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之中,黄台吉带走了三旗,若是能及时回援,或许能解开原、抚顺之围,甚至击退逼近赫图阿拉的明军。
可努尔哈赤却缓缓摇了摇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黄台吉在朝鲜已投入不少兵力,若是此时撤兵,不仅之前的牺牲白费,还会被朝鲜人耻笑,更会让明军觉得我们胆怯。
再说,就算他现在撤回来,路途遥远,等赶到时,开原、抚顺说不定早已失守,于事无补。”
黄台吉是他心中选定的汗位继承人之一,此次攻朝是为了夺取粮草与人口,为大金补充实力,若是中途撤军,不仅会削弱黄台吉的威望,更会让大金失去重要的补给来源。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只能赌黄台吉能尽快拿下朝鲜,再回师救援。
何和礼见努尔哈赤态度坚决,心中越发焦虑,忍不住说道:
“可大汗,如今赫图阿拉能调动的兵力不足两万,根本无法支援开原与抚顺。
大贝勒代善在抚顺被围,三贝勒莽古尔泰在开原面对林丹汗的两万大军,两人处境都十分危险,若是他们出事,恐怕局势将直接败坏了!”
“慌什么?”
努尔哈赤怒斥一声。
他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仿佛那匹纵横辽东数十年的草原苍狼,即便年迈体衰,依旧带着慑人的威势。
“赫图阿拉并非无兵可用。”
努尔哈赤扶着榻沿,微微坐直了些,声音虽仍带着沙哑,却多了几分力量。
“正黄旗的精锐还在,镶蓝旗的主力也未动,再加上各部落的仆从兵,凑齐两万人,绰绰有余。”
他咳嗽了一声,目光扫过跪立在地的众人,轻声说道:
“科尔沁部、内喀尔喀五部之所以观望,不是不愿帮我大金,是不敢帮,他们怕我们输,怕站错队。
只有打出一场胜仗,让他们看到大金的实力,他们才会真心归顺,出兵相助。”
“而他们敢观望,敢犹豫,根源在于本汗病了,在于他们觉得大金没了主心骨。所以,本汗要亲征!要证明给他们看,我努尔哈赤,可还活着!”
“什么?!”
“大汗要亲征?”
这话如同惊雷,在寝宫内炸开。
扈尔汉、何和礼两位老将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阿敏脸色骤变,阿巴亥更是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却不敢先开口劝阻。
年纪最小的多尔衮最先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哭腔:
“父汗!万万不可啊!您的身子骨还没好,怎么能上战场?八旗作战讲究迅捷如风,必定劳顿,您若是亲征,万一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大金可就真的完了!”
多尔衮的话,说出了所有人的担忧。
此刻的努尔哈赤,就像一匹病恹恹的老狼,虽仍有威势,却早已没了往日的矫健,亲征战场,无异于拿性命冒险。
阿巴亥连忙跟着跪倒,声音哽咽:“大汗,多尔衮说得对,您的身体要紧,若是您有不测,臣妾……臣妾和孩子们可怎么办啊?”
扈尔汉、何和礼、阿敏也齐齐跪伏在地,异口同声地劝道:“请大汗收回成命!亲征之事,万万不可!”
寝宫内,众人的劝阻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与担忧。
努尔哈赤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众人的劝说,语气平静:
“本汗的身子骨,本汗自己清楚。到了战场,每天吃一根百年辽参、喝几碗鹿血,撑着这口气,还能上战场。”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努尔哈赤的身体其实已经有一定程度的恢复了。
当然。
要上战场,还是不够的。
但加上百年辽参,那就不一定了。
不过,努尔哈赤心里也明白,辽参并非是治病良药。
那百年辽参,看似能补气血,实则是在榨干他残存的身体机能。
原本按大夫的说法,若是好好静养,他或许还能活上一两年,甚至三五年。
可若是坚持亲征,靠着辽参硬撑,恐怕只剩下几个月的寿命,甚至可能死在战场上。
“大汗!”
扈尔汉抬起头,眼中满是痛心。
“就算要打胜仗,也不必您亲自出马啊!臣愿率军出征,定能击退察哈尔部、明军,解抚顺、开原之围!”
“是啊大汗,臣也愿往!”何和礼也跟着请战,语气恳切。
努尔哈赤却缓缓摇了摇头。
“你们不懂。现在的大金,缺的不是能打仗的将领,是能稳住人心的主心骨。
只有本汗亲征,才能让八旗将士相信,大金还没倒;只有本汗亲征,才能让科尔沁、内喀尔喀的人知道,我努尔哈赤还没死,大金还能打!”
他扶着阿巴亥的手,缓缓站起身,虽身形依旧有些佝偻,却透着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
“现在我不出马,大金用不了多久就会亡了,到时候,就算我多活几年,看着本汗一手打下来的基业毁于一旦,又有什么用?”
“与其躺在病榻上,等着油尽灯枯,被人笑话是个苟延残喘的废物,我努尔哈赤,更想死在战场上!”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几分嘶吼,眼中迸发出最后的光芒。
“死在冲锋的路上,死在为大金厮杀的战场上,这才是我努尔哈赤该有的结局!”
“也是本汗最好的归宿!”
扈尔汉张了张嘴,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出话。
多尔衮更是在不断的抹泪。
这位大金国的开创者,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一位老者在王朝危亡之际,用自己仅剩的性命,为继承者们铺路的绝命一搏。
看着众人哭哭啼啼的反应,努尔哈赤居然呵呵傻笑起来了。
‘就用我这把老骨头,为黄台吉、为多尔衮他们,多挣一点基业,多挡一些敌人吧……’
这也是我努尔哈赤最后的波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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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奔袭撼敌,智者之苦
寝殿之中。
阿巴亥端来的瓷碗里,百年辽参熬成的浓汤泛着琥珀色的光泽,热气裹挟着浓郁的药香,萦绕在努尔哈赤鼻尖。
他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一股热流便从丹田直冲四肢百骸。
原本沉重的四肢渐渐有了力气,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连眼神都亮得惊人,之前缠身的虚弱感仿佛被瞬间驱散。
他伸手拿起榻边的佩刀,这柄伴随他征战半生的顺刀,前些日子连握都觉得吃力,此刻却能稳稳擎在手中,手腕轻转,刀身还能划出一道凌厉的寒光。
“大汗!”
阿巴亥见他这般模样,眼中又惊又喜,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这股力气是辽参“榨”出来的,就像燃尽前的烛火,越是明亮,便越接近熄灭。
努尔哈赤却似未察觉她的忧虑,只是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甲胄。
那套厚重的玄铁铠甲,他已许久未曾穿戴,此刻由甲士帮着披挂上身,虽仍需人搀扶着站稳,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威势。
“走吧,去中军大帐。”
他声音洪亮,不复之前的沙哑,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能率领八旗子弟横扫辽东的“英明汗”。
赫图阿拉城外的中军大帐,早已被风雪围裹。
帐内却暖意融融,正黄旗、镶蓝旗的固山额真们齐聚于此,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焦虑。
他们虽接到召集令,却不知久病的大汗是否真能主持议事。
直到帐帘被掀开,努尔哈赤在甲士的搀扶下走进来,他面色红润,眼神锐利,丝毫看不出生病的样子。
众将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抑制不住的狂喜。
“大汗!”
镶蓝旗的济尔哈朗率先跪倒,声音带着激动的哽咽。
“您终于好了!”
“大汗安康,大金有救了!”
其他将领也纷纷跪倒,原本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在他们心中,努尔哈赤就是大金的天,只要这位“英明汗”还能站在阵前,就算局势再危急,也总有翻盘的希望。
努尔哈赤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扫过帐内,见每个人眼中都燃起了斗志,心中稍稍安定。
他走到舆图前,不再废话,直接指向舆图上的开原。
“诸位,别的话就不多说了,军情紧急。”
他将众人的思绪都拉回来,再说道:“眼下我大金面临三方威胁:抚顺被围、开原遇袭、赫图阿拉受迫,但其中最致命的,是开原之围!”
众将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开原”二字上,屏息凝神听他继续分析。
“开原是我大金连接蒙古草原的‘北大门’,你们想想”
努尔哈赤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开原与草原的连线。
“我们每年从蒙古买的战马、换的皮毛,走的都是开原这条道;内喀尔喀、科尔沁的使者来赫图阿拉,也必经开原。
若是莽古尔泰的正蓝旗被林丹汗歼灭,开原落入察哈尔部手中,我们不仅会断了战马和贸易的补给,更会让那些观望的蒙古部落彻底倒向林丹汗和熊廷弼!”
“到时候,林丹汗在北,熊廷弼在南,孙承宗在西,再加上倒戈的蒙古部落,大金就会被团团围住,连喘气的余地都没有!”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众将瞬间清醒。
之前他们只觉得各处都危急,却没看清开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要害。
“那抚顺和赫图阿拉这边呢?”
阿敏忍不住问道:“大贝勒被围半月,孙承宗的兵都快到土木河寨了,咱们若是去救开原,这两边会不会出事?”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
“代善的两红旗有两万多人,抚顺城防虽不如沈阳坚固,却也能撑些时日,熊廷弼围了半月都没攻下来,说明他也怕损耗过大,不会轻易死攻。
只要代善守住城池,抚顺就不会丢。最起码,不会丢得太快,我们只要在他坚持不住之前增援,那就不算迟。”
接着,他又指向赫图阿拉方向。
“至于孙承宗的一万人,不过是牵制咱们的偏师。赫图阿拉是咱们的老巢,城墙厚实,还有护城河,留五千人守城,再多插些旗帜虚张声势,孙承宗摸不清咱们的底细,绝不敢贸然攻城。”
努尔哈赤的分析条理清晰,将原本混乱的局势拆解开来,轻重缓急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