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皇太极是真的撑不住了。”
熊廷弼放下手中的消息简报,对身旁的周文焕说道:“传我命令,赫图阿拉方向的斥候,不必再早晚各探一次,改为一日一次即可。
重点盯防皇太极动身前往抚顺的动向,其余精力,先放在接收归降汉民的安置上。”
周文焕虽仍有几分顾虑,却也觉得多份消息印证,应当无误,便躬身应道:
“是,明公。”
就在熊廷弼将注意力转向“受降准备”时,抚顺城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雪地里,一支打着“大明钦差”旗号的队伍正缓缓驶来。
为首的是一身蟒袍的王承恩,身后跟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牛车、马车,车上有许多箱子,箱子上贴着明黄色的封条,一看便知是皇帝的御赐之物。
熊廷弼闻讯,立刻带着马世龙、何纲等将领,亲自到城门口迎接。
“辽东经略熊廷弼,拜见天使!”
熊廷弼身后,军将官员们纷纷行礼。
“拜见天使!”
“诸位客气了。”
王承恩笑着走上前,声音洪亮,满是喜庆。
“咱家奉陛下之命,前来为辽东将士颁赏。红河谷、铁岭、开原三战大捷,陛下龙颜大悦,特来发赏!”
熊廷弼连忙躬身谢恩:“臣熊廷弼,代辽东全体将士,谢陛下圣恩!”
可当他的目光越过王承恩,落在其身后的一人身上时,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那人身着绯色官袍,面容清瘦,眼神锐利,正是陛下派来的钦差。
杨涟。
而杨涟身后,还站着一千名身着黑色甲胄的精锐。
熊廷弼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王承恩似乎没察觉熊廷弼的异样,笑着介绍道:
“这位是杨涟杨都堂,陛下特命他协助咱家颁赏,顺便看看辽东的防务。
杨都堂可是陛下的得力干将,此前在蓟镇整顿军务,成效显著啊!”
“熊经略,久仰。”
杨涟走上前,语气平淡,眼神却像鹰隼般扫过熊廷弼身旁的将领。
“见过杨都堂!”
熊廷弼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拱手还礼,可脑子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协助颁赏?
何须带一千名兵卒?
这些人,看起来就是锦衣卫啊!
况且,杨涟的名声,他早有耳闻:
不久前在蓟镇,杨涟以“整顿贪腐、严明军纪”为名,将整个蓟镇翻了个底朝天。
查出克扣军饷、私通敌寇的将官多达一百余人,其中被斩首示众的有三十余,流放充军的近百,连蓟镇总兵都被他架空了。
如今杨涟带着锦衣卫来辽东,难道是陛下要查辽东的军务?
熊廷弼越想越心惊。
若是杨涟像查蓟镇那样,在辽东掀起一场“大清洗”,先不说会不会激起将士不满,单是人心浮动,就足以让皇太极有机可乘。
万一建奴趁机反扑,辽东的战局怕是要彻底失控。
但陛下派来的人,他还能赶走不成?
熊廷弼只得先将自己的担忧,藏在心里最深处。
之后,便抛开这些情绪带着王承恩、杨涟等人进入城中。
没过多久。
开原城内的校场中央,数百个黑漆木箱整齐排列,箱盖敞开,白花花的银子、色彩艳丽的绸缎、精致的铠甲佩刀堆叠如山。
这是从北京、蓟镇转运而来的近二百万两赏银与各式赏物,是大明对辽东将士三战大捷的犒赏,也是皇帝朱由校对边关军民的承诺。
当然,校场上的,只是一部分赏物。
还有一部分赏赐,在辽阳的时候,就赏赐下去了。
毕竟。
辽阳明军斩杀了努尔哈赤,朱万良、孙承宗等人,也是受到重赏的。
熊廷弼此刻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赏物,眼神明亮。
当日。
兵部、户部与辽东经略府的官员们彻夜未眠,在烛火下逐一核对战功名册:
红河谷战役中抵御努尔哈赤的神机营、铁岭攻城时率先登城的死士队、攻破抚顺的先登之人……
每一份功劳都被详细记录,每一个名字都被反复确认,确保“功不遗漏,赏不虚发”。
当次日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赏功仪式正式开始。
熊廷弼身着经略使官袍,缓步走到校场中央的高台上。
司仪官手持圣旨,声音洪亮地响彻校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辽东经略熊廷弼,督师辽东,指挥有方,红河谷斩努尔哈赤、复铁岭、收开原,厥功甚伟。
特封东宁伯,加太子太师衔,仍领辽东经略,兼总督辽东军务、理粮饷,赐尚方剑,许便宜处置副总兵以下将官。
另赐蟒袍一袭、玉带一条、黄金百两、绸缎千匹……”
圣旨念毕,两名内侍捧着蟒袍与尚方剑,恭敬地递到熊廷弼面前。
熊廷弼双手接过,指尖触到尚方剑冰凉的剑鞘,又抚过蟒袍上绣着的金线蟒纹,突然眼眶一热。
自受命经略辽东以来,他承受着朝堂的质疑、军饷的匮乏、敌军的凶残,无数个夜晚在城头上熬过寒冬,无数次在军帐中推演战局,如今这份封赏,不仅是对他个人的认可,更是对辽东全体将士的肯定。
他猛地单膝跪地,高举尚方剑,声音哽咽却铿锵有力:
“臣熊廷弼,谢陛下隆恩!臣定当竭尽所能,守好辽东每一寸土地,早日平定建奴,不负陛下所托!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校场上的将士们见状,也纷纷跪倒,山呼“陛下万岁”,声音震得积雪簌簌掉落,连远处的城楼都仿佛在回响。
接着,便是其他将领的封赏。
刘兴祚身着甲胄,大步上前。
他因招抚蒙古部落、协助明军夹击后金有功,被加授“提督辽东蒙古事务”衔,允许在开原设立“蒙古事务署”,可自主任免从五品以下属官。
接过圣旨时,刘兴祚眼中满是激动。
作为归正将领,陛下待他恩重如山,丝毫没有介怀。
更是让他有了誓死报答君恩的想法。
他连磕三个响头,高声喊道:
“臣定不负陛下信任,管好蒙古事务,让草原部落皆为大明屏障!”
满桂则从参将一跃升为蓟镇副总兵,加“都督佥事”衔。
这位出身行伍的猛将,捧着官印,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对着北京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
“末将在蓟镇一日,定替陛下守好蓟镇,不让建奴、鞑子踏过一步!”
最受瞩目的当属老将陈策。
他因连场血战、屡立奇功,被晋封“定虏伯”,擢升“右军都督府右都督”(正一品),兼任“提督辽东西路军务”。
当内侍将象征伯爵身份的金印交到他手中时,这位年过花甲的老将,竟也红了眼眶,声音带着颤抖:
“臣虽老,却还能提刀上马!愿为陛下再战十年,直捣赫图阿拉!”
将领们的封赏一一颁完,校场上的气氛也推向高潮。
随后。
便是普通士卒的犒赏。
凡是参与红河谷、铁岭、开原三大战役的士兵,每人赏银五两、布两匹。
阵亡将士追赠世袭军户,家属免徭役三年。
伤残士兵则授予卫所闲职,终身领取半俸。
当士卒们排着队,从官员手中接过沉甸甸的银子、叠得整齐的布帛时,校场上的哭声与欢呼声交织在一起。
一个年轻的士兵捧着五两银子,手指反复摩挲着银锭边缘的齿痕,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是从陕西来的流民,投军只为混口饭吃,从未想过能得到如此厚重的赏赐,这五两银子,足够让远在家乡的母亲和妹妹过上一年好日子。
还有一个失去右臂的老兵,接过“卫所闲职”的文书时,老泪纵横:
“这辈子跟着陛下打仗,值了!就算没了胳膊,往后也有饭吃,不用再担心老无所依了!”
士卒们纷纷举起手中的银子或布帛,对着高台方向高呼“陛下万岁”,那声音里没有丝毫敷衍,满是发自肺腑的感激与忠诚。
熊廷弼站在高台上,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历朝历代,多少军队因“有功不赏、有过不罚”而士气涣散,最终溃败。
而如今,陛下用实实在在的银帛、官职、恩典,践行了“有功必赏”四个字。
这看似简单的四个字,却比任何严刑峻法都更能凝聚军心。
此刻,在辽东将士的心中,再也没有什么“陕西兵”“浙江兵”“辽东兵”的区别,也没有什么“将领”与“士卒”的隔阂。
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信念:跟着陛下打仗,有功必赏,有苦必恤。
他们心中,现在也只有一颗共同的“太阳”,那就是大明皇帝朱由校。
若是此刻有人敢说陛下一句不是,这些刚刚领到赏赐、心怀感激的士卒,定会毫不犹豫地拔出刀来,与那人拼命。
“都是忠臣啊!”
见到士卒的反应,王承恩很是满意。
替皇帝散播影响力,也是他这个天使该做的事情。
如今看来,这个差事,他完成的还是不错的。
在王承恩身侧,杨涟看着这些欢呼的士卒,脸上带笑,但眼底下,却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抚顺的赏功发赏持续了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