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言语间略有迟疑，回道：“太医说奶奶身子本就亏虚，昨日又着了风寒，故而病倒了。”
鸳鸯心下存疑，又仔细关怀了几句，这才告辞，匆匆往贾母房中去了。
待鸳鸯离去，王熙凤方才长舒一口气，急忙掀开被子。
只见床上摆满了吃食茶水，什么枣泥山药糕、藕粉桂花糖糕、奶油松瓤卷酥、桂花糖新栗粉糕各类点心一应俱全。
再瞧王熙凤，哪还有半分适才脸色苍白的样子？
王熙凤利落起身，轻轻掸了掸衣裳，面上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红润光泽。
平儿瞧着自家主子这般模样，不禁嗔怪道：“奶奶，您这装病可真是装得真像，连鸳鸯姐姐都被您骗过去了。”
王熙凤拈起一块枣泥山药糕丢入口中，又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盏玫瑰花露，含含糊糊道：“平儿，你这出戏唱得也不差。”
平儿见王熙凤似被噎住，忙笑着上前，轻轻为她拍背顺气，问道：“那老太太那边，咱们就不去了？
府里的事务，也都撂下不管了？”
王熙凤又捏起一块奶油松瓤卷酥，朝着平儿道：“那小王八羔子倒是说了句实话。
我为这府里操碎了心，费尽了力，却没几个人念我的好，我又何苦这般累死累活的？”
平儿一边轻拍着王熙凤的后背，一边劝道：“奶奶，这话可不能这么讲。
您在这贾府操持多年，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务，哪一桩离得开您？
老太太向来最倚重您，府里的人，面上虽不敢言语，可心里都明白您的功劳。
这次您装病，不过是权宜之计，可不能真就撒手不管了。”
王熙凤咽下口中的点心，又灌了一口玫瑰花露，缓了缓神，说道：“放心吧，也就是歇这几日，偷个懒罢了。”
真要让她彻底放下荣国府的事务不管，她还着实舍不得。
想到这里，王熙凤凑近平儿，压低声音吩咐道：“你等会去趟隔壁府里。”
平儿听闻，双眼蓦地瞪大，满是惊愕，嗫嚅着：“奶奶，这……”
叫她去隔壁勇毅伯府，除了叫赵驹过来这边，还能有什么事？
赵驹这一来，怕不又是……平儿不敢再往下想，心中已然猜出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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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屋内，待鸳鸯将王熙凤染病之事告知贾母之后，贾母凝眉，向鸳鸯确认：“平儿说凤哥儿受了寒？”
鸳鸯颔首称是。
贾母听闻，不禁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这是因为昨日之事，心中有怨呐！”
昨日才责骂了王熙凤一顿，今日就受寒染病，哪有这般凑巧的事。
鸳鸯听闻，亦在一旁劝道：“此事于琏二奶奶而言，确是委屈了些。
我听说那时候她为了照顾林姑娘，忙得不可开交呢。”
贾母听了，微微颔首，说道：“你去我房里，将那件凫靥裘取来，再到库房挑些上好的补药，一并给凤哥儿送过去。”
鸳鸯领命，叫了琥珀一同奔赴贾母房中，轻手轻脚地捧出那件珍贵无比的凫靥裘。
此凫靥裘乃是用野鸭子头上的绒毛织就，其色泽明丽动人，质地轻柔，保暖性极佳，于日光之下，散发出一种迷人的光泽，尽显奢华，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之后，她又前往库房，精挑细选了几盒上等补药，旋即匆匆朝着王熙凤的院子赶去。
第169章 皇位
平儿刚从屋内走出，一眼便瞧见鸳鸯和琥珀脚步匆匆而来。
她赶忙满脸堆笑，高声招呼道：“鸳鸯姐姐、琥珀，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目光落在二人手中捧着的物件上，平儿神色微微一滞，话语也随之顿住，“这是……”
鸳鸯见状，连忙解释道：“老祖宗听说琏二奶奶受了寒，心疼得不行。
特意吩咐我把这凫靥裘给奶奶送来，说是能驱寒保暖。
还让我到库房挑了些上等补药，想着能助奶奶早日康复。”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凫靥裘往前递了递，那裘衣在日光下泛着柔和光晕，尽显矜贵。
琥珀在一旁轻轻点头，附和道：“正是呢，老祖宗心心念念着奶奶，就盼着奶奶能快点好起来，继续帮着操持府里的大小事儿。”
平儿赶忙侧身，伸手做出请的姿势，说道：“两位快进屋吧。
奶奶刚歇下不久，要是知晓老祖宗这般惦记她，肯定会感动得不得了。”
鸳鸯听了，即刻对平儿说道：“既然奶奶已经歇下，咱们便不进去打搅了，让奶奶好生歇息才是要紧事。”
平儿连忙点头，应道：“也好，两位大老远赶来，本应请进屋里喝盏茶。
可这病气若是过给了老祖宗，那罪过可就大了。”
待鸳鸯与琥珀转身，沿着原路徐徐离去，平儿凝望着二人背影，直至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院门转角，这才抱着物件，转身回屋。
屋内，王熙凤正屏息敛气，细听外头动静，此刻见平儿进来，忙急切问道：“怎么样，她们走了么？拿了些什么东西来？”
平儿一边将凫靥裘与补药置于桌上，一边把方才之事，一五一十地细细讲来给她听了。
王熙凤不断轻抚着那件凫靥裘，显然很是喜爱，咂嘴赞叹道：“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我不过略施小计装几天病，没想到竟还有这般意外之喜。”
平儿在一旁笑着附和：“可不是嘛，这下老祖宗可真是下了血本。
这凫靥裘看着就金贵得很，想必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王熙凤嘴角微微一撇，神色间满是不以为意，“这才哪到哪？老太太屋里的好东西多着呢。
就说那件雀金裘，可比这凫靥裘贵重多了。”
她稍作停顿，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复杂情绪，既有艳羡，又含不甘，“那可是用孔雀毛精心织就的，稀罕至极。
老太太平日里对它宝贝得紧，指不定是要留给宝玉的。”
平儿微微蹙起眉头，轻声劝道：“奶奶，老祖宗那儿的宝贝虽多，可也不是咱们能随意惦记的。
况且老太太疼宝玉，亦是人之常情。”
王熙凤冷哼一声，“我又没说要抢过来，不过是随口一提。
这贾府上下，哪样东西没经我手？什么物件值多少钱，我心里门儿清。
就拿府里的开销来说，每日如流水般，再这么下去，便是金山银山也得被耗空。
我平日累死累活操持，不过是想多撑些时日，可又有谁念我的好？”
平儿默默听着，不敢多言。
王熙凤心中憋闷已久，这几日装病，虽说偷得几日清闲。
可贾府这摊子事还在那儿摆着，迟早还得由她出面收拾。
王熙凤把玩着那凫靥裘，手指轻轻摩挲着裘衣上细腻的绒毛，幽幽一叹：“罢了，今晚你便别去隔壁府了。”
平儿闻言，不禁满脸疑惑，抬眸望向自家奶奶。
在她印象里，王熙凤向来主意笃定，一旦拿定主意，鲜少更改。
今日这般突然变卦，着实令她摸不着头脑。
不过，平儿跟随王熙凤多年，心思极为机敏，转瞬便猜到了几分缘由。
她随即试探着轻声说道：“奶奶可是见老祖宗送了这物件来，便想着不再与伯爷……”
王熙凤又是一声长叹，神色间透着丝丝落寞，“我既嫁入贾府，总归是贾府的人了，日后就算是死了，也得葬入贾家祖坟。
那小王八羔子的事儿，就算了吧……”
话虽如此，可她那语气中，分明透着些许不舍，仿佛在割舍一件无比珍贵的心头之物。
有道是“女子慕强”，即便是王熙凤这样强势的女子，也难以免俗。
想当初，她初嫁入贾府时，与贾琏也曾有过一段恩爱时光。
可贾琏如今已二十多岁，却还只是帮着贾政料理家务，靠着捐纳得了个五品同知的虚衔。
反观赵驹，比王熙凤还小一两岁，却已然是超品伯爵，深受皇帝倚重。
这般少年得志的英才，对王熙凤这样的女子而言，吸引力堪称致命。
如今说断就断，还真有些舍不得。
平儿虽说怕王熙凤跟赵驹的事被人发现，但见王熙凤这般模样，还是有些犹豫着劝道：“奶奶不必如此，二爷他……”
其实她是想跟王熙凤说贾琏在城西柳儿巷养了个外室，但话到嘴边却又是被她咽了回去。
自家奶奶昨儿那副样子，是不是等过个几天再跟她说比较好？
王熙凤被这话一勾，目光当即定在平儿身上。
见她忽然打住，丹凤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紧紧盯着平儿，沉声道：“你有话便说，二爷怎么了？”
平儿脸色瞬间微微一白，原本紧张的神情愈发不自在。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试图遮掩，说道：“没什么，奶奶。
奴婢想着这补药得妥善安置，去把东西放进库房里边。”
说着，她急忙伸手去拿那几盒补药，作势就要往外走。
王熙凤哪能轻易放过，当即轻喝一声：“站住！”
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威严，在屋内回荡。
“你有事竟敢瞒着我？快说！”
她往前迈了一步，逼**儿，周身散发着凌厉的气场。
平儿身子一僵，手中的补药盒子险些掉落，咬了咬下唇，犹豫再三，知道今日不说怕是过不了这关。
她缓缓转过身，低着头，不敢直视王熙凤的眼睛，声音微微颤抖：“奶奶，我……我本不该多嘴。
只是听说二爷在城西柳儿巷养了个外室……”
话一出口，屋内瞬间陷入死寂，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出乎平儿的意料，王熙凤并未如她想象中那般大发雷霆，只是阴沉着脸，久久不发一言。
屋内的空气仿佛都被这压抑的氛围凝滞，平儿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许久，王熙凤终于出声，语气平淡得让人心里发怵：“此事你从哪里得知的？”
平儿硬着头皮，声音微微颤抖：“昨儿去伯爷府上请伯爷过来，听皇城司的人说的。”
她偷偷抬眼瞄了瞄王熙凤，只见对方眉头紧锁，眼神冰冷得可怕。
王熙凤脑海中瞬间闪过最近贾琏夜不归宿的情景，以及那天晚上他衣服上那股刺鼻的胭脂水粉味。
想到这些，她顿时“呵呵”一笑，笑声中满是自嘲与愤怒。
“好啊，好得很！”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在这贾府累死累活，操持大小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