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大门已被王国樑的家丁撞得裂开数道缝隙,木刺翻飞。
西侧院墙被数根圆木撞得嗡嗡作响,墙皮簌簌往下掉。
院内的京营兵只剩七百余人,火铳弹药已尽,只能握着长刀与翻墙而入的家丁厮杀。
“大人!西南角墙塌了!反贼涌进来了!”
一名断后的京营兵嘶吼着,长刀劈倒一个家丁,自己却被身后的长矛刺穿了肩胛,重重摔在地上。
马世龙挥刀砍断缠上手臂的绳索,抬头望去。
院中的家丁像潮水般从各处涌来,京营兵的防线已被冲得七零八落。
镇国府守不住了,再耗下去,别说等援军,他们这七百多人都得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
一名亲卫浑身是汗地冲过来,甲胄上还插着半支断箭。
“将军!
东门!
东门还在咱们手里!
守东门的弟兄顶住了反贼的冲击,快往东门撤!”
“东门还在?”
马世龙眼中骤然亮起一丝光。
他这三千京营兵,当初为了控制宣府城,不得不分兵布防。
东门八百人,南门六百人,西门五百人,剩下的七百人守镇国府。
如今看来,分散兵力的决定虽让镇国府陷入险境,却也为他留了一条退路。
“传令下去!留五十人断后,其余人随我撤往东门!”
马世龙当机立断,声音洪亮得盖过厮杀声。
“断后的弟兄听着,撑一盏茶的功夫即可,不必死战,东门汇合!”
“是!”
京营兵们齐声应和,原本疲惫的眼神里重新燃起斗志。
断后的五十人迅速结成刀盾阵,将院门堵住,长刀挥舞间,暂时挡住了家丁的冲击。
其余人则护着马世龙,朝着府后通往东门的小巷撤去。
镇国府门外。
王国樑正站在一棵老槐树下。
黑云龙匆匆从巷口跑过来,脸上带着兴奋,又有些着急:
“姐夫……不,总镇!
探马来报,马世龙带着人往东门逃了!
末将这就带些人去追,把他斩了,以绝后患!”
“不必追。”
王国樑缓缓摇头。
黑云龙愣住了,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满是不解:
“为何不追?
马世龙是京营将领,杀了他,既能削弱朝廷的力量,也能断了京营兵卒的主心骨啊!”
“杀了他,有什么用?”
王国樑反问。
“咱们杀了张鹤鸣,已是捅了天大的篓子,再杀马世龙,便是把‘谋反’的罪名钉得死死的,连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边的家丁,大多面带惧色,显然是怕了京营兵卒。
“更何况,马世龙的兵是京营出身,装备精良,又是在辽东打过仗的,个个能打。
咱们的人虽多,却战斗力不如对面,真要追上去死战,怕是得不偿失。”
黑云龙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王国樑的眼神制止了。
“更何况,这东门,本就是我故意留给他的活路。”
他心里打的算盘,比黑云龙要精得多。
留马世龙一条命,让他带着残兵逃出去,既能向朝廷传递一个信号:
宣府虽乱,却未赶尽杀绝,尚有谈判的余地。
又能借马世龙之口,让朝廷知道宣府的“实力”。
连京营兵都能逼退,若想硬剿,必然要付出惨重代价。
“咱们要的不是赶尽杀绝,是‘统战价值’。”
“守住宣府城,再联络大同、山西那些边镇,只要九边有几镇响应,朝廷就不敢轻易动兵。
到时候,陛下权衡利弊,自然会选择招抚。
只有招抚,我们的罪过才能烟消云散,咱们才能保住荣华。”
说到这里,王国樑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像极了草原上盯着猎物的狼:
“若是能够逼得陛下招抚,我们宣府镇就能效仿唐末藩镇故事。
唐末的藩镇,节度使掌兵、掌政、掌财,朝廷不敢轻易招惹。
我宣府镇,将来就要做这样的‘藩镇’!”
黑云龙听得眼睛发亮,之前的不解瞬间烟消云散。
“总镇英明!
只要咱们守住宣府,再拉上其他边镇,朝廷迟早得让步!”
王国樑没再说话,只是望着东门的方向。
马世龙这一走,宣府的乱局才算真正开始。
而他的“藩镇梦”,能否实现,就看接下来大同、山西那些边镇的反应了。
不过
在此之前,他还有要事要做。
那便是凝聚宣府镇的人心。
若不能尽快稳住人心,不等戚金、陈策的援军到来,宣府自己就先乱了。
所谓“统战价值”,从来不是靠喊口号喊出来的,而是要攥住底层人的命根子。
让其吃饱饭,活下去,他便会支持你。
思及此。
他转身对身旁的亲兵喝道:
“传我命令,即刻去镇守太监府,将刘坤拿下!
带至南教场,午时三刻,当众枭首!”
亲兵愣了愣,随即躬身应下。
刘坤是司礼监派来的监军太监,平日里在宣府作威作福,克扣军饷、索贿受贿,连将领们都要让他三分。
但现如今,既然已经准备‘讨公道’了,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刘坤反而成了最好的“靶子”。
杀了他,既能泄士卒的愤,又能把“谋逆”的帽子换成“讨公道”的旗子。
午时刚过。
两名膀大腰圆的亲兵就拖着五花大绑的刘坤穿过街巷。
刘坤还穿着绣金的太监袍,却没了往日的威风,头发散乱,脸上沾着尘土,嘴里不停咒骂:
“王国樑!你这反贼!敢动咱家,陛下定要诛你九族!”
“你们要造反不成?咱家是镇守太监,咱家背后有陛下撑腰!”
可街上的士卒与百姓却没人为他说话。
有老军户想起去年冬天,刘坤克扣御寒的棉衣,冻死了自己的儿子。
有小贩记得,他强征“孝敬钱”,逼得自己卖了女儿。
连最胆小的民妇,都听过他强抢民女的劣迹。
未久。
南教场已挤满了人。
王国樑站在高台上,身后插着“宣府镇总兵”的大旗,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声音洪亮如:
“弟兄们!
父老们!
咱们宣府人守着北门,流血流汗,可日子过得怎么样?
军饷被克扣,粮草被挪用,连冬衣都穿不上。
这是谁干的?”
他指向被按在地上的刘坤,语气陡然加重:
“就是这个阉贼!
他在宣府敲骨吸髓,把咱们的血汗钱揣进自己腰包,把咱们的命不当命!
钦差来了,非但不替咱们做主,反倒要帮着他清算咱们。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咱们能认吗?”
台下一片寂静,随即有特意安插在下面的人高声附和:
“不能认!”
并且,这些声音越来越大,渐渐汇成一片呼喊。
“不能认!”
“不能认!”
“不能认!”
刘坤吓得浑身发抖,还想辩解,却被亲兵按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