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贾宝玉自服了王太医所开方子煎熬出来的药之后,便是沉沉睡去。
一醒来,便是在贾母屋里叫嚷着要林黛玉将那玉给丢了。
起初,贾母尚不明就里,直至贾宝玉提及那玉乃隔壁府赵驹所赠,又唤来林黛玉细细询问,方知是赵驹赠予众姐妹的和田玉弥勒佛。
贾宝玉向来备受贾母宠溺,见他这般闹腾,贾母自然一口应允,叫林黛玉将赵驹给的那块玉给丢了。
可林黛玉方才就是险些因为贾宝玉气出病来,这会见贾母叫她过去,连关心的话都没有一句,光顾着哄宝玉,叫她把玉丢了,她哪里肯干?
林黛玉也顾不得贾母这会还在屋里,当即便是对着贾宝玉一顿阴阳怪气,可把这大脸宝气得够呛。
贾宝玉在荣国府后宅一向霸道惯了,遭林黛玉这么阴阳怪气的一顿好怼,当即便是想使出大招——摔玉。
不巧的是,这会通灵宝玉还在袭人手上,而袭人这会还在前院苦哈哈地帮贾宝玉煎晚上喝的药呢。
摔不成玉,贾宝玉没得法子,当即便是对着贾母撒起娇来,要林黛玉将那块碍事的玉给丢了,换成他屋里那块玉玦扇坠。
可林黛玉这会刚来贾府没几天,在贾母心中的分量几乎和贾宝玉分庭抗礼,加上这玉又是赵驹给的,贾母下意识便不想插手此事。
见林黛玉出了屋子,贾宝玉没得法子,只得暂且作罢。
可谁曾想,他竟是转过头告起王熙凤的状来,说她一门心思巴结隔壁勇毅伯,全然不顾自家兄弟死活。
贾母对贾宝玉告的这番黑状并未太过在意,在她眼中,贾宝玉这会不过是小孩子在闹脾气,待他的气消了,这事差不多也就过去了。
不料,贾宝玉无意间冒出句:“二嫂子也忒心狠,见我在她屋里被老爷绑走,竟也不知帮我求求情……”
这下可就戳中贾母的肺管子了。
虽说贾母算不上绝顶聪慧,却也是在荣国府后宅摸爬滚打多年,从媳妇熬成老祖宗的人物,稍加思索,便将事情大致推断出来:
贾宝玉在王熙凤房中与林黛玉起了争执,摔了玉,正巧被贾政撞个正着,随后被绑至东路院。
而王熙凤眼睁睁看着贾宝玉被贾政带走,既未派人前来通报消息,也没差人跟随贾政一行,看看他们要将贾宝玉带往何处。
若她当时能派个小厮或丫鬟跟着,贾母又何至于在荣国府各处苦苦寻觅贾宝玉这么久?贾宝玉又怎会受这么重的伤?
贾母当即便是将王熙凤叫到自己屋里,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训斥。
王熙凤起初并未放在心上,贾宝玉乃贾母的心肝宝贝,被打成这般模样,贾母数落她几句,权当是老人家出出气罢了。
怎奈,隔壁王夫人前来贾母房中,为贾宝玉换药,不经意间听闻贾母训斥王熙凤的话,当下就是炸了。
她本来就因利子钱与那五千两银子的事,对王熙凤心存不满,此刻又听贾母提及贾宝玉是在王熙凤屋里被贾政带走,瞬间便是怒火中烧。
她也顾不得继续为贾宝玉换药,当即朝着王熙凤发难:“琏哥儿媳妇,你怎的这般向着外人?
宝玉在你屋里出的事,也不知道叫了人来给我和老太太报个信?是不是就等着看宝玉被他老子收拾?”
总而言之,待王熙凤自贾母房中出来,返回自己住处时,神色已然全无,木着一张脸躺在榻上默默流泪,任凭平儿如何安慰哭喊都是无动于衷。
待赵驹听完之后,当即便是明白,王熙凤这是被贾宝玉几个伤透了心。
赵驹瞧了瞧说得唇干舌燥的平儿,为她斟了一碗玫瑰露,随后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若是说帮你劝你家奶奶,贾琏这个做丈夫的不是更合适些?况且……”
赵驹话未讲完,平儿已然领会他的意思,当即摇了摇头,神色苦涩道:“琏二爷已数日未曾回府了……”
赵驹挑眉,旋即朝着外边唤了个亲兵进来。
亲兵听到召唤,疾步踏入会客厅,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声音洪亮道:“伯爷!”
赵驹向亲兵问道:“咱们府上那位皇城司的人是谁来着?”
亲兵闻言,抱拳恭敬答道:“回禀伯爷,是在前院负责采买的曹衲。”
赵驹微微颔首,略作沉吟,又吩咐道:“速去将曹衲叫来,就说我有要事相问。”
亲兵领命,迅速起身,快步离去,那脚步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没错,他府上也有戴权安插的皇城司的人,只不过自他住进赵府便知晓此人的存在。
由于他本就是安朔帝这边的人,与皇城司统领戴权关系甚密,因而负责他府上的皇城司倒也没把手伸到后院这边来。
未几,曹衲自外步入,身着玄衣,面容虽平凡,然举手投足间,隐现一股凌厉之气,一看便是身手了得。
踏入会客厅,曹衲利落地行礼,继而向赵驹问道:“伯爷,唤属下前来,所为何事?”
赵驹目光扫过他,开口道:“隔壁荣国府的情况,你可清楚?”
平儿本就焦急,听赵驹此问,心中陡然一紧,瞪大双眼,满是疑惑地看向赵驹。
曹衲对赵驹知晓自己的身份,并未感到意外,神色如常,拱手答道:“伯爷,隔壁荣国府并不是由属下负责,属下不了解。”
赵驹微微点头,又问:“你能否联络上负责荣国府的同僚?”
曹衲不假思索,点头应道:“自然可以。”
赵驹对曹衲吩咐道:“去问问你隔壁那位同僚,这几日贾琏去做什么了?”
曹衲领命,又是干脆一点头,旋即转身出门,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动作敏捷犹如夜行鬼魅。
待曹衲离去,平儿按捺不住满心好奇与焦急,望向赵驹,问道:“伯爷,这曹……他是什么人?”
赵驹微微一笑,解释道:“曹衲是皇城司的人,你们府上也有。”
平儿:“……”
这种事,是她个丫鬟能知道的吗?
没多久,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上血色尽褪,双目圆睁,身躯微微发颤,声音亦染上几分惊惶,向赵驹急道:“伯爷…那您与奶奶的事,他们莫不是……”
平儿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满心皆是忧虑,这事儿一旦传扬出去,王熙凤必将大祸临头,万劫不复。
赵驹瞧出平儿的紧张,摆了摆手,神色轻松地说道:“放心,他们应该不知道。
我与你家奶奶的往来,向来谨慎,皇城司虽说眼线众多,但也不是事事都能探听得到。”
平儿听了,眉头依旧紧锁,并未完全放下心来,毕竟这事儿干系重大。
赵驹看着平儿这副模样,不禁笑了笑,宽慰道:“就算他们知道了,也不敢多嘴,你放心便是。”
虽说这会平儿都找上门来了,其他人多少能猜到些许端倪,可最多也就是将事情告诉安朔帝和戴权两个。
至于闹得人尽皆知,那是万万不敢的。
没多久,曹衲便是从外边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同样身着黑衣的男子。
曹衲向赵驹引见道:“伯爷,此乃属下负责监察荣国府的同僚。”
那男子朝赵驹单膝跪地,行礼道:“属下邓骏,拜见伯爷”
赵驹抬手示意他起身,旋即直截了当地问道:“贾琏近日去了何处?”
邓骏瞧了眼平儿,显然知晓其身份,却也未作迟疑,径直开口道:“荣国府贾琏,在城西柳儿巷养了个外室,近几日都是在那边留宿。”
平儿闻言,脸色瞬间微变,下意识脱口而出:“怎会如此?会不会是误会?琏二爷向来……”
话未说完便陡然止住,显然是想起先前贾琏衣服上那陌生的胭脂水粉气味。
邓骏不悦地瞥了平儿一眼,若不是念及这丫鬟日后或许与赵驹有所关联,依他的性子,早已出声呵斥了。
待邓骏离去,赵驹转向曹衲,问道:“府中采办事宜,由你负责?”
曹衲闻言,心中虽带疑惑,但面上仍是恭谨,颔首答道:“正是,伯爷。”
赵驹摩挲着下巴,目光在曹衲身上来回打量,语气悠悠:“采买这活儿,可是个肥差,油水颇丰。
你既在皇城司当差,又兼任本伯爷府上采买,可曾拿过回扣?”
曹衲一听,哭笑不得,赶忙挺直脊梁,神色严肃,急声辩白:“伯爷明鉴,属下绝不敢行那等昧良心之事。
府中采买之物,大到绫罗绸缎,小至米面粮油,哪一样不是精心挑选?
属下还走了皇城司那边的路子,从可靠商户那儿拿货,着实为伯爷省了不少开销。”
赵驹见曹衲这般急切解释,嘴角微勾,摆了摆手:“罢了,瞧把你紧张的,本伯爷不过随口一问,你先退下吧。”
待厅内只剩赵驹和平儿二人,赵驹看向平儿,吩咐道:“走吧,去看看你家奶奶。”
平儿眼中瞬间闪过惊喜与感激,忙不迭点头应道:“多谢伯爷!”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贾琏这会不在,有赵驹的安慰,想来王熙凤应该会好受些?
二人迅速出了门,夜色如水,月光洒在石板路上,映出两人匆匆的身影。
赵驹步伐沉稳,平儿则小跑着跟在一旁。
行至演武场附近,赵驹陡然顿住,转向平儿问道:“你刚才从哪里来的?”
平儿瞧着赵驹,眼中满是狐疑,不明白他缘何有此突兀一问,却也如实作答:“自是从偏门进来的。”
赵驹微微颔首,轻声道:“那你从偏门原路返回,我抄近道。”
平儿满心疑惑,目光在周遭扫视一圈,暗自思忖,这深宅大院,哪来的近道?
第164章 王熙凤
正思量间,只见赵驹双足轻点地面,身姿矫健如燕,猛地纵身一跃,竟直直从勇毅伯府翻上了毗邻的荣国府院墙上。
月光如水,洒落在他身上,其身影仿若暗夜鬼魅,轻盈且敏捷。
平儿瞪大了双眼,瞧着这熟悉的一幕,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朝着勇毅伯府偏门方向走去。
平儿此前随王熙凤到访过勇毅伯府,府中守卫认得她,加上方才进府就已经见到过,此时她独自折返,倒也无人上前阻拦。
待平儿回到王熙凤的院子,赵驹已是在暗处等了许久,身姿隐匿在阴影之中,仿若与夜色融为一体。
平儿如同上次一般,寻了个由头,将院里众多丫鬟婆子引开,随后对着墙外的赵驹压低声音唤了一句。
赵驹听到平儿的声音,轻松翻过院墙,落地悄无声息,仿若一片落叶,未惊起丝毫动静。
平儿引着赵驹至屋门前,咬了咬下唇,满面忧色,轻声对赵驹说道:“伯爷,二爷这事儿,能否暂且瞒着奶奶?”
王熙凤如今这模样,再听到贾琏的事,怕不是会直接被气得晕厥过去。
赵驹闻言,挑眉稍作思忖,旋即应道:“放心便是。”
平儿闻言,长舒一口气,眼中满是感激,轻轻推开屋门,而后对着赵驹恭敬说道:“伯爷,您进去吧,我在外守着。”
赵驹微微颔首,而后走进屋内。
屋内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熏香,光线幽暗,唯有床边一盏烛火,在微风中摇曳闪烁。
王熙凤依旧卧于榻上,面色憔悴如纸,双眼黯淡无光,眉头紧蹙,脸颊上留着两道干涸的泪痕。
她瞧见赵驹,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异样,警惕问道:“你来做什么?”
赵驹对王熙凤的问话充耳不闻,径直走到榻边,一屁股坐在床头。
王熙凤瞧着赵驹穿着外衣就上了她的床,刚要开口让他下去,抬眸却见赵驹神色略显疲惫,到嘴边的话瞬间咽了回去,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赵驹见她不说话,嘴角含笑,调侃道:“怎么,被伤到心了?”
王熙凤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叹道:“自我嫁入贾家,这府里的小姑小叔,我哪个不是悉心照料?
老太太向来疼爱宝玉,我心里知晓,可今儿这事,实在叫人委屈。
宝玉自己犯了错,挨了老爷的打,怎么倒把气撒到我头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