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月,锦衣卫不仅查了私通外敌、克扣军粮的将领官员,还顺藤摸瓜,摸清了辽东镇的土地兼并、军饷挪用情况。
这些人盘剥军户、私吞田产,与作乱者同属蛀虫,需一并清算。”
熊廷弼伸手拿起册页,指尖刚触到纸页,便觉分量不轻。
他缓缓翻开,入眼的名字密密麻麻,朱笔标注的职位与罪行清晰分明:
辽阳副总兵张秉益,名下私占军田两万亩,拖欠所部军饷三年。
参将吴奉先,与建奴私通,倒卖军械三百余件。
广宁副总兵孙得功,勾结建奴细作,泄露辽东情报。
广宁参将鲍承先、张存仁,常年克扣士兵冬衣,将朝廷拨下的棉布倒卖牟利。
游击孟乔芳、守备张士彦、黄进、石廷柱,甚至参与了对军户余丁的强征赋税……
一页页翻下去,从副总兵、参将到游击、守备,再到千总郎绍贞、陆国志、石天柱,足足上百个名字赫然在册,几乎涵盖了辽东镇中高层将领的半数。
孙承宗凑过来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竟有这么多人?杨都堂,锦衣卫这两个月,真是挖到了辽东的根啊!”
杨涟点头道:“这些人相互勾结,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你私占军田,我便帮你隐瞒赋税。
你倒卖军械,我便给你疏通粮道,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只抓几个首恶,剩下的人定会反扑,唯有将这张网彻底撕破,才能肃清内患。”
熊廷弼合上册页,眼中却没了之前的怒火,只剩冰冷的杀意:
“辽东的问题深入骨髓,绝不能贸然派兵去抓。
这些人掌控着关隘兵权,若是逼急了,效仿嘉靖年间的乱兵占据城池关隘,我们反而被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舆图上的沈阳、辽阳、广宁三地,继续说道:
“第一步,先换防!”
“换防?”
孙承宗与杨涟同时看向他,眼中带着几分疑惑。
“对,换防。”
熊廷弼坚定说道:
“命驻守山海关的兵卒,接替张秉益所部的防务。
调辽阳左卫的卫所兵,去广宁替换孙得功的兵马。
再让宁远卫的卫所兵,接管鲍承先驻守的右屯卫。
”
“换防时只说准备歼灭建奴做军事调整,不透露半点风声,既防止这些人闻讯逃跑,又能切断他们掌控的关隘兵权。
没有了城池粮草,他们便是无牙的老虎,再想作乱也难。”
孙承宗瞬间明白过来,连连点头:
“此计甚妙!嘉靖年间便是吃了乱兵据守关隘的亏,如今先夺他们的兵权,再动手抓人,便能事半功倍。”
杨涟也补充道:
“换防的同时,可让锦衣卫的番子乔装成士兵,混入这些将领的军营,暗中监视他们的动向,防止他们串联勾结。”
“不止如此。”
熊廷弼继续说道:
“待换防完成,擒住孙得功、张秉益这些首恶后,立刻下发钧令:
对那些罪行较轻、或是被胁迫参与的从犯,允许他们戴罪立功。
若是能举报上层主谋的罪证,可减免处罚,甚至既往不咎。”
“这些人虽勾结在一起,却也各怀鬼胎,用‘戴罪立功’的机会瓦解他们的联盟,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清剿余党。”
“还要安抚普通士兵。”
孙承宗适时补充。
“需让所有军卒知晓,此次整顿只针对贪腐作乱的将领,与他们无关。
不仅如此,若是士兵能举报将领的罪行,一经查实,便赏白银五两,或是晋升一级。
这样既能稳定军心,还能让士兵成为我们的‘眼线’,彻底孤立那些蛀虫。”
杨涟立刻接话:“臣可让锦衣卫拟写告示,换防完成后便在各军营张贴,用通俗易懂的话讲清政策,免得士兵们因不知情而恐慌。”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整军章程渐渐清晰:
其一,十日内调遣忠诚部队,替换罪将掌控的关隘防务,切断其兵权根基。
其五,张贴告示明确政策,赏罚分明,稳定普通士兵情绪,避免恐慌。
其六
其七
议事至暮色降临,烛火已点亮了整个大堂。
熊廷弼拿起拟好的章程,逐字逐句核对,确认无误后,递给孙承宗与杨涟:
“二位看看,还有需补充之处吗?”
孙承宗接过章程,仔细翻阅后,郑重点头:
“章程周密,兼顾了威慑与安抚,可执行。”
杨涟也说道:“没有问题。”
熊廷弼将章程合上,站起身,眼睛微眯。
“十日后,辽东镇的天,该变一变了。”
这张百人罪名录,既是辽东积弊的见证,也是他们肃清内患、重整河山的起点。
待十日后,扫清蛀虫的辽东军,定能挥师北上,彻底剿灭建奴,还大明东北一片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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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内蠹作乱,外寇寻隙
天启二年二月下旬。
辽东的雪终于开始消融。
路面被融雪泡得泥泞,混着未化尽的碎冰碴,踩上去“咯吱”作响。
辽阳。
这座辽东镇的中心城池。
此刻虽然还未转暖,当城中已经是非常热闹了。
青石板铺就的主街上,挑着货担的商贩吆喝着“热乎的糖炒栗子”。
穿着新浆洗号服的军卒三三两两并肩走着,腰间揣着鼓鼓的钱袋,偶尔驻足在布庄或粮铺前,与掌柜讨价还价。
街角的茶馆里飘出茶香,说书先生拍着醒木,讲着上个月收复铁岭时明军奋勇杀敌的故事,引得满堂喝彩。
这般热闹景象,让人很难想象,仅仅一年之前,这里还是另一番破败模样。
那时的辽阳,街头巷尾满是裹着破棉絮的流民。
他们蜷缩在城墙根下,啃着掺了沙土的糠饼,甚至有饿极了的孩子去扒树皮。
破产的军户们穿着露肘的旧甲,攥着空空的米袋在粮铺前哀求,有的为了活命,只能把年幼的儿女卖给路过的商人。
更有建奴的细作混在人群里,偷偷打探辽阳的布防消息。
彼时建奴的大军一度打到离辽阳不过数十里的奉集堡。
城里的富户连夜收拾细软,雇着车马往山海关方向逃,整座城都透着“末日将临”的恐慌。
这一切的转变,始于天启皇帝登基之后。
朝廷不再像以往那般对辽东“放任不管”,而是大把投入粮草军饷。
先是一次性补发了辽东军历年拖欠的百万两欠饷,让军卒们终于能给家里寄去救命钱。
接着又调拨三万件冬衣、五十万石粮食,解了边防的燃眉之急。
更重要的是,辽东接连打了几场胜仗:
辽东经略使熊廷弼率军收复开原、铁岭,辽东巡抚孙承宗坐镇辽阳稳固防线。
将士们不仅解除了建奴的威胁,还把战线往北推了百里。
陛下的赏赐也跟着下来。
斩敌有功的军卒赏白银、升军衔,阵亡将士的家属能领双倍抚恤金。
连带着辽阳的百姓都沾了光,朝廷免了辽阳一年赋税,鼓励大家开垦荒田。
孙承宗这位辽东巡抚,更是有安民之才。
他带着人走遍辽阳周边的荒地,给流民发农具、送麦种,在城外建了“安流村”,让无家可归的人有了遮风挡雨的住处。
又查核军户名册,把被将领私吞的上万亩军田重新分给军户,还请了老农教大家改良耕种技术。
遇上生病的军户或百姓,他让人在城里设了“惠民药局”,免费施药问诊。
短短一年光景,辽阳的流民少了,破产的军户几乎见不到了,连街头的乞丐都少了。
大家伙手里有了钱,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只是这些在刀口舔血的军卒汉子,有许多是孤身一人在辽东戍边,没家眷帮着管钱。
酒肉上的花费其实有限,一斤酱肉、一壶烧刀子,撑死了也花不了半两银子。
手里突然多了闲钱,就要找着地方花。
可城里偏偏有个地方,能把这些糙汉的钱像抽水似的榨干,那便是城南的“满春楼”。
这满春楼可不是普通的酒肆。
朱红的大门上挂着鎏金匾额。
门口的龟奴穿着绸缎小袄,见着穿军卒号服的人就笑着往里面引:
“军爷里面请,新来了江南的姑娘,唱曲儿可好听了!”
楼里分了三层:
一楼是酒肆,桌桌都坐满了人,军卒们光着膀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嘴里嚷嚷着战场上的趣事,唾沫星子溅得满桌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