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716节

  监造太监私吞物料银、工匠偷工减料、将不合格军器充作良品,最末一页,竟还写着“司礼监掌印太监魏朝义子魏郑国,在兵仗局任提督,多次收受商户贿赂,篡改验收记录”。

  王体乾在一旁适时补充:

  “皇爷,奴婢已派人核实,魏郑国确实利用魏朝的关系,在兵仗局安插亲信,光是一年,便私吞白银十二万两。

  那些不合格的火铳,便是经他之手验收的。”

  朱由校眉头微皱。

  他早知道魏朝手底下不太干净,却没想到其竟敢把手伸到兵仗局,还纵容属下贪腐军饷。

  魏忠贤偷偷看了一眼皇帝的表情,心中微喜,继续添油加醋:

  “皇爷,魏掌印身为司礼监首官,却纵容亲眷祸乱兵仗局,若不处置,恐难服众,更会误了边军大事。

  只是此事牵涉魏掌印,奴婢不敢擅断,还请皇爷圣裁。”

  呵呵。

  手底下的两条狗,倒是打起来了。

第468章 宦官争权,江南大患

  “魏朝可有收好处?”

  朱由校的声音不高,却让在场的众人,连呼吸都变轻了。

  魏朝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掌批红之权,若连他都卷进兵仗局的贪腐案,那说明宫内的蛀虫已深植要害。

  朱由校素来对贪腐零容忍,尤其是近臣。

  若魏朝真敢私受贿赂,便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这般不忠之人,纵是身居要职,也只能打发去南京守皇陵。

  魏忠贤闻言,头垂得更低了,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他捏着袖中册书的手指微微收紧,心里暗自盘算。

  这些日子他卯足了劲查魏朝,从兵仗局的匠人到采买的商贩,几乎问了个遍,却没抓到魏朝直接收受贿赂的实据。

  倒是查到魏朝每月会收些“孝敬”。

  比如兵仗局提督送的几匹绸缎、御马监小太监递的几斤茶叶,可这种事在宫里是潜规则,他魏忠贤自己也少不了收这些“人情往来”。

  真要把“孝敬”算成“受贿”,那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时候不仅扳不倒魏朝,反而会把自己拖下水。

  “回皇爷。”

  魏忠贤的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带着几分谨慎。

  “奴婢查遍了兵仗局的账目、匠人供词,暂未查到魏朝掌印私受贿赂的实据。

  只是……

  兵仗局日常采买里,确有虚报冒领之事,那些经办人多是魏朝早年提拔的人。”

  他刻意避开“孝敬”的茬,只把矛头指向魏朝的党羽。

  朱由校“哦”了一声,尾音拖得稍长,眼神微微闪烁。

  宫里的“孝敬”规矩,朱由校心知肚明。

  中国是人情社会,宫里面也同样如此。

  只要不碰贪腐大案、不耽误国事,些许人情往来他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魏忠贤这话,看似没咬住魏朝,实则已点出魏朝在兵仗局的势力。

  经办人都是他的人,即便他没直接受贿,也难辞其咎。

  “兵仗局的差事,你放心去做便是了。”

  朱由校端起案上的温茶,抿了一口,缓缓说道:

  “该查的查,该换的换,魏朝那边,不敢说什么。”

  这话像一颗定心丸,让魏忠贤悬着的心落了大半。

  他瞬间明白,陛下虽没让他直接扳倒魏朝,却已默许他清理魏朝在兵仗局的势力。

  那些虚报冒领的经办人一倒,魏朝在宫里的臂膀就断了一半。

  再加上宫外官员见魏朝失了陛下的信任,定会纷纷倒向自己这边。

  至于魏朝本人,没了势力支撑,迟早会露出破绽,到时候再寻个由头,不愁扳不倒他。

  “奴婢清楚了!”

  魏忠贤腰弯得更恭。

  “奴婢这就去处置兵仗局的事,定不辜负皇爷托付。”

  “嗯。”

  朱由校放下茶盏,目光扫过魏忠贤,淡淡提醒道:

  “只是有一条,不要搞得兵仗局瘫痪了。

  眼下九边需火器,耽误了军器打造,你知道后果。”

  魏忠贤心里一凛,连忙应道:

  “奴婢明白!奴婢会先挑出贪腐最甚者查办,再从其他监局调干练之人补上,绝不让军器打造断了档。”

  他瞬间领会了陛下的深意:

  贪腐要抓,但不能因内斗影响国事。

  这既是警告,也是信任。

  待魏忠贤躬身退去,暖阁里又恢复了安静。

  朱由校面不改色。

  魏忠贤与魏朝的争斗,他看在眼里,却懒得过多干预。

  宦官集团相互制衡,才不会出现一人独大、威胁皇权的局面。

  只要他们不碰底线、不误国事,些许内斗反倒是好事。

  这个时候。

  朱由校抬眼望向阶下始终垂首立着的西厂提督王体乾,缓缓问道:

  “王大珰自进来便没开过口,可是有要事要向朕禀告?”

  王体乾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震,连忙趋前半步。

  他始终低着头,只恭声道:

  “回陛下,奴婢方才观陛下专注政事,不敢贸然打扰。

  如今既蒙陛下垂问,奴婢确有一桩密事要禀。

  西厂番役查得,南直隶各府近月来有不少官员、士绅,频频与阁臣叶向高、赵南星,还有钱谦益互通书信,更有几封密函,竟辗转送到了陕西徐光启的手中。”

  这话一出,朱由校眉头微皱。

  叶向高虽是福建福清籍,在阁多年,早成了江南士绅的“靠山”。

  江南士子私下里早称他为“东林砥柱”,连带着那些靠他举荐入仕的江南官员,也都唯其马首是瞻。

  “叶向高……”

  朱由校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倒真是‘心系’江南。”

  王体乾继续说道:

  “还有赵南星,虽是北直隶高邑人,却是东林党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至于钱谦益和徐光启,本就是南直隶籍,钱谦益在常熟有家田千顷,跟苏州瞿氏、无锡顾氏这些大族都是姻亲。

  徐光启之前在松江主持修水利,用的也全是江南士绅捐的银子,听说他府上还常接待松江的布商、盐商。”

  朱由校面带思索之色。

  “看来,袁可立在江南,是真触到这些人的痛处了。”

  朱由校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们在地方上把持粮道、垄断河利,连赈灾的银子都敢克扣,如今袁可立把皇权的手伸到了县乡,断了他们的根,这些人自然要急着抱团。”

  朱由校问道:

  “叶向高、赵南星他们,收到这些书信后可有动静?

  是私下聚会,还是递了折子来替江南士绅说话?”

  王体乾连忙摇头,声音更显恭敬:

  “回陛下,西厂的人盯着呢。

  叶向高、赵南星没有动作,一切如常。

  钱谦益和徐光启也没敢有异动,徐光启还主动把密信交由锦衣卫,像是在避嫌。”

  看来,这徐光启还是很在意圣眷的。

  就不知道叶向高、赵南星他们是没有动作,还是在憋着坏水。

  当然

  朱由校心中也没太多惧色。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南直隶是天下财赋半壁,却被这些士绅和朝中官员勾结着把持了这么多年,朕早就忍够了。

  这次派袁可立去,又让英国公张维贤带京营兵驻南京,让高起潜盯着地方藩王,就是要把南直隶的权柄收回来。

  谁要是敢在朝中拦着,不管是阁臣还是部堂,朕不介意让他尝尝锦衣卫诏狱的滋味。”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杀意。

  王体乾听得心头一凛,连忙跪倒在地,叩首道:

  “奴婢遵旨!奴婢这就传令西厂,加派人手盯着叶向高、赵南星等人,他们哪怕跟人说句闲话,奴婢也即刻禀奏陛下!”

  朱由校转过身,看着伏在地上的王体乾,缓缓点头:

  “去吧。记住,这事办好了,朕记你一功。

  若是走漏了风声,或是查得不仔细……”

  “奴婢万死不辞!”

  王体乾连忙接口,不敢有丝毫懈怠。

  直到王体乾躬身退出去,暖阁里才又恢复了寂静。

  朱由校望着烛火,眼神渐渐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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