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略府校场上的热闹未曾停歇。
每日都有士卒捧着银帛、拿着文书,高呼陛下万岁,之后满脸欢喜地离去。
可这份安稳,在熊廷弼心中,却始终蒙着一层阴影。
杨涟的存在,像一根未拔的刺,让他不敢完全放松。
这三日里,熊廷弼没少“试探”杨涟。
他故意在议事时提及“吃空饷,喝兵血”的问题。
又主动说起“军户安置的难题”。
之后更是说辽东镇中,也有贪污受贿的将领。
每一次,杨涟都只是坐在一旁,手中握着毛笔,认真记录在册子上,既不追问细节,也不提出质疑,偶尔只淡淡一句:
“经略公处置得当,当如实奏报陛下”。
或是“记录在案”。
便再无多言。
有一次,熊廷弼甚至让军需官当着杨涟的面,核对赏功名册与实际发放的银帛数量,故意露出几处破绽。
比如某营士卒因阵亡人数有误。
杨涟只是让随行的锦衣卫校尉核对了一遍,确认误差确系“客观原因”,便示意继续,没有丝毫要深究的意思。
这让熊廷弼愈发困惑:
若说杨涟是来查案,他既不查贪腐,也不核军饷,反而对赏功、防务的细节表现出“纯粹的关注”。
可若说他只是来协助发赏,那一千名锦衣卫精锐每日按例巡查抚顺城防,偶尔还会去城郊卫所核实军户名册,又显得不那么“简单”。
“或许……陛下是真的让他来了解辽东实情,而非查案?”
熊廷弼望着窗外领赏士卒的笑脸,心中闪过一丝念头,却又很快压下。
杨涟查蓟镇时,最初也是“只听不查”,待摸清底细后才雷霆出手,斩了三十余将。
他不敢赌,更赌不起。
辽东刚稳,若因查案再起波澜,皇太极若趁机反扑,此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罢了。”
熊廷弼轻轻摩挲着尚方剑的剑柄,眼中恢复了沉稳。
“只要杨涟不干扰防务、不搅动军心,他要查什么、看什么,我都配合。辽东大局为重,些许个人顾虑,算不得什么。”
与此同时。
深夜时分!
赫图阿拉城十里外的雪野上。
皇太极站在赫图阿拉城外高坡上,身披黄色皮甲,腰间悬着努尔哈赤遗留的顺刀。
他身下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息喷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
坡下,上万名女真骑兵已集结完毕。
他们没有穿戴厚重的铁甲,只披了轻便的皮甲,马鞍旁挂着三日份的肉干与马奶酒,背上背着弓箭与短刀,连马具都经过简化,只为减少负重、提升速度。
“诸位!”
皇太极勒紧马缰,目光扫过每一张冻得通红却满是戾气的脸。
“你们还记得英明汗是怎么死的吗?你们还记得,你们的父兄、子弟,有多少死在明军的刀下,埋在红河谷的冻土下吗?”
骑兵们沉默着,握着马刀的手却愈发用力。
红河谷的惨败、努尔哈赤的战死,是刻在每个女真人心头的血痕。
这是他们的血海深厚!
看着这些人的戾气已经被引动起来了,皇太极继续煽动:
“本汗记得,你们也应该记得!近来,有人以为我皇太极要投降大明了?”
“这是假消息!这是为了麻痹熊廷弼,这是给我们创造胜利所必须要遭受的屈辱!”
“我们女真人,从来不是孬种!”
皇太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愤怒。
“我们不接受投降!我们要报仇!我们要让大金再次伟大!”
他话锋一转,指向科尔沁部的方向,眼中燃起贪婪的火焰:
“现在,有一群叛徒挡在我们面前:科尔沁部!
他们曾与我们盟约,却背信弃义投靠尼堪国,还敢派游骑劫掠我们的子民!
今日,我们便去讨回这笔账!”
“我们要踏平他们的草场,抢走他们的财宝,俘获他们的女人和奴隶!
让他们尝尝,得罪大金的下场!让他们知道,我们的怒火,足以烧毁整个草原!”
“烧了科尔沁!抢光他们!”
一名骑兵率先怒吼起来,举起了手中的马刀。
“烧了科尔沁!报仇!”
越来越多的骑兵跟着怒吼,刀枪如林,在雪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皇太极看着沸腾的士气,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笑。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指向西北方。
“出发!目标科尔沁!此去,只许胜,不许败!”
“杀!杀!杀!”
上万骑兵齐声怒吼。
皇太极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黄色的身影如一道闪电。
身后的骑兵们一人三马,紧随其后,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似惊雷一般,朝着科尔沁部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要的,是速战速决,是在明军反应过来之前,将科尔沁的财富与人口,尽数纳入大金的囊中。
随着皇太极奇袭科尔沁部。
战争的乌云,又开始飘荡在辽东与漠南草原的天空之上了!
第391章 醉生梦死,心机谋略
漠南草原的寒冬,将科尔沁左翼后旗的草场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这片曾被建奴侵占、如今重归科尔沁的土地,此刻热闹非凡。
连绵的蒙古包如白色的蘑菇,点缀在茫茫雪原上,数不清的牛羊在帐篷周围留下凌乱的蹄印,偶尔有几声牧犬的吠叫,在寒风中传得很远。
这些牛羊,有小半是科尔沁部原本的畜产,更多的则是从察哈尔部接收而来的“战利品”。
自林丹汗在开原被努尔哈赤击溃后,察哈尔部众星散,近半数牧民带着牛羊投奔了科尔沁。
毕竟,如今的科尔沁是大明眼中的“红人”,不仅与大明皇室联姻,还得了朝廷的扶持,跟着科尔沁,总比在草原上颠沛流离、被建奴劫掠要好。
也正因如此,科尔沁部的头人们,近来一个个都沉浸在草原霸主的幻梦中,早已没了往日的警惕。
几日前。
大明的赏赐队伍抵达科尔沁草原,不仅正式册封部落首领莽古斯台吉为“顺礼王”,还带来了数十车的赏赐。
坛装的美酒、紧压的青砖茶、色彩艳丽的江南丝绸,甚至还有几匹来自西域的良马。
莽古斯在庆功宴上,举着盛满美酒的银碗,醉醺醺地对着部众高呼。
“有大明在背后撑腰,有哲哲、海兰珠她们在大明皇帝身边吹枕边风!”
“林丹汗算什么?皇太极又算什么?往后这漠南草原,就是咱们科尔沁的天下!”
这话引得帐内的头人们纷纷附和,一时间,敬酒声、欢呼声、大笑声交织在一起。
草原人本就有嗜酒的传统,如今得了大明赏赐的佳酿,更是如获至宝,日日设宴,夜夜笙歌。
莽古斯半靠在铺着虎皮的坐榻上,怀里搂着一位从察哈尔部掳来的美人,她身着大明赏赐的丝绸长裙,脸上带着几分怯意,却不敢反抗。
莽古斯一边大口喝着酒,一边随手将一块烤得金黄的羊肉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再给本王满上!这大明的酒,就是比咱们草原的马奶酒够劲!”
旁边一位头人连忙端起酒坛,给莽古斯的银碗斟满,谄媚地笑道:
“大王说得是!如今咱们有大明的赏赐,有察哈尔的牛羊,往后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等开春了,咱们再去收服几个小部落,到时候,连漠北的人都得听咱们的!”
“哈哈哈!说得好!”
莽古斯放声大笑,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随手把空碗扔在地上,又搂过美人,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来,陪本王再喝一杯!今日不醉不归!”
帐内的其他人也各自寻乐。
有的与美人嬉闹,有的划拳斗酒,有的则把玩着手中的丝绸,讨论着要如何将这些“稀罕物”送给草原上的其他部落,炫耀科尔沁的荣光。
在另一座稍小的蒙古包内,几位年轻的牧民正围着篝火,喝着酒,唱着草原的歌谣。
其中一个牧民放下酒碗,有些担忧地说道:“头人们天天喝酒,连岗哨都撤了大半,要是建奴突然来犯,可怎么办?”
旁边一人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怕什么?咱们有大明撑腰,谁敢来造次?
林丹汗现在就是丧家之犬!
建州女真刚打了败仗,皇太极连赫图阿拉都快守不住了,哪敢来惹咱们?
再说,这么大的雪,他们就算想来,也走不动道啊!”
“就是!”
另一人附和道:“咱们现在是皇亲国戚,大明的军队就在开原,只要咱们发个信,明军马上就会来帮咱们!放心喝酒吧,出不了事!”
那担忧的牧民听了这话,也渐渐放下心来,重新端起酒碗,加入了欢闹的队伍。
整个科尔沁左翼后旗的草场,都沉浸在这种“安稳”的狂欢中。
头人们醉心于大明的恩宠与草原的霸权,牧民们则享受着难得的温饱与安逸,没有人意识到,一场灭顶之灾,正随着呼啸的寒风,朝着这片沉醉的草原,悄然逼近。
时间飞逝。
很快太阳便落下了。
草原陷入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