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桂也走上前,看着代善死不瞑目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复杂的感慨:
“倒也算条汉子。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能在绝境中自戕,不辱其贝勒身份,这份血性,倒是胜过不少贪生怕死之辈。”
大明之中,似水太凉之辈太多了。
反而不如这个蛮夷。
何纲沉默着点头,挥手示意士兵将代善的尸体抬出去。
他的尸体,自然也是要囚送至京师的。
毕竟,代善可以说是建奴的二号人物。
“不容易啊!”
马世龙叹了一口气。
抚顺城已破,代善已死,这场持续数日的攻城战,终于画上了句号。
然而。
抚顺之战结束了。
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却更是硬仗。
所以,众人没有丝毫懈怠。
清理战场与防备建奴主力的工作,几乎在城破的瞬间便同步展开。
一队队明军士兵扛着担架,穿梭在街巷间,将战死的同袍与建奴士兵的尸体分别抬走:
明军将士的尸体被小心地整理好,暂时停放在城南的空地上,等着后续送回故乡。
建奴士兵的尸体则被集中堆在城外,准备一把火烧掉,以防开春后滋生瘟疫。
另一批士兵则扛着木材、砖石,抓紧修补南城的城墙豁口,将之前被炸毁的雉堞重新垒起,又在城墙上架起剩余的佛朗机炮,炮口齐齐对准红河谷方向。
虽然炮弹剩余不多,但摆着,也能威慑建奴。
援辽总兵陈策站在城楼上,望着下方忙碌的景象,眉头却始终未松。
他抬手叫来两名精锐斥候,郑重叮嘱:
“你们立刻出发,快马加鞭赶往红河谷,告诉熊经略,抚顺城已破,代善授首,让经略公无需再做牵制,速速率军归来!
路上务必小心,若遇建奴游骑,能避则避,以传递消息为首要任务!”
“属下遵令!
”两名斥候翻身跃上马背,马鞭一扬,朝着红河谷方向疾驰而去。
半个时辰后。
负责清点俘虏的参将匆匆登上城楼,手中捧着一份名册,向陈策禀报:
“总镇,俘虏已清点完毕,共计六千七百余人,多是建奴两红旗的残兵,其中还有不少海西女真与东海女真的降兵。”
他顿了顿,补充道:“若不是最后咱们用火炮轰击内城,逼得他们无路可退,恐怕俘虏数目还会更多,不少建奴兵见大势已去,其实早就想投降的,只是被炸死了。”
“六千七百余人……”
陈策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如何处置这些俘虏,成了眼下的难题。
“总镇,依末将之见,当尽数斩之!”
童仲揆立刻上前,语气坚决。
“眼下努尔哈赤主力将至,这些俘虏皆是建奴精锐,留着便是隐患,万一哗变,咱们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不可!”
奉集堡总兵李秉诚反驳道:“杀之可惜!不如效仿建奴,将他们充作‘肉盾’,日后攻拔城池时,让他们在前开路,挡箭矢、填壕沟,也能减少我军伤亡!”
“况且,杀降乃不义之举,日后再想劝降建奴,以及蒙古诸部,就难了。”
两种意见针锋相对,帐下将领们纷纷附和,一时间城楼之上争论不休。
陈策沉默良久,最终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语气沉稳地说道:“斩尽杀绝,恐失民心;充作肉盾,又失我大明军威。依我之见,不如折中处置。”
他指着名册,继续说道:“传令下去,让俘虏们互相指认,凡什长及以上官职者,尽数拉出斩首。这些人是建奴的骨干,杀了他们,底层士兵便没了首领,难以组织反抗。
另外,定下一条规矩:若指认的军官不足五百人,便随机斩杀一半俘虏,以此逼迫他们如实指认。”
众将闻言,皆点头称是。
这个办法既削弱了俘虏的反抗能力,又避免了大规模杀戮,还能利用剩余的俘虏做苦力,可谓一举三得。
命令传下后,俘虏营中很快响起骚动。
在“不指认便同死”的压力下,俘虏们互相猜忌、揭发,不到一个时辰,便指认出五百八十余名什长以上的建奴军官。
这些人被押到城外的空地上,虽然满嘴咒骂,但随着一声令下,刀光闪过,人头落地,一切也就安静下来了。
剩余的俘虏见此情形,皆吓得面如土色,再也不敢有丝毫异动。
随后,陈策下令将俘虏分作两批:
三千人由一队明军押送,前往沈阳关押,日后充作边地屯田的劳力。
另外三千七百人则留在抚顺,在明军的监视下修补城墙、挖掘壕沟、搬运粮草,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而就在抚顺城有条不紊地进行战后部署时,一名斥候突然从城外疾驰而来。
他浑身是雪,甲胄上还沾着几处箭伤,刚冲到城楼下方,便翻身落马,连滚带爬地喊道:
“总镇!大事不妙!建奴主力……建奴主力已经越过红河谷,朝着抚顺方向来了!
看旗号,至少有两万余人,离城不足三十里了!”
“什么?!”
陈策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城楼边缘,朝着红河谷方向望去。
建奴主力越过红河谷。
难道
熊经略已经战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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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廷弼绝境,攻其必救
抚顺城破不过一个时辰,陈策已带着众将完成了城防重组,将战后的混乱迅速转化为严密的防御。
城外先前构筑的冰城此刻成了第一道屏障。
这些用河水浇筑、夹杂着碎石的冰墙高达丈余,表面光滑如镜,冰墙下还埋着削尖的木刺,外侧布有三层鹿角与拒马,别说骑兵冲锋,连步兵靠近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冰城后方,明军的火器营正紧张地调试装备:
神机营的士兵们三人一组,检查着火铳的药室与铅弹,确保每一支都能随时开火。
四队斥候骑着快马,呈扇形向红河谷方向探查,每隔一刻钟便有一人折返,带回前方最新的消息,整个防御体系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每一个部件都在高效运转。
城楼上,陈策握着腰间的佩刀,目光扫过下方严阵以待的士兵。
他们虽刚经历数日血战,甲胄上还沾着血污与烟尘,眼中却没有丝毫疲惫,反而透着一股胜战后的锐气。
“传令下去,守住冰城,便是守住抚顺!若建奴来攻,先让他们尝尝火器的厉害!”
“遵命!”
陈策的声音透过寒风传遍城头,士兵们齐声应和,喊杀声短暂却有力,在雪原上回荡。
而此刻。
抚顺城北面十五里外,努尔哈赤率领的八旗大军正迅速前来。
黑色的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骑兵们眼神锐利,显然也在警惕明军的突袭。
此前明军封锁抚顺的斥候早已被八旗游骑驱散,因此,努尔哈赤已经可以获取抚顺城中情报了。
此刻一名八旗斥候正跪在努尔哈赤马前,声音带着颤抖禀报:
“大汗……抚顺城在两个时辰前已被明军攻破,大贝勒……大贝勒代善,战殁了……”
“你说什么?!”
努尔哈赤猛地勒紧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他眼中布满血丝,怒目圆睁,面颊上的红晕从颧骨蔓延到脖颈,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代善是他的次子,是两红旗的旗主,更是八旗的核心战力,如今竟战死抚顺,两红旗覆灭,这对大金而言,无异于断了一臂!
“可恶的熊廷弼!”
努尔哈赤咬牙切齿地嘶吼,胸中气血翻涌,一阵眩晕感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他此刻才彻底明白,自己在红河谷被熊廷弼的疑兵计牵制的每一刻,都在将代善推向死亡。
若不是为了防备谷中的“明军主力”,若不是分兵应对熊廷弼的纠缠,他早该抵达抚顺,代善也不至于战死!
“大汗!”
身侧的亲兵见努尔哈赤身形摇晃,连忙上前扶住他,同时从怀中取出一截晒干的人参,用匕首削成薄片,又递过一碗温热的鹿血。
努尔哈赤接过碗,仰头将鹿血与参片一同咽下,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平复了翻涌的气血,眩晕感渐渐消退,精神却依旧紧绷,胸口仍在剧烈起伏,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父汗!”
莽古尔泰催马上前,手按腰间弯刀,眼中满是战意与复仇的火焰。
“抚顺城刚破,明军定是疲惫不堪,防备松懈!儿臣愿率五千精锐,直接冲阵,杀穿他们的防线,为大贝勒报仇!”
他说着便要下令召集兵马。
代善的死让他既悲痛又兴奋,悲痛的是兄弟战死,兴奋的是少了一个汗位竞争者,更能借此机会立下大功。
努尔哈赤抬手制止了他,目光缓缓扫过身后的大军。
寒风中,正黄旗与镶蓝旗的士兵们虽依旧保持着阵型,却难掩疲惫:
不少人的甲胄上还沾着未融化的积雪,有的骑兵牵着战马,头一点一点地打着哈欠。
更有甚者,马蹄上缠绕的草绳已磨破大半,露出的马蹄在雪地上踽踽而行。
这些士兵从赫图阿拉出发,连轴奔袭近十日,每日休息不过一两个时辰,早已是强弩之末,哪里是什么精锐之师?
“急什么?”
努尔哈赤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你以为明军是疲敝之师?斥候传回消息,明军沿冰城布防,火器齐备,阵型齐整,连鹿角都布了三层。他们早有准备,等着我们送上门去。”
他勒转马头,望着远处抚顺城的轮廓,语气愈发沉重:
“我们的人,一连十日都没好好休息,战马也快撑不住了;明军以逸待劳,还有城池与冰城做依托,此刻强攻,不是报仇,是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