

  周骑回禀,让宇文会大为喜悦,但紧接着斥候们又报告了新情报:“城东北五里外发现齐贼踪迹,也是骑兵,据山民所言,后方十里是其大营!”

  “打的什么旗号?”

  “清华!”

  两人只以为是齐国的新军,可数日能将龙头城防打成那副惨状,莫非又是和传闻中的百保鲜卑一样的强军?

  那么这时候就要迅速下判断了,是撤回去跟宇文邕复命,还是直接入城帮忙镇守。

  镇守就在城里被齐军当乌龟打了,难有野战的机会,而且虽然入城也可以从龙头城的后方逃到河东腹地去,但那样他们这一支就功勋全无了,不如不来。

  田弘认为,现在不是莽头冲锋的时候,还是先撤军回去复命再说。

  宇文会颇有不甘心:“咱们这就回去了?”

  派几名斥候就能回去说清楚的事情,都已经抵达战场了,什么也不做,白白浪费粮食,还浪费他这些天的精力和感情!

  “龙头既然无恙,自然可以缓着来,咱们大部不在,让龙头再守一守。”

  “纥干将军,这话我不同意!”

  宇文会还没见识过真正的齐军,倒是韦孝宽叔叔用石头砸死高欢的故事听得多了,只觉得大家都是人,何必如此惧怕:“我等无功而返只是小事,然一来一回、耗费马力,短时间内不能速战,等大部前来,又是数日之久,这期间,若是龙头被攻克了怎么办?”

  田弘想着老子保得住自己就够了,管他们这那的,但又不好直说,坐视龙头沦陷也的确不好:“江陵公所言甚是,即是如此,可有妙计?”

  “我欲……”

  宇文会双目微眯,洋洋得意,就在这时,见到无数的飞鸦簇拥着黑色铁塔蜂拥而来,齐骑自后方袭击。

第209章 狂袭

  为了保证行进速度与马力,田弘等人所率领的周骑先锋多是甲骑,少许轻甲骑兵作为斥候游走。

  他们只以为齐军还在和龙头对峙,尚未完全控制周围,若有机会便趁势帮助龙头守军,因此未曾预料在他们行军路线上,齐军在适合伏击的小寒山、赵王山等各个山隘上蹲守着,等他们一经过便即刻进发。

  正如玉壁在峨眉台地上,天然扼守重要通道的便利一样,闻喜三面环山,西北部密布黄土丘陵,道路多沿沟壑、台地顶部延伸,在军事上易守难攻,历史上黄忠就是从这样的地形上猛冲而下,给修鹿角的夏侯渊整成了愍侯。

  周骑也不可能把每座山头都摸得清清楚楚,为了节省马力,骑军都会有意识地下马步行,临近龙头城,更是下马休息并待命,因此骤然遇袭,慌乱起来,只以为受到大股齐军埋伏。

  小寒山赵王山都不是大山,能藏着的士兵不多,山上各自都只有四百齐骑和二百弓手,主要是躲在不同的方位,营造出大军的威势。

  发现了这一点,田弘立刻下令:“敌军不多!不要慌乱,赶快上马!”

  跟随他多年的部曲都是精锐,一同喝止混乱的军型。

  然而刚做好战备,在齐军冲锋向下而未至之时,山上又举起弓矢,数百支箭雨呼啸着后发先至。

  “啊!”

  周军兵甲不精,纷纷落地,转眼间就有三十余名士兵阵亡。

  周军自西北而来,此时从小寒山出现的齐军阻隔了西北方向,即将遭遇,在齐军所来的东北之处也爆发出喊杀声。

  齐军掀起旗号,五色旌旗四展招摇,金丝银线在阳光的辉耀下流转芒彩,时而遮天蔽日、时而普照四方,配合呼啸的风与肃杀的气,仿佛整片土地都要吞噬他们,周军再度出现混乱。

  “怎么办!怎么办!”

  宇文会惊慌失措,他想的是正面遭遇,这种腹背受敌的遭遇战,可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跟我一起冲向龙头!”

  西北的路径已经被齐军伏击,五千甲骑不能骤然掉头,即便勉强可以,也会被齐军趁乱暴杀。

  眼下只能期待着龙头开门,让他们躲避了!

  周骑原本离龙头城就不远,大约有二里之处,还是因为田弘谨慎才没有靠得更近。

  如今这二里地变成了生死线,宇文会心中忍不住谩骂,老狗的胆怯可把他害惨了!

  齐军从四方喷涌而出,分出数道人马横面阻截周骑,逼迫周骑调转方向,若周军稍有退避,齐军就继续分摊军力,将整支周骑队伍压成一条长龙。

  田弘与宇文会在经验上的不同,此刻凸显了出来,田弘知道沙场勇怯分生死,若是在这里退避,只会被压缩生存空间,难以存活。

  他们率领的可是甲骑,机动性不如轻骑兵,若是方向不对,那难以发挥战力,既然如此,还不如与齐军撞到一块去,看看谁才是最勇猛的骑兵!

  宇文会一部见齐军暴涌而出,又惊又惧,在他的带领下,不由得向右方倾斜、退避,加之田弘已经和齐骑接触,阻碍了齐军的进击,宇文会见了大喜,加速冲向龙头城。

  龙头城的城门缓缓打开,似乎也在欢迎着他们。

  齐骑果然分出新的骑兵队,朝着宇文会阻截而来,为首的英俊男子,无论是颜值、具装都让宇文会自惭形秽,手中的五米长槊更是把他吓了个半死,齐军这些都是什么怪物啊!

  他的亲兵迎难而上,抵抗住这些怪物的攻击,宇文会元神归窍,心想自家周国也不是没有长处,他胯下坐骑就是从突厥处重金采购的骏马,算是小胜。

  城墙上的守军张弓搭箭,但不敢射击,像是害怕误伤友军,攻击的力度很小,齐军的移动速度又太快,没能帮周骑拖延他们的步伐。

  田弘在战阵中厮杀,齐军看得出来,他才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啃下这块硬菜,那这些兵马就废了,因此对田弘的礼遇也是极重,除了薛孤延,窦青、杜兴、于义、高舍洛、高千里等二线战将全都上涌,互相交叠冲锋,像是割食一头巨大的烤乳猪。

  每冲完一道,该队便绕圈掉头,下一队继续压上,田弘部受着四五个方位的冲击,勉力支持,甚至仍有余力高喊:“江陵公,快逃!不要入城!”

  他已经发现了,龙头守军反抗的力度太小,怕是真的已经陷落。

  那此刻在城墙上的,只怕全是齐军啊!

  “你说什么呢!”宇文会心生不妙:“城内明明是……”

  城门没有异动,像是黑色的深渊巨口。

  宇文会还想犹豫,胯下的坐骑不会读心术,仍旧朝前冲锋,于是他也只能咬牙,闭着眼冲入城里。

  越过城门的一瞬间,宇文会感觉十分庆幸,自己脱离了险地,然而等他看清了城内状况后,心情又跌落了谷底。

  城内的旗帜插得五花八门,有高有斛律,上方的士兵穿着精致的齐甲,用戏谑的笑容看着他们,就像农夫终于等到第二只兔撞株。

  前方列着数条棺椁长列,像是赛道一样将道路划开,及至城墙,要么迎面撞上棺椁,要么就得跑到旁边的通道上。

  入城的周军就这样被分割开,周国士兵成分复杂,有陇右豪族、汉人、羌胡和鲜卑人,各种家乡方言随着疑惑与愤怒爆开。

  “尔等已入吾军彀中矣!”

  齐军哈哈大笑,周军哪能不明白自己的处境,纵使想要反抗,也无从反起,棺椁是三五台叠在一起,保证战马跳不过去,周骑带的都是长槊,除了远抛再无战力。

  弓箭倒是有很多,都在齐军手上,齐军居高临下地蔑视他们,凡有异动者立刻射杀。

  城外的周骑察觉不妙,再也不敢进城,此时龙头守军开始发挥他们的战力,对城下周骑进行打击,齐骑则在城防范围内好整以暇地列阵,排出墙式。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四方各处都响起了这个声音,更有人对着田弘高喊:“汝不是田弘么?昔年降于万俟丑奴,尔朱踏平又归顺尔朱,黑獭得势又投靠黑獭,如今可是要投降我大齐了?!”

  田弘闻之大怒,从履历上来说,他很多时候都是老东家倒了才在新东家上岗,宇文泰是他第一个主动递的简历,这无疑是对他的抹黑。

  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田弘拿出了全部实力,肾上腺素让他不惧伤痛,身中七箭仍旧奋勇,在战阵上亲手杀死两个齐国小将、率亲军打退齐骑围困,虽是血战仍不落下风,纵使是薛孤延,一时也拿这只困兽没什么办法。

  “中。”

  一支羽箭飞来,其速之快,田弘的亲兵都未能察觉,更不要说帮忙阻拦,它精准地戳在田弘面上,穿透了面甲,大块的脸肉被箭羽刮裂,拉扯着神经组织,爆出血色的浪花。

  这种箭法……

  田弘吃痛,心思愈发清明,他转头看去,一杆斛律大旗耸立。

  是斛律明月?那个落雕都督?

  “让太子见笑了。”

  斛律光很抱歉,今天没发挥好,第一次给太子秀箭技,结果丢人了。

  高殷笑着安慰:“无妨,刚好可以将其活捉,也是大功一件。”

  将是兵的胆,大将被打成这样,吓得周骑魂不附体,若没有着甲,纥干将军只怕已经死了!

  田弘受到重创,体内的激素也渐渐退却,血液与体力都开始迅速流失,即便能脱离战场,不能得到及时救治,只怕也是死。

  知道他状态不能持久,齐将只是围而不打,防止他突围和打别人,只有倔老头薛孤延依旧在和田弘角力。

  周骑从一开始就被宇文会带分开了一部分,后又随着齐军的战场切割各自为战,如今见到大将受到如此重伤,顿时心下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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