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105节

  越残暴,越像高洋。

  高殷想了想,旋即下令:“活捉郑伟,再在前方竖起一个十字木桩。”

  李秀谨身躬行,退出去传令。

  虽然贵为太子,做事也不怕脏手,还会尽量倾听臣下的想法。想起外人对太子的传言,她只觉得可笑,心里对太子的敬畏又多了数分。

  “既然是太子命令……那就如此吧。”

  高孝瓘在沙场上大喊:“太子有令,活捉郑伟!”

  虽然如此下令,但不代表不可以放冷箭射他的手脚。

  郑伟也听到了,端是哈哈大笑,一边说着你们也想捉我,一边尽力搏斗。

  可惜城内周军不再援助,齐军已经完成合围,只有少数周兵还在顽抗,杀俘已是定局,除非他自戕。

  身边的亲卫也仅剩数人了,这些都是他从族里带出来的家生子,这批人死亡殆尽,郑伟就失去了作为豪族的资本。

  即便回到城中,也会被迅速调走,在长安担任一个闲职,等着肉身死去,是生是死,已经不重要了。

  数箭射在郑伟的坐骑上,将其掀翻在地,有亲卫的保护,让他没被齐兵扎在地上,但也失去了最后一丝逃亡的可能。

  “郎主,下辈子再追随您了。”

  最后的亲卫冲郑伟笑了笑,转身向齐军挥刀,更多的齐兵将其淹没,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郑伟抬起头,他的眼被鲜血模糊了,阳光刺目,照耀得伤口生疼。

  无数齐骑将郑伟包围,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下,太子的命令是活捉,因此无人动手,高头大马居高临下的看着郑伟,喷出嘲讽似的鼻息。

  “天气真冷。”

  郑伟忍不住嗤笑,弃了长槊,拔出腰间的短匕,毫不犹豫对着咽喉刺下。

  数道箭矢飞来,贯穿了他的手心、臂肉,肌肉拉扯着他摔落在地,短匕顺便在他脸上划出伤痕,再没能如愿送他到另一个世界。

  “绑了。”

  郑伟只能癫狂大笑,唇舌是他最后的反抗,对武将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残酷的事。

  但齐军不是受虐狂,没有给他谩骂的机会,用布条堵住口舌,按照太子的命令,先是捆缚他的手脚,然后再用铁钉钉在十字木桩上。

  “尔等可曾听过八王之乱?”

  高殷对着身边众将说着,见有些人不明就里,他解释说:“晋末动荡,神器不宁,八王争权、自相残杀,国家由此而乱。”

  “其中长沙王司马乂为东海王所擒,送与河间王的部下张方,张方将其带回大营,炙而杀之,纵使是张方军士,亦为长沙王乂流涕。”

  木桩下堆积起柴火,一桶油泼到郑伟身上,这时候他口中的布条才被取下,郑伟骂声不绝,挣扎得血流如注,然而齐军已经不在意了。

  “我还没见过这场面呢,所以想和诸位、请三军一同看看。”

  高殷笑着说:“不知郑子直的叫声,较之长沙王乂如何?周人听了,又会是什么心情呢?是激愤么,还是哀恐?”

  虽然说的是长沙王,但他想起的却是另一个更有名的人物。

  “放火!”

  随着一声令下,齐兵手中火把丢进了柴堆里,很快燃起升腾的火焰。

  浓烟自底下燃起,郑伟的身影若隐若现,唯独脏话诉说着他的生机。

  但是很快,脏话变成了胡言乱语,最后化为了凄厉的惨叫,像是索命的魔咒,盘旋在龙头城头,周兵听得心中纠结,不忍细看,只作充耳不闻。

  然而在十字木桩的上端挂着铁索,此时一架云梯车立起,将铁索拉高,等于将木架高高抬起,随后向前推动。

  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周人面前放大。

  只是架起一段木料而已,这不妨碍上边的齐军士兵攻城,上面是气势汹汹的敌军,下方是为其声援的主帅,极大地影响了周军的作战意志。

  哪怕是此前不同意救援郑伟的薛柳等人,也不由得后悔。

  齐军真他妈畜生啊!

  “赤炎焚罪,月光抚灵,魂归净土,永享清宁。”

  高殷起身,清秀的祈祷在火光照耀下,弥漫着某种无形的力量。

  这力量由人的死亡、牺牲与恐惧凝成,成就神的威严。

  将士们随着他的宣告念诵,不自觉地按照最简单的动作,将不持武器的手握拳,放在胸腔之上,用心脏的跃动与太子的灵魂共鸣。

  品尝敌人与自己鲜活的恐惧,将上冲至顶、令大脑兴奋到发颤的肾上腺素误以为是神的旨意,因这残暴而感知着欢愉。

  士兵由此萌生了更加强烈的欲望,只能借由高殷而必定达成,最终令他将军队如臂驱使。

  《孙子》曰:上下同欲者胜。

  火焰静静跃动着,哀嚎已经燃尽了,但周人只觉得那个声音越发激烈、震耳欲聋,甚至让他们听不见齐军的咆哮。

  城外的防御工事基本上被齐军肃清干净,三角盾牌车冲到城门下,用最小的代价顶开滚石檑木,清华兵唱着御马前的歌曲,向城门发起有规律的冲击,齐军甚至嬉笑耍闹,仿佛只是一场火热的春游。

  飞鸦军们在战场上巡逻,凡是从女墙、羊马城中冒头偷袭的周军,就飞过去一箭,驱散这些蚊蝇。

  战场上陷入了诡异的氛围,一方气势高昂得像是踏青,另一方似行尸走肉,即便是最乐观的周兵,心中的天秤也不由得倾斜,频频望向上官,然后失望。

  “这仗没法打了!”

  忠诚是有上限的,尤其是与肉眼可见的死亡相比,周国篡魏不过三年、人心未定,更出不起赎买忠诚的价格,在齐主亲征、兵多势众、装甲精良、器械远锐、斗将挑死、夜袭冲杀、尸骸震慑等诸多因素的加持下,积蓄了无尽的郁气,最终由主帅郑伟被当众炙杀为导火索,引爆了城墙士兵的不满。

  在督战队动手之前,就有周兵将他们围住,推到前面去对抗齐军,主帅已死,上下级的秩序被打乱,豪强军主可以不救主将,那么士兵们也没有效忠的义务。

  有一个人带头,就有更多的人模仿,众的概念被迅速扩大,周兵的求生欲望促使他们向后退却,比起凶猛癫狂的齐主,还是自家上级更好欺负。

  人固有一死,死得好看比难看强一些。

  向江叹了口气,外城顶不住了,只能向内城退去。

  要知道,齐军这还只是第一日攻城,才进攻不到三个时辰啊!

第195章 攻陷

  “真是顺利。”

  高殷微笑着,他并不喜欢做这些残暴的事情,只是它们更有性价比。

  既然做了,就要收回成本,付出大于回报,如今看来,效果上佳。

  攻城就像谈恋爱,当侵入到内衣之时,那拿下全境之日就不远,齐军第一日就攻陷了龙头外城,那这城池就已经攻下了六成,内城不可能比外城更加坚固。

  更重要的是,龙头城的士兵其实比曲沃和新田精锐,城池防御也远远比这两城坚固,从里边有着部分东魏旧卒就可以看出来,一定程度上保持住了兵员质量。

  如果周军人人敢战,即便只有士兵五千,城墙防御弱于曲沃,那也能坚守数日,曲沃都守了四日,龙头城没道理一日就被打成这样。

  但人心的向背才是关键,当初关羽水淹七军、威震华夏,陆浑之民孙狼等人杀县中主簿,遥附关羽,魏王曹操也吓得议徙许都以避其锐,若不是有晋高祖宣皇帝下达重要指示,只怕曹魏已经被打出中原。

  可南郡被东吴所破,吕蒙收买人心,对待关羽士卒的家属比平日还要好,使得麾下吏士无斗心,关羽孤迸,甚至需要曹军放松追击,又用了一次离间计,令关羽被孙权杀害。

  从威震华夏,到败走麦城,不过短短两个月。

  周兵的躯体和齐军并无不同,兵装跟不上,战斗意志也被抹平,溃败也是常理,但如此迅速,也是大大出乎高殷等人的预料。

  这就是国力的差别,若是人事安宁,齐国正常出军,早就灭亡周国了,哪能跟历史上一样,反倒被周国所趁?

  还是因为娄昭君、高湛这帮人坏透了,他们的大手伸向哪里,哪里的黑暗就遮天蔽日,硬生生坏了齐国的形势。

  “一日破城,王师壮矣!”

  齐军率军进占外城,佐领高舍洛在马上大叫,引来众将的支持。

  外城仍有零星的周军在抵抗,齐骑在龙头城墙上驰骋,一边冲杀,一边叫嚣:“尔等主帅已烧成焦炭,还在这顽抗个什么劲儿?”

  他们秀着身上精致的丝绸外套,嘲笑的声音回荡在城头:“我一月领一匹绢、半石米、三百钱,汝等领多少?令汝为宇文氏卖命?”

  这话更让周人绷不住了,有人直接就丢了武器,跪下投降,存活的敢死营还有四百多人,见到这一幕,居然也威风了起来,对这些俘虏嘲笑、殴打,还是齐军喝止才停手。

  被羞辱的周军无力反抗,只是愤恨地看着他们。不过比我们降得早而已,神气什么!

  “斩级记功,俘虏列为食干,选出勇士进入敢死营补充。”

  等外城基本平定,高殷命令姚统与张洁一齐来做,对周国周围的形势,姚统比较熟悉,而张洁与赞画们对接、计算账目,这是他的本职工作。

  “请裴斋帅前来。”

  裴讷之也在齐军之中,是高殷临行前特意点名带上的,任职正青旗佐领赞画——不是他不能做参赞,只是高殷做了死规定,无论是谁,都要从基层做起,必要的资历必须熬。

  不过职务是这样,实际做的事情就不止如此,也是职小权大,配得上世家的身份。

  “听说河东有三大家族,裴、柳、薛,想来内城也有许多。不知斋帅是否愿意为我劝之?”

  裴讷之躬身下拜:“敢不从命?”

  高殷点头,令其在众兵的拱护下,去内城劝降。

  实际上齐国内部也有着薛家人,例如薛修义,也曾做过高殷的太子太保,有这么一层关系。

  他在天保五年去世,其子薛文殊在外地任职,没能招募入府。

  不过有裴讷之,也够了,反正他们齐军势大,能劝劝不能杀,走一个过场,有一个本地豪族作为旗帜号召他们便可,不需要花费太多精力。

  世家也要活下去才能成为世家。

  裴讷之下去劝降,说的还是一些套话,周军虽然躁动不安、士气败坏,但撤退至内城,反倒发泄了一些情绪,因此并未出现大规模的倒戈现象,还能坚守。

  但这只是齐军临阵的反抗本能,因为齐军的光武砲侧重于打击指挥系统,从防主到副将,众多高级军官战没,许多中下层军官也被斩杀与俘虏,周军的军队建制遭受了严重的打击。

  如果给他们些许时间,重新编队,就能缓过气来,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战争比的就是这点时间差。

  因此向江薛馥等人也只能紧急提拔一批老兵,或表现勇猛的士兵,大李就被选为了新队主。

  周军高层不知道这件小事的意义,等裴讷之说完话,就射箭表达自己的态度,裴讷之也没觉得自己有苏秦张仪的舌头,太子兴许有可能,因此回营复命:“下官遗憾,未能劝服城中诸人。”

  “无事。”高殷笑着,让他退下去做事,即便一时没有显现,但影响肯定是有的,拖延越久,越见火候。

  “去请斛律旗主和独孤旗主一同来吧。”

  请的是斛律羡,实际上斛律光这时候来也没有问题了,最艰难的外城已经被夺取,事后即便斛律光攻下内城,人们也会知道龙头的主力是太子的清华八旗。

  但这样的残羹剩饭,交给韩凤这类下级军官,或者高演高湛这样无军功的宗王刷资历还可以,但交给斛律光这种老牌战将,多少有点羞辱了。

  为了不给他吃嗟来之食的感觉,所以高殷没有请他过来,不过派人去传了话,暗示他可以随时过来观战。

  而内城就交给独孤永业和斛律羡了,一来他们是旗主,不建立功勋会很尴尬的,二来不打也融不进来清华军,三来也是给高洋的人面子,向他们示好。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为了更宽阔的政治空间,不得不让出一定利益,才有资格让其他人纳头便拜。

  “多谢太子。”

  两名旗主来后,先是道谢,他们也懂得这道理。

  主要是高殷的行为,实在是有点至尊的影子了,让更熟悉至尊的他们感到一股亲切的恐惧感。

  “不急的。内城随时可破,我担心的是城内守军逃跑,或在城中作乱,跟我们拖延时间。”

  高殷仍是带着笑容,有着少年人独特的阳光开朗:“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兴许能调动贼军情绪,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就隔岸观火。”

  斛律羡忍不住问:“请问是何法?”

  独孤永业脸色发白,他隐约猜到了。

  “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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