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在一年多前,熊廷弼敢这么抓人,军卒们早反了!
可现在……
没人跟着闹啊!”
“一年多前……”
皇太极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神飘向窗外的风雪,像是陷入了回忆。
一年多前,他的父汗努尔哈赤还在,大金还握着开原、铁岭两座重镇,能时不时派兵去劫掠辽东的村落,那时的明军,连守城门都嫌兵力不足。
可如今,父汗战死,开原、铁岭丢了,大金只能龟缩在赫图阿拉,连抚顺关都不敢轻易靠近。
这一年多的变化,快得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陈春,语气又沉了几分:
“你在沈阳待了这么久,就没听到些有用的情报?
比如熊廷弼的兵力布置,或者明军的粮草囤放地?”
陈春闻言,脸上顿时露出窘迫的神色,头埋得更低了:
“大、大汗恕罪!奴才那个卫所,在沈阳外城,根本不沾前线的边……
而且,熊廷弼抓了我们这些人之后,当天就换了防,把外城的兵都调到内城去了,新派来的兵都是生面孔,奴才也不知道他们的底细……”
说了半天,竟是半点有用的情报都没有。
皇太极的眉头皱得更紧,脸上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
他本以为这些逃兵能带来些明军的虚实,没想到竟是些只知道贪腐、连军情都摸不到的草包。
但他还是压下了心头的不耐,语气缓和了些:
“罢了,你也算是从沈阳逃出来的,知道些明人的虚实。
下去吧,那些从沈阳、辽阳逃来的降人,都归你统管,编一个汉军牛录,你做牛录额真。”
陈春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个逃兵,能保住命就不错了,没想到皇太极竟会给他官做!
他连忙又“咚咚”磕了几个头,额头都磕出了红印,声音也激动得变了调:
“奴才谢大汗恩典!谢大汗!
若是熊廷弼那厮敢率军攻来,奴才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替大汗杀了他!
定不辜负大汗的信任!”
皇太极看着他这副谄媚的模样,眼神之中有些鄙视,但还是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很好。本汗要的,就是你这份锐气。下去吧,好好约束那些降人,别让他们惹事。”
“是!奴才遵旨!”
陈春又磕了个头,这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倒退着走出殿门,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张春佝偻着身子退出偏殿后,殿门“吱呀”一声合上,皇太极脸上那抹强撑的平静终是彻底碎裂。
“哼!”
他先是冷哼一声。
接着右手猛地攥成拳头。
方才对着降卒时的沉稳,此刻全化作了压抑不住的烦躁。
“废物!一群废物!”
皇太极低声咒骂,脚步在铺着兽皮的地面上来回踱步,靴底碾过散落的炭灰,留下凌乱的痕迹。
他原以为,熊廷弼肃清辽东贪腐,定会激起那些蛀虫的反扑,哪怕乱不起来,至少也能让大批官吏出逃。
到时候他既能收拢这些熟悉辽东防务的人,又能从他们口中套出明军的布防情报,说不定还能趁机南下劫掠,补充大金早已空虚的粮库。
可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击。
逃到赫图阿拉的人里,官职最高的不过是个百户,连沈阳卫的中层将领都没有。
这些人要么只知道自己卫所的琐碎事,要么在熊廷弼动手前就被调离了要害岗位。
别说明军的火铳数量、粮草囤积地,就连辽阳新换防的总兵是谁,都答得含含糊糊。
“连半点有用的情报都挖不出来,留着这些人,除了多耗粮食,还有什么用?”
皇太极停在殿中那幅褪色的辽东舆图前,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更让他心焦的,是物资的断供。
从前,他靠着辽东的贪腐官吏,能把山里采的辽参、猎户打的貂皮,通过商贾的路子卖给明国,换回来粮食、铁料和修补甲胄的丝线。
那些胆子大的辽东商户,还会偷偷给大金送盐和火药,赚这刀口舔血的钱。
可现在,熊廷弼把辽东的蠹虫几乎斩尽杀绝,商贾没了内应不敢再贸然北上,辽东商户更是被明军盯得死死的。
大金的粮仓里,去年冬天剩下的粮食只够支撑三个月。
铁匠铺里的铁料早就空了,连阿济格麾下骑兵的马掌都快钉不上了。
最要命的是火药,库存只剩不足百斤,连守住赫图阿拉的城墙都不够。
“呼~~”
皇太极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冰冷的空气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外面的桃花雪还在下,细小的雪粒子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提醒他局势的严峻。
不能慌,他是大金的汗,父汗努尔哈赤留下的基业不能毁在他手里。
他重新看向舆图,目光从辽东转向西边的草原。
他在思索破局之道。
林丹汗兵败后,察哈尔部分裂成两部,额哲年纪小,背后有他撑腰,可粆图台吉手里也有几个万户。
还有科尔沁部,现在已经是明国的狗了。
不过
他倒是还有一线生机。
只要他能稳住赫图阿拉,再派人去草原拉拢额哲、炒花,哪怕只能让蒙古诸部保持中立,大金也能争取到喘息的时间。
就在他心里刚有几分盘算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的通报:
“大汗,两红旗旗主阿敏贝勒求见!”
“让他进来!”
皇太极话音刚落,阿敏裹着一身风雪快步走了进来
他脸上满是焦急,连礼仪都顾不上了,直接上前一步道:
“大汗!不好了!赫图阿拉周遭的山林里,开始出现明军斥候的影子了!”
“什么?”
皇太极猛地抬头,脸上的最后一丝从容也消失了。
他快步走到阿敏面前,抓住对方的胳膊追问:
“看清楚了?是明军的斥候?多少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看清楚了!”
阿敏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
“都是穿着黑色劲装的,背上背着短铳,骑着快马,上午在城东的苏子河沿岸出现了三拨,下午又有人在城西的山口看到了。
人数不多,每拨只有五六人,可他们一直在转悠,像是在画地形!”
皇太极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心沉得像是坠了块铅。
两军交战前,斥候必先出,探查地形、摸清守军布防、估算粮草储备,等斥候把情报汇总完毕,后续的大军就会顺着斥候探好的路压上来。
“两军未动,斥候先行……”
皇太极低声呢喃,面色难看。
“这么说,熊廷弼已经准备好对赫图阿拉动手了?”
殿内的烛火被从窗缝钻进来的风吹得摇曳不定,光影在皇太极脸上明明灭灭,映出他眼底的凝重。
阿敏站在一旁,看着大汗沉默的样子,也不敢出声。
明军斥候的出现,意味着那场决定大金生死的大战,已经离他们不远了。
皇太极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他看向阿敏,说道:“到了现在,退缩的话,不用说了,趁着最后的时间,在赫图阿拉周围构筑堡寨,同时训练兵卒,准备开春后的一战。
胜了,便是立国之战。
败了,我大金,便真的不复存在了。”
阿敏点了点头。
现在的大金,已经到悬崖边上了。
往后一步,就是死!
他们没有第二个选择!
十日后,时序踏入三月下旬。
千里之外的北京城终于褪去了冬末的凛冽,多了几分春日的味道。
清晨的风掠过人脸,不再像腊月里那般刮得人脸颊生疼,反而带着一丝湿润的暖意。
不过。
入春虽久,但北京城的雨水却少得可怜,连皇城根下的护城河水,都比往年浅了半截,露出了河底的鹅卵石。
可即便如此,城郊的田地里,却已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老农们扛着锄头,穿着打补丁的短褐,踩着晨露走进田里,弯腰将土块敲碎。
那些土块硬得像石头,一锄头下去能溅起细土,他们却不嫌累,额头渗着汗,嘴角却带着笑。
“今年有井水浇地,不怕旱!”
一个老农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汗,望着田埂边那口新打的水井,眼里满是感激。
这井,是去年冬天皇帝下旨凿的。
那会儿北直隶刚遭了场冬旱,麦苗都蔫了,朱由校便急召工部和科学院的人,琢磨着怎么能多打井、多找水。
先是疏导了永定河、潮白河的旧渠,把河水引到城郊的田边。
接着又让科学院改良了钻井的法子,就是那“冲击式顿钻法”。
还定下了“相井地、立石圈、凿大窍、扇泥、卜竹、凿小窍”六道工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