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关键,是确保人犯万无一失,并尽快取得口供,你在此徒然惊慌,于事无补。”
他走到值房门口,望向外面森严的营垒,目光锐利起来:“这样,我此刻便去牢房那边看看,至于敬兄你——”
林如海转身看向贾敬,脸色郑重:““营门及周边防务,关系重大,那帮人既然敢在葫芦巷动用军弩劫杀,难保不会狗急跳墙,铤而走险,强闯军营行那杀人灭口之事。
你即刻带人,亲自去辕门及各处紧要岗哨巡视督管,务必确保营垒固若金汤,绝不可放任何可疑之人靠近,亦要严防内部有变。
这才是眼下最要紧之事,关乎你我身家性命,乃至贾府存续,切不可有丝毫懈怠!”
贾敬精神一振,知道这是紧要任务,连忙收敛心神,郑重应道:“好!我这就去!必不叫一个宵小靠近牢房半步!”
他说完,对着林如海深深一揖,转身便快步离去调派人手。
林如海凝望着贾敬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那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尽头,他这才微微舒出一口长气,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了几分。
破锋军,那可是赵驹苦心经营的大本营,营中屯驻着十几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
如此铜墙铁壁般的军营,若想强行闯入,无异于以卵击石,几乎是一件绝无可能之事。
林如海方才对贾敬所说的那番话,不过是为了稳住他而编造的托辞罢了。
毕竟,让贾敬有具体的事情可忙,总比任由他留在此处,整日里胡思乱想、自己把自己吓得惶惶不可终日要好得多。
待贾敬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林如海不再有丝毫耽搁。
他转过身,目光看向一旁候着的校尉,沉声吩咐道:“带路,去甲字号牢房。”
在那名校尉的引领下,林如海穿过戒备森严的营区,走向一处位于山壁阴影下的不起眼石砌建筑。
入口处并无显眼标识,只有四名按刀而立的甲士,眼神锐利如鹰,验过校尉的令牌和林如海的官凭后,才沉默地推开一扇厚重的包铁木门。
一股混合着泥土、霉味和隐隐血腥气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向下延伸的石阶陡峭而潮湿,墙壁上插着的火把光线昏暗,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晃动。
越往下走,空气越发凝滞,隐约能听到从深处传来的斥问声和压抑的闷哼。
校尉在一扇更为厚重的铁门前停下,门口同样守着两名彪悍的军士。
“林大人,甲字号牢房到了。”校尉低声道,示意守卫打开那扇厚重的铁门。
铁门上有一个小小的窥窗。林如海示意校尉退后,自己悄然上前,透过窥窗向内望去。
牢房内比通道里明亮些,数支牛油大烛插在壁架上,将不大的空间照得纤毫毕现。
孙绍祖被绑在一个特制的木架上,双臂张开,衣衫凌乱,身上已有几道血痕,额头冷汗涔涔,嘴唇干裂出血。
两名穿着皇城司特有藏青色窄袖袍服、面无表情的中年人正站在他面前。
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浸了水的牛皮鞭,另一人则空着手,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白布擦拭着手指,眼神冰冷地审视着孙绍祖。
拿鞭子的那人见林如海进来,停下动作,微微躬身:“林大人。”
另一人也转过身,点了点头,算是行礼,态度不算热络,但带着对上官的基本尊重。
林如海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孙绍祖,最后落在那空着手的皇城司身上:“如何?”
那人声音平淡,不带丝毫感情:“回大人,嘴很硬,只承认是贾府门生,与贾赦是寻常往来,对平安州之事、先太子余孽一概否认。”
“呜……嗬……”孙绍祖艰难地抬起头,看到又来人了,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怨毒和恐惧的光,嘶声道:“你……你们屈打成招!我……我要见陛下!我是朝廷命官!你们……”
“啪!”
他话未说完,那持鞭的皇城司番子手腕一抖,鞭梢如同毒蛇般抽在他大腿内侧最柔嫩的地方,发出一声脆响。
孙绍祖浑身猛地一抽,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后面的话全都噎了回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痛苦的闷哼。
林如海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落在孙绍祖身上,仿佛在审视一件器物。
他缓步上前,在距离木架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并未立刻发问,而是先对那两名皇城司番子温和道:“二位辛苦了,暂且歇息片刻,容本官与他聊几句。”
两名番子对视一眼,虽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退后两步,垂手侍立,但眼神依旧紧紧锁定着孙绍祖。
林如海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孙绍祖,语气平和,不带丝毫火气,仿佛在与老友叙旧:“孙指挥,大同府人氏,祖上孙老将军,曾随太祖征战,官至大同镇副总兵,荫一子为千户。
说起来,你孙家也算得上是将门之后,诗礼传家虽谈不上,但忠勇二字,祖上应是当得起的。”
孙绍祖没料到林如海会突然说起他的家世,而且如此清晰,不由得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又强自硬气道:“林大人既知下官祖上荣光,便该明白,我孙家世代忠良,绝无二心!”
他喘着粗气,抬起汗湿血污的脸,眼神涣散了一瞬,随即又凝聚起近乎疯狂的执拗,嘶声道:“休想要诈我!我孙绍祖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你们……你们无非是想构陷忠良!”
“忠良?”林如海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讥讽,只有一种深沉的惋惜,“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贾府门生,与贾赦只是寻常往来。
那么,你今日为何急于让贾赦助你谋取平安州的实缺?又为何在他面前提及迎春的婚事?”
第539章 真伪难辨露疑云
“忠良之后,更应爱惜羽毛,光耀门楣,而非行差踏错,玷污先祖清名。”林如海语气依旧平和,却字字敲在孙绍祖的心上,“你袭卫所指挥使之职,在兵部候缺,本是正途。
即便想谋个实缺,走贾赦的门路虽非上策,却也情有可原。
但……”
他话锋微微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了些许:“为何偏偏是平安州?边镇卫所众多,为何独独对那地处偏远、情况复杂的平安州如此执着?
贾赦一个闲散勋贵,有何能耐保你补上平安州的实缺?孙指挥,你求的,恐怕不只是一个区区卫指挥的职位吧?”
孙绍祖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林如海的目光,强辩道:“下官……下官只是觉得平安州虽偏远,但正是用武之地,易于立功!贾世翁……贾世翁或许力有未逮,但总能帮忙疏通一二……”
林如海轻轻打断他,从袖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卷宗,并未翻开,只是拿在手中,“据本官所知,你近半年来,通过不同渠道,数次向平安州输送银两、药材、乃至……些许违禁的铁器零件。
这也是为了疏通关系?疏通谁?平安州的哪位守将,还是……那些见不得光的旧友?”
他语气平淡,却步步紧逼,“据本官所知,你孙家祖上确与宁荣二府有些香火情,但那已是陈年旧事。
你近年来与平安州那边往来频繁又作何解释?莫非也是寻常往来?”
孙绍祖脸色瞬间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唆着:“污蔑!这是污蔑!下官从未……”
“从未什么?”林如海逼近一步,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需要本官将经手人的姓名、时间、地点一一念给你听吗?需要传贾琏来对质吗?
需要请大同府那边,查一查你孙家近期的银钱往来,以及你那些旧友的真实身份吗?”
他每问一句,孙绍祖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林如海掌握的情报之详细、准确,远超他的想象。
他原本以为只是意图勾结贾赦之事败露,没想到连暗中输送物资的细节都被摸得一清二楚。
“我……我……”孙绍祖方寸大乱,眼神游移,冷汗浸透了衣衫。
林如海见火候已到,不再纠缠细节,转而直指核心:“孙绍祖,你背后之人,许你的,恐怕不是高官厚禄那么简单吧?
否则,何须你如此煞费苦心,冒险与贾赦这等糊涂虫周旋,甚至不惜以联姻为饵?
你所图谋的,是想要借贾家这块招牌,替你背后之主,在平安州乃至京中,铺一条更便捷的路?
还是说……贾家本身,就是你们计划中的一环,甚至……是一枚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最后一句,林如海声音陡然转厉,虽未提高音量,却自有一股凛然威势。
孙绍祖却是猛地镇定下来,冷笑一声,依旧咬紧牙关:“下官……下官不知大人在说什么……什么图谋贾家,什么便捷,下官一概不知!”
林如海紧紧盯着孙绍祖的每一个细微反应,见他虽惊慌却始终不肯松口,心中已然明了。
此人不是不知轻重,而是深知背后势力的可怕,宁愿硬扛也不敢背叛。
牢房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孙绍祖粗重而紊乱的喘息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林如海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他沉默片刻,对那两名皇城司的人摇了摇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意兴阑珊:
“罢了。”
两位皇城司番子皆是一怔,不解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转身,面向他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牢房:“此人对其身后之主,绝非简单的利益勾结,乃是近乎愚忠的死士心志,寻常刑讯,乃至以其家族威胁,恐怕都难以撼动其心志分毫。
再问下去,恐其心神崩溃,或寻短见,反而不美,他方才的反应,已然印证其背后势力绝非寻常,牵扯之深,或超你我想象,强行撬嘴,已非上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孙绍祖那张因惊疑不定而微微扭曲的脸,继续道:“既然强攻难下,不如智取,先将此人好生看押,确保其性命无虞。
对外可放出风声,便说其嘴极硬,审讯暂无进展,或许……能让某些人放松警惕,这条线,需从长计议,另寻突破口了。”
那空着手的皇城司眉头微皱,似乎想说什么,但见林如海神色笃定,便又将话咽了回去,只是躬身道:“是,大人,那……接下来?”
林如海目光再次扫过被绑在木架上、虽然狼狈却眼神倔强的孙绍祖,淡淡道:“先收监,严加看管。
等戴公公回来,或者……等我们找到其他突破口再说。”
两位皇城司的番子相互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与疑虑。
林如海是戴公公亲自请来坐镇的吏部侍郎,官阶远高于他们,其判断他们不敢明着反驳,但眼看孙绍祖心理防线已现裂痕,此刻放弃审讯,实在心有不甘。
然而林如海言之凿凿,理由也颇为充分,避免人犯崩溃或自戕,另寻突破口,这确实是老成持重之举。
“是,谨遵大人吩咐。”那空着手的番子终究是领头之人,压下心中异样,躬身应下。
另一名持鞭的番子见状,也只得悻悻地将鞭子挂回刑具架,开始收拾散落的物件。
两人不再多言,利落地将散落的刑具收拾好,又检查了一遍束缚孙绍祖的锁链是否牢固,确保他无法自残。
一切收拾停当,三人一同退出了这间阴森压抑的牢房。
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重新合拢、落锁,将孙绍祖粗重的喘息和绝望的眼神隔绝在内。
林如海面色如常,举步便欲沿着来路返回地面。
刚走出两步,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略带迟疑的呼唤:“林大人请留步。”
林如海驻足,回身看去,叫住他的正是那名领头的皇城司番子。
只见那人脸上挤出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恕罪,卑职斗胆……方才大人审讯时,提及的那份卷宗……”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大人明察秋毫,所掌握的情报竟如此详实,连那孙绍祖暗中输送物资的批次、种类都一清二楚,实在令卑职等佩服。
此物干系重大,不知大人可否将此卷宗交予卑职?卑职等也好据此继续深挖,向戴公公交差时,也能有所凭依,不算白跑这一趟。”
他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很明确:您这情报来源厉害,但这案子归根结底是皇城司主办,这么重要的证据,得交给我们。
另一名番子也凑近了些,眼神里带着探究,显然是想知道林如海这文弱的京官,是如何能拿到如此机密且精准的情报的。
林如海闻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淡淡笑容。
他看着眼前这两位皇城司,又扫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牢门,这才不紧不慢地探手入袖,缓缓将那份引得孙绍祖魂飞魄散的‘卷宗’取了出来。
“二位说的,可是此物?”林如海将那份折叠着的纸张拿在手中,却并未立刻递过去。
“正是,正是。”领头番子连忙点头,伸手便欲去接。
然而,林如海却手腕微微一转,避开了他的手,同时另一只手轻轻一抖,竟将那‘卷宗’当着两人的面展了开来。
火光摇曳,映照在纸张之上,那上面竟是一片空白,半个字也无。
两名皇城司番子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
方才这位林大人言之凿凿,连物资批次、种类都说得清清楚楚,竟全是……凭空捏造的不成?
林如海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呵呵一笑,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几分深意:“哪有什么详实情报?不过是一份空白的文书,用来诈他一诈罢了。
这孙绍祖做贼心虚,又被二位方才的气势所慑,心神已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