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京营的兵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内教场的将士每日操练,火铳、战车齐备,就算有地方豪强想作乱,也掀不起风浪。
“民心稳,兵权固,这北直隶才算真正攥在手里了。”
朱由校低声自语。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着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
“陛下,辽东大喜,辽东大喜啊!”
闻言,朱由校坐直身子。
难道是建奴被灭了?
他心中隐隐有期待。
很快,三个太监躬身进来,为首的魏朝脸上堆着满满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快步上前,双手捧着一份明黄封皮的奏疏,跪伏在地,声音里带着狂喜:
“陛下!辽东大喜!熊经略、孙抚台、杨都堂三位大人整顿辽东镇,光是抄出的现银就有一千万两!
还有那些土地、商铺、古玩字画,折算下来也有七八百万两,更要紧的是,清查出的空饷名额足有四成。
往后每年给辽东拨的军饷,能省出两百万两来!”
魏忠贤跟在后面,脸上没有魏朝那般外露的喜意,却也跪伏在地,语气沉稳:
“陛下,辽东内患彻底清了,那些吸军户血的蠹虫要么伏法要么下狱,士卒们如今粮饷足额,士气正盛。
往后再对付建奴,不用再担心后院起火,军饷也不用陛下再费心筹措了。”
王体乾则站在最后,连连点头附和:
“去岁建奴没能剿灭,就是因为有贪腐将领拖后腿,私通敌寇、克扣军粮。
如今辽东靖清,上下一心,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赫图阿拉端了,还辽东一个太平!”
朱由校伸手接过魏朝递来的捷报,心脏竟莫名快跳了几分。
他展开军报,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数字。
“现银一千万两”
“土地七十万亩”
“空饷四万余额”。
每个消息,都让他嘴角微勾。
去年冬天,辽东军饷告急的急件一封接一封送抵京城,户部尚书李长庚愁得日日来哭求,他甚至不得不从内帑里挪出五十万两应急。
如今一下子有了近两千万两的赃物,不仅能填补辽东的军饷缺口,还能投入北直隶的水利、屯田,连科学院改良火铳的经费都有了着落。
“哈哈哈!好!好啊!”
朱由校再也绷不住帝王的沉稳,靠在龙椅上放声大笑,眼底难得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畅快。
“熊廷弼、孙承宗、杨涟三人,当真是朕的左膀右臂!该赏!重重地赏!”
他转头看向三个太监,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你们三个也是会报喜,这消息来得正好。都下去领赏吧。”
“谢皇爷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个太监连忙跪地磕头。
待三人退下,东暖阁里的笑声渐渐消散。
朱由校拿起捷报,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淡了。
辽东抄得的银钱多吗?
确实多。
但这两千万两是抄家所得,是“无源之水”。
抄完了辽东的蠹虫,往后再想靠这个填补国库,便没了门路。
而大明每年的开销何止千万?
九边军饷、漕运费用、宗室俸禄,还有各地的赈灾、水利,哪一项都得花钱。
要想彻底解决财政问题,还得靠清丈田亩增加税基、推广番薯玉米提高粮产、甚至开辟新的税源,比如对海外贸易征税。
“路还长着呢。”
朱由校轻叹一声,将捷报折好放进锦盒,重新拿起案头的奏疏。
可刚翻了两本,一份夹在奏疏里的密折便映入眼帘。
封皮上写着“宣府副总兵马世龙谨奏”。
他拆开密折,目光刚扫过几行,眉头便缓缓皱了起来。
马世龙在密折中说,自蓟镇、辽东接连掀起整顿风暴,宣大各镇的将领人人自危。
总兵官夜里睡不着觉,担心自己早年的贪腐旧事被翻出来。
游击、参将更是互相猜忌,生怕有人被查后攀咬自己。
更有甚者,已经有小旗官偷偷联络旧部,若是朝廷再这么查下去,恐生哗变。
朱由校靠在龙椅上,手指捏着密折的一角,眼神闪烁。
宣大是九边重镇,北接蒙古,西连陕甘,若是这里的将领人心惶惶,甚至引发兵变,后果不堪设想。
“整顿是要继续,可操之过急,反而会出乱子。”
辽东抄家的喜色,很快就在朱由校脸上散去了。
得想个办法,稳住这些人的心。
真要弄得九边暴动,那要平定这暴动,一千万两恐怕都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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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遣使安边,帝国局势
朱由校将马世龙的密折搁在案头,目光落在倪元潞手中那叠待筛的奏章上。
那些奏章多是地方府县的寻常报呈,可他此刻满心都是九边的乱局,连翻看的心思都淡了。
“倪卿。”
朱由校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他身子微微前倾,对着倪元潞问道:
“你说,这辽东、蓟镇整顿之后,九边其余边镇那些吃空饷、喝兵血的人,如今胆寒了,甚至隐隐有哗变的心思,此事该如何处理?”
倪元潞正低头分拣着奏章,闻言先是一怔。
他抬起头,见皇帝神色凝重,眉宇间锁着忧思,当即放下笔。
随后便站直身子,眉头缓缓皱起。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难题,整顿是国之根本,可哗变的风险又迫在眉睫,稍有不慎便是动乱。
片刻后,倪元潞才谨慎开口。
“陛下,辽东、蓟镇的整顿,是拔除大明边墙的蛀虫,是为九边固本培元的大事。
自嘉靖以来,九边军饷虚耗、士卒困苦,皆因这些将领中饱私囊所致。
若是因其余边镇有哗变之险,便停下整顿的脚步,那便是纵虎为患。
今日纵容他们,明日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届时九边的窟窿只会更大,朝廷的根基也会越发不稳。”
朱由校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倪卿所言,朕何尝不知?
可你看眼下的局势。
辽东熊廷弼虽已整肃内部,却还需应对皇太极的建奴,大军压境,粮草军饷一日不能断。
四川那边,奢崇明在永宁蠢蠢欲动。”
“若是此时宣大、延绥这些边镇再哗变,蒙古部落趁机南下,建奴再从东边夹击,奢崇明在西南呼应,我大明便会陷入三线作战的困境。
到那时,别说剿灭建奴、平定奢崇明,恐怕大明将战火不断。”
这话像一块重石,压得殿内的空气都沉了几分。
倪元潞也沉默了。
皇帝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如今大明的兵力本就分散,若再添内乱,后果不堪设想。
朱由校似是想起了什么,语气稍缓,又道:
“其实蓟镇、辽东能顺利整顿,也是有缘故的。
蓟镇是第一个动手的,那些贪腐将领毫无准备。
再者,当年戚继光整顿蓟镇时,留下了不少规矩和忠心的老卒,顽疾本就不算深,故而一动便成了。”
“至于辽东,客军占了六成。
那些从宣大、山东调来的兵卒,本就与辽东旧将无牵扯,朕又提前补齐了他们半年的军饷,士卒们有了活路,自然不愿跟着那些蛀虫作乱。
可宣府、大同、延绥这些边镇呢?”
“那些边镇的将领,世代盘踞,门生故吏遍布军中,早把军队当成了私产。
如今他们见蓟镇、辽东的人落了下场,岂能坐以待毙?
定会暗中联络,甚至挑唆士卒。
更要紧的是,那些边镇的士卒,粮饷被克扣了十几年,冬天连冬衣都穿不上,像堆干柴,一点就着。
若是有人喊一句‘朝廷要断咱们活路’,怕不是转眼就会哗变。”
倪元潞听到这里,脸色也凝重起来,他躬身道:
“陛下所言极是。上月陕西巡按便有奏疏,说延安府已有流民聚集,因去年冬旱无粮,不少人已开始劫掠官府粮仓。
山西那边,大同镇的几个千总,近来频繁与流民首领接触,似有勾结之意。
若是边镇乱兵与流民合流,再与四川的奢崇明呼应,那局面……”
他没再说下去,可两人都清楚。
那会是一场席卷北方的大乱,比万历年间的播州之乱、宁夏之乱更甚。
朱由校靠在龙椅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整顿不能停,可也不能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