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世龙、陈策、戚金等人,得重赏。”
朱由校抬眼看向侍立一旁的魏朝,说道:
“马世龙设局诱敌,陈策稳控宣府,戚金追剿残部,各有大功。让兵部按功论赏,不得疏漏。”
“至于那些反贼,处置得分明些。
王国樑的党羽核心,尤其是当初跟着他杀钦差、劫粮道的,一个都不能饶,押解至京,当众处斩,要的就是杀一儆百,让边镇那些心思活络的人看看,谋逆是什么下场。”
“那普通士卒呢?”
魏朝轻声问。
“普通士卒多是被胁迫的。”
朱由校语气缓和了些。
“只要缴械归队,如实登记,便免了他们的罪,愿意留伍的仍留原职。
边镇兵力本就紧张,没必要把能打仗的人都逼到绝路。”
“奴婢明白,这就去传旨给内阁,让他们拟旨。”
魏朝躬身应下,转身快步走到门口,低声吩咐守在外面的小太监,让其立刻去内阁传话,随后又折返回暖阁,脸上多了几分迟疑。
朱由校看他这模样,便知有话要说,遂抬手示意他讲。
“皇爷。”
魏朝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对钱粮的担忧。
“如今宣府已平,熊廷弼带着三万辽东兵还在蓟镇,这三万兵马的粮草、军饷,每日耗费便是个天文数字。
沿途州县为了供他们赶路,连存粮都快空了。
要不要让熊经略带着兵马回辽东?
也好省些开支。”
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魏朝可是知道大明现在的财政状况的。
用五个字概括,那是相当的不好。
之所以现在还没垮,是因为陛下不断抄家,得了不少银两。
但抄家抄得再多,也经不住这般花费。
尤其是打仗,那跟烧钱没有什么区别。
可朱由校却摇了摇头。
“你以为,宣府平定了,这事就完了?”
“边镇的乱,不是斩一个王国樑就能根治的。
这些年将门割据、私兵泛滥、军饷克扣,早成了沉疴。
宣府是离京城最近的镇,如今打下来了,正好借着这股势头整顿。
熊廷弼来都来了,哪有让他空着手回去的道理?”
魏朝心里一动,瞬间明白了陛下的深意。
陛下是要借他的手,拿宣府当“试点”,给九边立规矩!
“取空白密旨来。”
朱由校话音刚落,魏朝已快步走到暖阁内侧的书柜前,从暗格里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空白圣旨,又奉上一方朱砂印泥和一支狼毫笔。
朱由校接过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墨,手腕微悬,墨汁在宣纸上缓缓晕开。
他写得极快,笔触遒劲,密旨的内容条理清晰:
命熊廷弼暂代宣府巡抚事,总领宣府军政。
清查镇标营私兵,将所有兵马归入朝廷编制,严禁将门私藏。
核查粮仓、军械库,追缴王国樑挪用的军饷,严惩贪污的官吏。
整顿卫所,淘汰老弱残兵,从辽东调派精干军官补充。
最后,以宣府为据点,威慑大同、山西二镇,若二镇有异动,可暂代节制之权。
写好密旨之后,朱由校在上面吹了一口气,待字迹干了之后,便将其卷上去。
“这密旨,你亲自送到熊廷弼手上,叮嘱他,凡事以‘稳’为先,既要整饬弊端,也别逼反了将门。
咱们要的是收服九边,不是再掀一场乱子。”
朱由校将密旨折好,递给魏朝,语气里满是郑重。
魏朝双手接过密旨,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躬身道:
“奴婢记住了。”
“还有。”
朱由校补充道:
“让户部给熊廷弼拨些银两,专款专用。
一是补发宣府士兵的欠饷,二是整治卫所军备。
银子要花在明处,每一笔都得有账可查。”
“奴婢遵旨!”
魏朝再次躬身行礼,这才倒退着退出暖阁。
魏朝离去之后,朱由校转身看向暖阁中的九边舆图。
宣府、蓟镇、辽东,这三边占了九边一半的兵力,只要把这三边攥在手里,剩下的大同、山西、延绥等六镇,便有了整顿的底气。
到时候再以粮草、军饷为饵,辅以精锐兵力震慑,何愁九边不服?
只有将大明流血的边军系统整顿了,朝廷才有钱。
“希望熊廷弼,不要让朕失望罢!”
处理完了这份捷报的事情,朱由校重新伏案批阅奏疏。
不过,他很快眉头就皱起来了。
案上堆着的七八份奏疏,竟有六份是户部请求拨款的,字里行间不是“军饷告急”就是“工程待资”,看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又是花钱!”
明明几个月前刚从辽东抄没了千万两脏银。
虽然七成入了内帑应急,但也有足足三百万两拨给了国库,怎么才过了不到几个月,户部就又开始哭穷?
朱由校眉头拧成疙瘩,心里冒出个念头:
难道之前杀的贪官还不够多?
底下人依旧在暗中克扣?
“传户部尚书李长庚!让他带上近三个月的国库账册,立刻来见朕!”
他对着殿外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随堂太监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着去传旨。
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李长庚就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东暖阁。
他身着绯色官袍,怀里抱着一摞厚厚的账册,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连官帽上的珠串都在微微晃动。
“臣户部尚书李长庚,恭请陛下圣躬万安!”
他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个时候被皇帝急召,还特意要账册,不会是要来问罪吧?
他心中有些忐忑。
“起来吧。”
朱由校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朕问你,这三百万两辽东脏银,才拨到国库多久,就快花光了?
钱都花到哪里去了,给朕说清楚。”
李长庚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将账册摊开在案上,手指着上面的条目,逐条解释:
“启奏陛下,开销最大的是此番宣府平叛。
士兵的额外月饷、从京师调运粮草的运费、征调民壮的安家费,这三项加起来就有八十万两。
其次是京营的常规开销,五千京营骑兵的月饷、更换磨损的甲胄和战马,补充战车、军演实战.花了六十万两。
还有就是火器督造,兵仗局那边奏请造佛朗机炮五百门、鸟铳三千支,连带着炮弹和火药,又耗了六十万两。
另外,天津水师督造战船,耗费银两五十万两。
……”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朱由校的脸色,见皇帝眉头越皱越紧,说完话之后,他干脆闭嘴了。
朱由校听着李长庚所言,掰着手指算下来,三百万两果然分毫不差,可心里的疑惑却更重了:
“宣府平叛、京营开销倒还说得过去,可这火器督造,怎么会花这么多?
佛朗机炮、鸟铳,就算用料再精,也不至于要六十万两吧?”
李长庚心里早有准备,连忙躬身道:
“陛下有所不知,火器督造的款项,是直接拨给兵仗局的,户部只负责按兵仗局的奏疏拨款,具体的花费明细,臣也不清楚。
要查这笔钱的去向,还得问兵仗局的人。”
“兵仗局……”
朱由校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神闪烁。
兵仗局并非工部下辖,而是内府二十四衙门里的“八局”之一,归宦官系统管,直接对司礼监和皇帝负责,户部根本插不上手。
之前他忙着处理宣府的事,倒把这茬给忘了。
“传魏忠贤来。”
朱由校对着殿外喊道。
魏忠贤管着东厂,内府的事,没有他不清楚的。
不多时,魏忠贤就迈着小碎步进来了。
他身着蟒纹宦官袍,脸上堆着谦卑的笑,躬身道:
“奴婢拜见皇爷?”
没等魏忠贤起身,朱由校直接问道:
“朕问你,兵仗局的底细,你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