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王威派来“控场”的,按照计划,流民只需抢走县衙粮仓的粮食,闹一场就散,既不会伤了郭广这个“自己人”,也能把动静控制在可收拾的范围里。
可眼前的流民早已被饥饿冲昏了头,哪里还听得进劝?
有人已经顺着回廊往内堂冲,嘴里喊着“找郭广要粮”,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分开一条道。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提着柄生锈的长矛,一步步走了出来。
他约莫三十岁年纪,脸上刻着风霜,左额角有道长长的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显得格外凶横。
身上那件破烂的短打被肌肉撑得紧绷,露出的胳膊上满是结实的腱子肉,指节粗大,显然是常年劳作或习武的人。
这人正是张天琳,陕西延安府来的流民,三个月前逃到左云,凭着一身好武艺和乐善好施的性子,很快成了流民里的领头人。
他常把自己的东西分给老弱,遇到欺负流民的地痞,也敢拎着木棍上去拼命,渐渐成了流民心中的“靠山”。
“抢粮食?”
张天琳停下脚步,长矛往地上一戳,“咚”的一声扎进青砖缝里,震得周围人都一哆嗦。
“咱们饿了多少天?
孩子哭着要吃的,老人饿倒在路边,这郭广倒好,天天在县衙里喝酒吃肉,粮仓里的粮堆得能撑破屋顶,却连一口粥都不肯给咱们!
这种贪官,留着他做什么?”
“对!杀了郭广!”
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很快就汇成一片呐喊。
刘振邦的亲信脸色骤变,那个举腰牌的汉子急忙上前:“张天琳,休要撒野!王副总兵有令,不许伤人!”
“王副总兵?”
张天琳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
“他要是真顾着咱们,会让咱们饿到现在?
我看他和郭广是一路货色!
今天不仅要杀郭广,左云县的那些乡绅土豪,一个都不能放过
流民们被这话点燃了,原本散乱的队伍瞬间有了章法,举着武器跟着张天琳往内堂冲。
刘振邦的亲信想拦,却被张天琳一把推开。
那亲信被推得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柱子上,只觉得胸口发闷,哪里还敢上前。
内堂里,刚从外面跑回来的县令郭广正躲在屏风后发抖。
他听到外面的呐喊声,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刚想出来求饶,就见张天琳提着长矛冲了进来。
“郭县令,咱们又见面了。”
张天琳盯着他,刀疤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上个月我求你给口粮,你让差役把我打出去,说我是‘刁民’,还记得吗?”
郭广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张壮士饶命!粮仓的粮都给你们,我把我的家产也拿出来,求你别杀我!”
张天琳却没理他,长矛一扬,寒光闪过。
“噗嗤”一声,长矛刺穿了郭广的胸膛,鲜血顺着矛尖滴落在地,染红了地上的地毯。
郭广睁大眼睛,嘴里涌出鲜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最后头一歪,没了气息。
旁边的县丞和两个师爷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跑,却被张天琳的手下拦住。
张天琳提着滴血的长矛,几步追上,长矛接连刺出,不过片刻,内堂里就多了三具尸体,鲜血顺着门槛流到院子里,染红了青石板。
刘振邦的三个亲信站在院门口,看着这一幕,脸色变得惨白。
那个举腰牌的汉子嘴唇哆嗦着: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他们原本只想让流民抢粮,没想到冒出个张天琳,不仅杀了郭广,还喊着“打土豪分田地”,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民乱,而是要造反了!
张天琳提着长矛走出内堂,站在台阶上,对着涌来的流民高声喊道:
“郭广已死!
现在,咱们去开粮仓,给老弱分粮!
剩下的弟兄跟我走,去抄城东的李乡绅家。
他家的粮仓比县衙还大,抄了他家,咱们半个月都不愁吃!”
“好!跟着张大哥!”
流民们欢呼着,跟着张天琳往粮仓跑去,剩下的人则举着武器,朝着城东的方向涌去。
刘振邦的亲信看着远去的人流,手足无措。
他们想报信,却怕被流民发现。
想阻止,又根本不是张天琳的对手。
只能眼睁睁看着左云县的局势,像脱缰的野马,彻底偏离了王威和刘振邦的计划,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狂奔。
抢了粮食之后,张天琳将这些粮食分给百姓。
他在流民中的威望,越来越高了。
不过
仅仅做到这些,张天琳还并不满意。
“张三、李四!”
张天琳喊出两个流民头目的名字。
“带五十人去牢狱,把牢门砸开!里面的兄弟都是被官府冤枉的,让他们出来,跟咱们一起反了!”
被点到名的两个汉子立刻应了声“好!”,拎着木棍就往县衙后院的牢狱跑。
牢里的囚犯大多是欠了赋税的农户、被诬陷偷盗的贫民,听到牢门外的砸门声,先是惊慌,待看清是流民冲进来,立刻爆发出欢呼声。
“多谢好汉!多谢好汉!”
一个满脸胡茬的囚犯冲出来,一把抓住张三的手。
“官府把我关了半年,就因为欠了两斗粮,我跟你们干!”
不过半个时辰,牢里的两百多个囚犯全被放了出来,个个手里拿着从狱卒那抢来的短刀、木棍,簇拥着张天琳,眼神里满是感激。
他们本就恨透了官府,如今有了靠山,自然愿意跟着张天琳拼命。
“王二、赵五!”
张天琳又喊道:
“你们带一百人,去查县仓的余粮,还有乡绅家里的私仓!
把粮食都运到县衙前的广场,按人头分!
咱们要让左云的百姓知道,跟着咱们,有饭吃!”
这话一出,流民们瞬间沸腾了。
王二、赵五带着人,拿着从县衙搜出的地契,挨家挨户去查乡绅的粮仓。
那些平日里压榨百姓的乡绅,见流民拿着刀枪上门,吓得魂飞魄散,连反抗都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粮食被搬走。
广场上很快堆起了小山似的粟米、高粱,闻讯赶来的贫民排起了长队。
有的老人拿到粮食,当场就给张天琳跪下磕头:
“张好汉,您真是活菩萨啊!”
安抚了百姓,张天琳又把目光投向了县衙的差役和弓手。
这些人原本躲在角落里发抖,生怕被流民清算。
张天琳走到他们面前,语气缓和了些:
“你们也是混口饭吃的,只要愿意跟着我,之前的事既往不咎。
你们熟悉左云的街巷、乡绅的底细,往后就跟着我查私仓、守城墙。有你们的好处!”
差役们面面相觑,一个领头的弓手壮着胆子问道:
“张好汉,跟着您,真能有饭吃?
官府要是来剿,咱们……”
“官府来剿?”
张天琳冷笑一声,拍了拍腰间的刀。
“来了就打!咱们有这么多弟兄,有粮食,还怕他们?
你们要是不跟着我,等官府来了,他们只会把罪责推到你们身上,到时候一样是死!”
这话戳中了差役们的心思。
他们平日里受官府的气,拿的俸禄还不够养家,如今有了活路,哪里还会犹豫?
三十多个差役、弓手齐齐跪下:
“我等愿随张好汉!”
接下来的三天,张天琳没闲着。
他让差役带着人加固县衙的围墙,又在城墙上设置了哨岗,把青壮分成三班,轮流守城墙。
还把囚犯里懂些武艺的人挑出来,教流民们基本的格斗技巧。
虽然只是些劈砍、格挡的动作,却也让流民们多了几分底气。
到了第五天,左云县的局势彻底变了。
原本只有几千人的流民队伍,硬生生壮大到了两万多人。
不仅有左云本地的贫民,还有从周边村镇赶来的百姓,甚至连大同卫所的十几个逃兵也来了。
这些逃兵是因为欠饷三个月,连粥都喝不上,听说左云有饭吃,还能跟着张天琳反官府,便偷偷跑了过来。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青布长衫的汉子,带着几个家丁,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县衙。
他们是刘振邦的亲信,一个叫李重三,一个叫吴岩。
前几日他们手里没兵,自然没有底气。
现在身后有五百精锐,底气自然足了。
李重三走到张天琳面前,下巴抬得老高:
“张天琳,你胆子不小啊!
敢杀县官、分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