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715节

  朱由校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太液池,心中倒是有些怀念策马奔腾的感觉了。

  未久。

  帝辇抵达内教场。

  御马监太监方正化早已领着几名小太监候在门口。

  他身着青色蟒纹贴里,手里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马鬃修剪得整整齐齐,额间一道墨色旋毛,正是御马监精心驯养的“雪骠”。

  见帝辇停下,方正化连忙牵马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恭敬又带着几分欣喜:

  “奴婢方正化,恭迎皇爷!”

  朱由校踩着小太监的背下车,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目光却径直落在“雪骠”身上。

  这马见了生人不躁不踢,只是温顺地甩了甩尾巴,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

  他走上前,轻轻抚过战马的脖颈,触感温热顺滑,马毛像上好的丝绸。

  “雪骠”似乎认出了他,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心,朱由校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接过方正化递来的缰绳,左脚踩住马镫,腰身一拧,竟也动作利落地上了马背。

  比起一年多前初次骑马时的生疏,此刻的他已能稳稳坐住,双腿轻轻夹着马腹,姿态有模有样。

  “驾!”

  他低喝一声,手中缰绳微微一紧,“雪骠”便迈开四蹄,沿着教场的跑道疾驰起来。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卷起他的龙袍下摆,教场边缘的旗帜在视野里飞速倒退。

  朱由校只觉得胸腔里的郁气尽数散去,连呼吸都变得畅快。

  这才是他想要的状态,不是困在暖阁里的文弱君主,而是能骑善射、有几分英气的帝王。

  方正化带着几名御马监太监紧随其后,目光紧紧盯着马背上的身影,生怕有半分闪失。

  直到“雪骠”的呼吸渐渐粗重,鼻翼渗出细密的汗珠,朱由校才缓缓勒住缰绳,战马减速后,他翻身下马,动作虽不算轻盈,却也稳当。

  他拍了拍“雪骠”的额头,笑着赞道:

  “这马养得好,脚力足,性子也温顺。”

  方正化连忙上前接过缰绳,脸上堆着笑:

  “能让皇爷满意,是奴婢的本分。

  御马监的奴婢们每天都给它喂上等的苜蓿,还定时刷毛遛圈,就盼着皇爷骑得舒心。”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

  “养这匹马的宦官,都赏十两银子,你就赏个二十两罢。”

  方正化当即跪伏而下。

  “多谢陛下恩赏。”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起来罢。”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方才骑马时握着缰绳的手还有些紧绷。

  “今日骑了马,倒觉得手痒得很。

  方正化,你不是练过太祖长拳吗?

  陪朕走两招,朕近来琢磨这拳法,倒也领会了几分要义。”

  他说着,眼神里闪过一丝认真。

  做皇帝虽不必逞匹夫之勇,可若连自保之力都没有,万一遇着不测,岂不是任人摆布?

  哪怕只有三流武艺,关键时候也能多一分生机。

  方正化闻言,脸上露出几分为难,却还是躬身应道:

  “皇爷天纵奇才,奴婢这点微末功夫,哪敢在皇爷面前班门弄斧?”

  “少敷衍朕!”

  朱由校笑着迈步走向教场中央的演武台。

  “输赢不论,就当活动筋骨。

  你若敢让着朕,朕反倒不高兴。”

  很快,两人便上了演武台。

  演武台上铺着厚厚的青石板,边缘还摆着几架兵器架,插着长枪、大刀,阳光洒在上面,泛着冷光。

  朱由校脱下外面的龙袍,只穿里面的素色紧袖袄,活动了一下肩颈,摆出太祖长拳的起手式。

  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手抱拳于胸前,目光平视前方,倒有几分架势。

  方正化不敢再推辞,也褪去宦官制式袍服,躬身行了一礼,才缓缓摆出起手式。

  他自幼在御马监习武,太祖长拳打得炉火纯青,可面对皇帝,却不得不收敛锋芒。

  出拳时收了三成力,脚步也刻意放慢,只敢在朱由校的招式间隙轻轻格挡。

  直接开始商务拳法。

  朱由校却打得认真,一招“开门见山”直拳打出,虽力度不算强劲,却也角度刁钻。

  接着“丹凤朝阳”侧身避让,再顺势出拳,动作连贯,显然是下过功夫的。

  两人你来我往,拳风猎猎,不过十几个回合,朱由校抓住方正化收拳的间隙,一记“双峰贯耳”打向他的肩头。

  方正化本可轻松避开,却故意慢了半拍,被拳头轻轻击中,顺势向后倒去,“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奴婢输了!”

  方正化连忙爬起来,躬身说道:“皇爷拳法精湛,奴婢远远不及。”

  朱由校哪里不知道他是故意让着自己,却也不戳破,只是笑着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罢了。今日骑了马,打了拳,倒觉得浑身舒畅多了。”

  他望着远处的太液池,秋阳正好,风清气爽,心中那点因马政未竟的焦虑,竟也消散了大半。

  整顿九边也好,经略远方也罢,都需慢慢来,先把这副身子练结实了,才能有足够的精力,应对未来的风风雨雨。

  结束在内教场不多的闲暇时光。

  朱由校乘坐帝辇,返回乾清宫。

  在他入殿未久,尚膳监太监便上了晚膳。

  二十四道菜品摆得满满当当。

  清蒸松江鲈鱼卧在白瓷盘里,鱼眼清亮,淋着琥珀色的酱汁。

  红焖鹿筋裹着浓稠的糖色,旁边衬着翠绿的青菜。

  还有水晶肘子、芙蓉鸡片、八宝鸭,每一道都精致得像件摆件,香气顺着半开的窗缝飘出去。

  这些菜色,许多都是朱由校让御厨去学的。

  作为御厨,功夫不到家,那自然是万万不行的。

  他做这个皇帝,日理万机累得半死就算了,这吃都吃不好,那这皇帝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思及此。

  朱由校执筷夹起一块鹿筋,入口软糯,酱香在舌尖散开。

  连日处理马政、批阅奏疏,又在西苑骑了半个时辰马,此刻腹中确实空了。

  肚子饿了,吃什么都好吃。

  待他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门外有太监通禀:

  “陛下,东厂提督魏忠贤、司礼监秉笔王体乾求见,言有大同捷报。”

  “捷报?”

  朱由校眼前一亮,当即放下玉筷,手指在桌边轻轻一叩。

  “让他们进来。”

  “是!”

  顷刻之后。

  门帘被轻轻掀开,魏忠贤捧着一卷明黄封皮的捷报,脚步轻缓地走进来,身后跟着的王体乾垂着手,眼神始终落在地面。

  魏忠贤走到案前便双膝跪地,将捷报高举过头顶:

  “皇爷,大同传来捷报!

  熊经略已平定王威叛乱,流民之乱亦解,延绥镇总兵官杜文焕还递了请罪信!”

  朱由校伸手接过捷报,立刻展开捷报,目光快速扫过字句,嘴角的笑意渐渐深了。

  王威自刎,张天琳被擒,孙镇、马荣反正,从大同抄出的白银竟有五百万两,连延绥镇都主动请罪……

  九边整顿的步伐,竟比预想中顺遂太多。

  “好!熊廷弼果然没让朕失望!”

  朱由校将捷报放在案上,语气带着喜色,转头看向侍立在侧的魏朝。

  “代王为乱军所害,是朕的宗室之憾。

  你去传朕的旨意:

  让内阁拟旨,派宗人府宗人令亲赴大同,为代王主持丧仪,务必庄重。

  再着礼部速议代王世子继位之事,一应礼制不可怠慢。”

  魏朝躬身应道:“奴婢遵命。”

  起身时,他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魏忠贤与王体乾,眼神里藏着几分冷意。

  大同捷报如此重大的事,这两人竟绕开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直接求见陛下,明摆着是想抢功!

  两个老狐狸!

  魏朝攥了攥袖中的手帕,脚步略显急促地退出暖阁。

  而魏忠贤看着魏朝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待魏朝彻底离开东暖阁之后。

  魏忠贤缓缓起身,从袖中摸出一个深色锦缎封皮的册书,封面上用小楷写着“兵仗局查勘册”,递到朱由校面前:

  “皇爷,此前您命奴婢查兵仗局贪污受贿、造炮拖延、军器劣质之事,如今已有结果。”

  朱由校接过册书,眼神沉了几分。

  兵仗局是工部下属的造兵机构,关乎边军战力。

  朝廷每年花费这么多钱用以制造火器。

  可不是给这些人拿去贪墨的。

  朱由校缓缓翻开册书,只见里面逐条记录着兵仗局的贪腐之事。

首节 上一节 715/718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