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便派使者去了喀喇沁部的牙帐,苏布地却说……说从未见过王国樑的队伍,还说愿派部落哨探协助搜寻,可至今也没传来半点消息。”
“没见过?”
熊廷弼冷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他在辽东多年,打交道的蒙古部落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最清楚这些部落首领的心思。
苏布地若真没见过,怎会只派些无关紧要的哨探应付?
怕是早就看出王国樑还有利用价值,或是想坐观其变,等着两边讨好处。
“再派使者去!”
“告诉苏布地,大明愿出一万两白银,换王国樑的人头。
限他一个月之内,要么把王国樑的人头送到宣府,要么把人绑来。
若是一个月之后,大明还见不到王国樑,那便休怪大明不客气。”
马世龙闻言,在一边有些担忧的问道:
“经略公,这般是否有些太不客气了?会不会太伤他了?”
熊廷弼冷哼一声,怒斥道:
“伤他妈的头!”
“区区个万户长,还敢与我大明作对不成?
你就说,熊廷弼说了:
漠南草原若容不下大明要杀的人。
胆敢接纳大明要杀之人,那他在漠南草原也无容身之地!”
这话一出,大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周通、吴谦等宣府本地参将皆目瞪口呆,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没端稳。
他们虽知熊廷弼刚正,却没料到竟这般强硬,连蒙古部落都敢直接威胁。
要知道,喀喇沁部虽算不上草原霸主,可几千骑兵摆出来,也够宣府边防喝一壶的。
这般不留余地的狠话,万一惹恼了苏布地,岂不是又添新乱?
麻承训下意识地想开口劝,却被陈策用眼神制止了。
他转头看向陈策,却见陈策、戚金二人神色平静,仿佛早已习惯了这般场景。
当年熊廷弼在辽东对付建奴时,比这更“蛮”的手段都用过,建奴私下里都叫他“熊蛮子”。
对付苏布地这样的部落首领,软言细语才是真的没用,唯有比这些蛮子更野蛮,他们才会怕你。
熊廷弼见众人神色各异,尤其是宣府参将们的拘谨,忍不住轻笑一声。
“你们觉得本帅太霸道?”
周通连忙躬身:“末将不敢,只是……苏布地若真反了,恐会牵动草原各部……”
“反?”
熊廷弼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轻蔑。
“喀喇沁部靠着大明的互市才活得下去,盐、铁、茶叶,哪一样离得了大明?
苏布地若是聪明,就知道该怎么选。”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缓缓说道:
“枪炮是不长眼的,还有蒙古人的语言是不通的。”
“对于这些蛮夷,道理是没用的,唯有让他们看到大明的刀剑够硬,银子够厚,他们才会乖乖听话。
一万两白银是利诱,大军压境是威慑,两招齐用,苏布地不敢不办。”
众将闻此言,纷纷躬身道:
“经略公英明!”
周通、吴谦等人脸上的疑虑也渐渐散去。
原来熊廷弼早已算准了喀喇沁部的软肋,所谓的“霸道”,不过是胸有成竹的威慑。
熊廷弼摆了摆手,重新坐回主位。
“闲话少说,先议处置反贼的事。
王国樑的核心党羽,比如他的中军副将、粮道总管,这些人手上沾了官军的血,按律当斩,择日在宣府校场当众处决,以儆效尤。
至于那些被胁迫的卫所士兵,若是愿意戴罪立功,便编入边军,派去独石堡、张家口这些关隘戍边。
老弱病残的,就遣散回乡,发放三两安家银,让他们好生务农。”
“末将遵旨!”
马世龙连忙应下,拿出纸笔记录。
熊廷弼又看向陈策:
“追剿残部的事,就交给陈帅。
从辽军里挑五百善骑射的士兵,再从宣府卫所调三千人,组成哨探队,往独石口外巡查。
一是接应苏布地的人,二是防止王国樑残部回头袭扰。”
“末将领命!”
陈策起身抱拳,声音铿锵。
熊廷弼的到来,让许多停滞的工作,瞬间便运转起来了。
一道道指令清晰地传达到众将耳中,从处置反贼到边防布防,从联络蒙古部落到整顿卫所,条理分明,没有半分拖沓。
周通、吴谦等人看着主位上从容决断的熊廷弼,心里渐渐生出敬畏。
难怪陛下要派他来整顿宣府,这般雷厉风行的手段,这般深谋远虑的布局,确实能镇住这刚经历过叛乱的边镇。
翌日。
夏日的毒日头刚爬过东市的牌楼,便被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压得发闷。
东市本是宣府最热闹的市集,平日里满是叫卖粮米、布匹的商贩,此刻却被圈出半片空地,竖着十几根木桩,地面铺着厚厚的黄土。
三天前,这里还是百姓扎堆买货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处决谋反者的刑场。
头一日清晨,刑场周围便挤满了人。
百姓们扶老携幼,有的揣着刚买的饼子,有的抱着看热闹的孩子,踮着脚往里面望。
王国樑叛乱折腾了这么久,如今终于要处置反贼,谁都想来看个究竟。
辰时三刻,随着一阵急促的锣声,披甲的士兵押着第一批反贼走了过来,为首的是王国樑的中军副将,双手被铁链锁着,颈间插着“斩”字木牌,脸色惨白如纸。
“开刀!”
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抡起鬼头刀,寒光闪过,一颗头颅滚落在黄土上,鲜血喷溅而出,溅在围观百姓的鞋边。
人群里瞬间爆发出一阵惊呼,有胆小的妇人当即捂住了嘴,却还有人凑得更近,指着地上的头颅议论:
“这就是跟着王国樑反的副将?
活该!”
可到了第二日,气氛便变了。
连续处决了四百余人,黄土被血浸透,结成了暗褐色的硬块,血腥味飘出半条街。
百姓们再没了昨日的兴致,大多远远站着,脸上没了看热闹的兴奋,只剩凝重。
有个提着篮子的老妇,看到士兵押着一个曾在她家买过布的小旗官过来,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好的日子不过,跟着反什么呀……”
旁边的孩子被刑场上的声响吓哭,大人赶紧抱着孩子往回走,再也不敢回头。
第三日,刑场周围更是冷清。
原本能挤满人的空地,只稀稀拉拉站着几十个人,还多是官府派来维持秩序的差役。
刽子手换了第三个。
头一个昨日行刑后手抖得握不住刀,第二个吐了两次胆汁,连饭都吃不下。
新来的刽子手是个满脸胡茬的汉子,行刑前灌了大半壶烈酒。
可当他再次举起鬼头刀时,还是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斩落几十颗头颅后,转身便扶着木桩干呕起来,连刀都差点掉在地上。
三天下来。
一千两百颗人头挂在东市的牌楼上,从南城门一直排到街口,暗褐色的血顺着牌楼柱子往下淌,风一吹,血腥味能飘到总兵府。
宣府的百姓再没人敢提“看杀头”,连路过东市都绕着走,夜里还有孩童哭着说“怕鬼”,母亲只能搂着孩子哄:
“那些都是坏人,被斩了是活该,不找咱们的。”
而站在刑场高台上观刑的宣府官员、军将,更是被这场面震得心神俱颤。
麻承训穿着参将官服,站在人群后面,脸色比纸还白,手心全是冷汗。
他想起自己当初跟着王国樑从贼,若不是及时跳反,此刻挂在牌楼上的,恐怕也有他的一颗人头。
周通、吴谦等人也没好到哪里去,看着那些曾与他们共事过的卫所军官被一一处决,连大气都不敢喘,之前心里那点对熊廷弼的不服气,早被吓得烟消云散。
“谋反只有死路一条”。
这句话以前在他们听来,不过是朝廷的套话,可此刻看着东市的血与头颅,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分量。
从刑场回来后,麻承训、吴谦第一时间就把家里藏的私银捐了一半,说是“助军饷”。
周通则主动把卫所里虚报的兵额报给了熊廷弼,连一句辩解都不敢有。
他们心中清楚,此刻若有半分违抗,东市的刑场,就是他们的下场。
这场处决,成了熊廷弼整顿宣府的“敲门砖”。
接下来的半个月。
他的动作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先是派辽军士兵接管了宣府的十二处卫所,每处卫所门口都站着披甲的辽兵。
清查军册时,发现有校尉虚报兵额、克扣军饷,当场就绑了押往经略府,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接着。
抄家谋反者府邸,东厂番役与巡按御史一同前往,从王国樑的总兵府里抄出黄金百两、白银五十万两,还有十几箱绸缎、古玩,连他藏匿在夹墙里的赃银都被搜了出来。
对麻承训、吴谦这些“从贼后反正”的将领,虽没治罪,却要他们缴纳“议罪银”。
麻承训交了五万两,吴谦交了三万两,其他将领也按官职高低,少则一万两,多则三万两,没人敢拖延。
若是在往日,宣府的将门、卫所军官哪会这么听话?
别说抄家,就是清查军册,都得跟官员们扯皮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