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尔哈朗当即领命,翻身下马,快步去收拢兵马。
“父汗!”
一旁的莽古尔泰突然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语气带着强烈的不甘。
“此事交给儿臣罢!之前在红河谷,儿臣折了一千精锐,此仇尚未得报!若能领军回援,定要取下熊廷弼的项上人头,洗刷之前的耻辱!”
他眼中闪烁着的,都是狠辣。
杀死熊廷弼,不仅能报红河谷伏击之仇,更能在八旗贵族中积攒威望,为日后争夺汗位增添筹码。
这个机会,他绝不想错过。
努尔哈赤却缓缓摇头。
“不必了,此事就交给济尔哈朗。”
他这个儿子的性格,他如何不知?
冲动、易怒,此刻满脑子都是复仇,一旦领兵回援,定会不顾粮草安危,执意强攻熊廷弼的营寨,到时候非但守不住粮道,反而可能陷入熊廷弼的圈套,白白损失兵力。
战场之上,最忌失去理智,莽古尔泰此刻的状态,根本不适合领兵。
莽古尔泰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却不敢反驳努尔哈赤的决定。
他心里明白,他这个父汗既然已经定了主意,再多说也无用。
最终,莽古尔泰只能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几分憋屈:“嗻,儿臣遵令。”
努尔哈赤不再看他,对着济尔哈朗挥了挥手:“速去速回,务必守住粮道!”
“奴才领命!”
济尔哈朗抱拳应下,随即率领五千人马,调转马头,朝着红河谷疾驰而去。
马蹄踏过积雪,扬起的雪雾在身后形成一道长长的轨迹,与努尔哈赤的主力大军渐行渐远。
努尔哈赤望着济尔哈朗远去的方向,心中却是有些担忧。
分兵之后,驰援抚顺的兵力减少,进攻能力也会削弱。
而熊廷弼如此死缠烂打,定然是想拖延时间,为抚顺的明军争取攻城机会。
这种举动,无疑都在说明,代善如今的处境,十分危险!
“全军加速前进!务必在明日午时之前赶到抚顺!”
努尔哈赤勒转马头,对着主力大军高声下令。
他没有时间再犹豫,只能寄希望于济尔哈朗能守住粮道,也寄希望于代善能撑到他抵达抚顺。
而在另外一边。
抚顺城。
这场持续数日的攻城战,早已进入尾声。
代善蜷缩在一座破败的祠堂里,祠堂的屋顶被火炮炸穿了大半,残损的瓦片时不时坠落,砸在满是烟尘的地面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他靠在冰冷的木柱上,左臂被铅弹擦伤,鲜血浸透了甲胄,凝结成暗褐色的硬块,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口,传来钻心的疼痛。
手中的弓早已拉不满,箭囊里也只剩三支箭矢,他透过祠堂门板的缝隙,警惕地盯着外面的动静,眼神里满是疲惫,却仍残留着一丝不甘。
此刻的他,早已成了孤家寡人。
随着越来越多的两红旗士兵投降,原本坚守的街巷逐一被明军攻破,身边的亲兵从最初的数十人,锐减到如今的不足十人,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建州本部亲信,哪怕只剩一口气,也不愿离他而去。
他的儿子萨哈廉便在其中,不过他现在的情况,可谓是不容乐观。
此时的萨哈廉正靠在另一根木柱上,胸口插着一枚铅弹,鲜血顺着衣襟不断往下淌,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
“阿玛……完了……都完了……”
萨哈廉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嘴唇干裂起皮,眼神也越来越涣散,他费力地抬起手,想要抓住代善的衣角,却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
“我们撑得……够久了……可援军……还是没来……”
代善看着儿子痛苦的模样,心中像被刀割一般。
“萨哈廉,你已经尽力了。”
不仅萨哈廉尽力了。
他代善也是尽力了。
在明军不计成本的火炮轰击、死士冲锋下,他们从南城守到核心街巷,从两万余人守到只剩几人,已经撑到了极限。
可努尔哈赤的援军,却始终不见踪影,连一丝消息都没有。
他之败,非败于明军之手,而败于援军未至。
呼喝呼喝~
萨哈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死死按住流血的伤口,鲜血却从指缝间不断涌出,染红了他的手掌。
他抬起头,望着祠堂顶处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吼:“难道……老天爷……也不站在我们这边?”
这句话像是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话音刚落,他的头便无力地歪向一边,眼中的神采瞬间消散,只剩下空洞的灰暗。
那只试图抓住代善衣角的手,也重重地垂落在地,再也没有动静。
“萨哈廉!萨哈廉!”
代善猛地扑过去,抱住儿子冰冷的身体,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眼眶通红,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连日的厮杀与绝望,早已让他的眼泪流干。
岳托死了,如今萨哈廉也死了,这个冷静睿智的儿子,到死都没能等到援军。
身边的亲兵们看着这一幕,都低下了头,眼中满是悲痛,却没人敢说话。
此刻任何安慰都是多余的,因为接下来,这种死亡,就该轮到他们,轮到大贝勒了。
祠堂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明军的脚步声清晰可闻,甚至能听到他们“活捉代善”的呼喊。
代善缓缓放下萨哈廉的尸体,用袖子擦了擦儿子脸上的血污,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珍宝。
然后,他捡起地上的弓,抽出最后三支箭矢,搭在弦上,缓缓站起身。
祠堂前。
满桂、马世龙、何纲三员大将并辔立于阵前,甲胄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与烟尘,目光锐利地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祠堂木门。
周围的明军士兵手持长矛与火铳,枪尖与炮口齐齐对准祠堂,连一只飞鸟都插翅难飞。
“代善,降了吧!”
马世龙勒马向前半步,声音透过寒风传遍祠堂内外,想要劝降代善。
“你麾下已无一人,抚顺城也已陷落,负隅顽抗毫无意义。若肯束手就擒,我等可将你囚送京师,保你一条性命;若是顽抗到底,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说得恳切。
斩首代善固然是大功,但生擒建奴大贝勒,献俘于陛下,这份功劳远比首级更重,不仅能让他们加官进爵,更能震慑辽东的建奴势力。
满桂与何纲也微微点头,显然认同马世龙的想法,目光紧紧锁在祠堂门口,等着代善的回应。
“哼!”
祠堂内传来一声冰冷的冷哼。
代善的声音带着沙哑与疲惫,却依旧透着一股桀骜不驯:“想要本贝勒投降?明狗,你们也配!下辈子罢!”
话音未落,三支箭矢突然从祠堂门缝中射出,带着微弱的破空声,朝着明军阵前飞来。
可代善早已是强弩之末、
连战数日,他粒米未进,只靠雪水充饥,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连握弓的手都在不住颤抖。
箭矢飞得又慢又偏,一支擦着满桂的马镫飞过,钉在雪地里。
另外两支落在明军士兵的甲胄上,“当啷”两声弹开,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敬酒不吃吃罚酒!”
马世龙脸色一沉,攥紧腰间佩刀,对着身后的士兵厉声下令。
“来人!给我冲进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杀!”
明军士兵齐声呐喊,手持盾牌与长矛,如同潮水般涌向祠堂。
沉重的木门被长矛撬开,“哐当”一声倒在地上,扬起的烟尘中,明军士兵鱼贯而入,将狭小的祠堂外堂挤得满满当当。
代善的亲信赶忙从内堂冲出外堂抵挡,但很快被斩杀殆尽。
此时。
祠堂内堂里面,代善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眼前阵阵发黑。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在快速流逝。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腹中的饥饿如同火烧,连站着都要靠身后的木柱支撑。
他很清楚,他完了。
他马上就要死了。
他完全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投降或许能够有一线生机。
可他是爱新觉罗代善,是大金的大贝勒,是父汗亲手培养的巴图鲁。
死在战场上,是八旗子弟的荣耀。
被生擒后押赴尼堪京师,受尽屈辱再被处死,是他绝不能接受的结局。
代善缓缓抬起手,摸向腰间的顺刀。
刀鞘上的宝石早已在厮杀中脱落,刀身却依旧锋利,映出他满是血污的脸。
这一刻,他将自己的一生都短暂回忆了一遍。
片刻之后。
他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笑声沙哑得如同破锣:“想要收你代善爷爷?凭你们这些明狗也配?”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将顺刀横在脖颈上,手腕用力一割!
鲜红的血液瞬间喷涌而出,溅在祠堂斑驳的墙壁上,如同开出一朵朵凄厉的血花。
代善的身体晃了晃,最终重重地倒在地上,那双曾充满野心与狠厉的眼睛,彻底失去了神采。
明军士兵冲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代善倒在血泊中,顺刀掉落在一旁,鲜血染红了周围的青石板。
马世龙快步上前,蹲下身探了探代善的鼻息,确认已经断气后,忍不住朝着尸体啐了一口唾沫,语气中满是厌恶:
“为了守城,劫掠杀害城中无辜百姓,双手沾满鲜血,如此简单地死了,真是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