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花厅之后,来到一辆马车内,折彦野坐定之后,身边坐着的老者突然问道:“怎么样?”
“比想象的还要年轻,但是没看出他的心意来。”
老头点了点脑袋,说道:“意料之中.此人的种种举动,都透着一股子怪劲,让人瞧不出他究竟要做什么。但我想老种能与他联姻,定然是有缘由的。”
折彦野说道:“四叔,你说他为何什么事都敢掺和,真不怕两三年之后,汴梁那些人对他动手么?”
“我看他,也是一团迷雾啊,按理说他能在这么短时日,打出这份基业,不该如此短视才对”
送走折彦野之后,陈绍回到书房,坐在椅子上心里想起一件事来。
折家对自己了解很多,说明他们有自己的情报系统,这对一方势力来说还蛮重要的。
自己并没有组建这种机构。
陈绍的情报,大多来源于邸报和军报,那都是衙门发的。
不过底子却是已经打好了,情报讲就是传递和搜集,自己在银州到汴梁之间,架设的消息传递的机构,类似于私人驿站,其实稍微发展一下,就能为自己收集和传递情报。
但派谁去负责呢?
陈绍有点犯难了。
在坐镇定难军之后,他其实没怎么提拔自己的心腹。
崔林去了汴梁,成为了驻京办的副主任。
大虎依然是亲卫,出门就寸步不离那种。
赵山赵河能力有限,也是在自己身边,跑跑腿还算称心。
不是他不想和手下关系亲密,而是没有那个条件,也没有那个机会。
陈绍始终觉得,到了这个地位,想要靠亲疏远近来掌控手下势力,是很不可靠的。
随着地位的上升,金钱、财富和权力,都可以让人变心。
唯有利益捆绑,才算是比较牢固的枢纽。
他统治定难军的手段,核心就是利益捆绑。
这一套在前期是够用的,但随着定难军地盘的扩张,实力的增强,就需要有一套自己的嫡系班底了。
联姻是一套手段,比如横山朱令部,因为金沫儿姐妹,和陈绍的关系就天然亲密了些。
他们遇到事的时候,也会考虑到和自己的这层关系。
陈绍又把自己提拔的一些官员、武将的名字,在纸上列了出来,其中有蕃人也有汉人。
这次平定方腊的吴阶、没藏庞哥、嵬名利通,表现都不错,收伏的王寅也是个人才。
其中吴阶和没藏庞哥,背景比较好,吴阶是熙和军溃卒,在横山被自己的堡寨收留,可以说是身家清白而且毫无背景,自己一手提拔,可以信赖。
没藏庞哥,是没藏部的一个小首领,他们部落是第一个跟随自己,反抗西夏的。拿下盐州他们功不可没,已经不可能再见容于西夏。
嵬名利通则有西夏皇室的血统.是被韩世忠在战场上俘虏的,暂时不能给予太大的信任,至少不能放给他太多兵权和紧要的位置。
没藏庞哥带着蕃骑兵打的几场仗都可圈可点;吴阶守睦州,最后擒获方腊。
这两个最好还是往带兵上培养,将来随自己去打女真鞑子。
那就王寅吧.
他在底层摸爬滚打过,能力也有,甚至是方腊营中,少有的看出不能进入杭州的人。
陈绍低头在王寅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这个机构的负责人是王寅,但是里面的番子,最好是从横山三个堡寨中带来的那些子弟。
他们随着自己来到定难军,属于是外来的势力,必须要依靠自己才能站稳脚跟。
“来人呐,把王寅叫来见我。”
陈绍在书房内,等待王寅的时候,外面来人说是自己吩咐制作的沙盘做好了。
书房大门敞开,几个亲兵抬着沙盘进来,陈绍看了一眼,叫他们放在桌案旁边靠墙的地方,顺便在墙上挂起一副地图。
看着新做的沙盘,眼前仿佛能看到定难五州广袤的土地上,河渠纵横,沃野千里,草浪绵绵,山峦起伏。
当战火硝烟远离这里的时候,很快就会牛羊遍野,牧马成群,这片沃土将成为他的根基,拥有了这片广袤的土地,他就大有用武之地。
陈绍把纸张上,写着吴阶名字的一块撕下来,卷了卷插在盐池附近。
他准备把这个小将调到盐池前线,那里是自己和西夏接壤的地方,时常会发生一些摩擦。
反倒是刚开始最不安稳的夏州,因为背后是沙漠,如今相对和平一些。
来自草原的那些游牧部落,如今还不叫蒙古,纷纷找上门想要做生意。
陈绍又在夏州的附近,找了一块地方,准备圈起来建造集市开放。
金禾儿端着茶盘进来时候,陈绍正站在沙盘前,睥睨四顾,意气风发。
这确实是一块宝地,要是能灭掉西夏就更好了,那时候自己将西掠吐蕃健马、北收回纥精兵、东得横山诸羌之勇,更有汉家儿郎效命。
“老爷,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她双手捧着茶杯,自己先浅浅地抿了一口,然后才捧到陈绍跟前。
陈绍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这小妮子和她姐姐不一样,金沫儿看上去就风骚妩媚,这金禾儿是看着纯真,实则特别反差。
——
王寅很激动,来到西北这么久,终于又得到了节帅的召见。
他这些日子,在亲卫军中任校尉,想要找些事来表现自己,也没有机会。
当初方腊打杭州城,王寅虽然反对,但是却也敢亲冒矢石,到城下挖墙角
他是个渴望进步,渴望建功立业,事业心功利心都很重的人。
来到陈绍的书房外,王寅整了一下自己校尉袍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又伸手扶正自己的头盔,上前敲了敲门。
“进来。”
节帅的书房是李师师亲自布置的,装潢得古朴清雅。
此时一个身穿白裙的清秀小羌女正跪坐在案前,全神贯注地仔细摆弄着茶具,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金禾儿很认真地煮水泡茶,来人了她都没抬头。
王寅赶紧行礼道:“拜见节帅。”
“坐。”
陈绍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王寅有点受宠若惊,但是也没有推辞,走到椅子前坐下,手扶着自己的膝盖,随时准备站起来回话。
“我准备新成立一营,由你来任统制。”
王寅心中有些激动,面色上也没有做掩饰,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激动。
他起身抱拳道:“属下愿为节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陈绍把自己的打算说与他听,王寅越听越激动,这不就是替节帅干黑活的,那可是亲信中的亲信!
机会终于来了!
——
九月。
西北无数的骡马、车辆、船只,从各府收购各种物资,运抵开封府。
沿途带动了多少的城镇、村落的生计,谁也数不清。
一路上修桥补路,疏通河道,各级地方官府都收到了朝廷的旨意,叫他们尽量配合。
这场工程其实不如花石纲的规模大,但它不害民,而且于民有利,各地官府也乐得见他们来修桥补路
当这些东西,运到汴梁之后,禁军的第一张牌经济牌已经失效。
汴梁的基本生计,得到了保证。
蔡京听着手下人的汇报,闭着眼睛,心中有些意外。
他惊讶于陈绍的效率。
如此短的时间,他竟然能做成此事,说明他对西北的掌控,尤其是对定难军的掌控,比朝廷以为的还要深一些。
蔡京仔细回想了一下西北的局势,心中稍微有些不安。
但是想到此番都门汴梁的这场争斗,实在重要无比,远胜于边关的事,所以他暂时不愿意耗费心力去关心西北边陲。
先把朝中大事定下来再说!
在这些大宋士大夫的眼里,汴梁内无小事,汴梁外无大事。
即使是睿智如蔡京,也不能脱离这个思维。
“城外禁军有什么动静?”
高屐笑道:“暂时还没有,不过听说何灌最近常去军营。”
蔡京点了点头,说道:“无妨。”
何灌那人他知道,有勇无谋,刚愎自用。
他甚至连禁军都不能团结,如何能和自己斗。
“和童贯说,准备好吧”蔡京淡淡地说道。
此时,他身边几个亲信,却都激动地面红耳赤。
这短短几个字,代表的含义,实在是太重了。
蔡京也有些得意。
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不过是自己精心谋划,为打破一时僵持的朝局而做的一个引子。由此开始,诸般人物将次第卷入进来,直到将汴梁中枢所有一切,都完全牵动。
而蔡京所殚精竭虑布局谋篇的,却不仅仅是禁军经费财计事而已。
他要做前几代名臣们,都想做却做不成的事。
让后世的人知道,是蔡京为大宋续命!
京营禁军就是一个烂疮,而且是生在了大宋心脏上的烂疮。
多少良药填进去都没有用,即使是医好了一些血肉,也很很快地再次被它感染。
必须下定决心,彻底剜除!
蔡京从一开始要整饬的,就不是禁军财计,而是禁军。
以前,几十万禁军,霸占着都门,谁也不敢动手。如今童贯伐辽,带来了十万大军,是最好的一次机会!——
陈桥镇在汴梁正北,是大宋开国太祖的龙兴之地。
百余年前,十万禁军精锐呼啸而出,在此处停下脚步。
深夜之中,忽然全军鼓噪,军将士卒直抵太祖赵匡胤面前,以黄袍加之。
大军转而回师,逼着周家的孤儿寡母让位,一举禅代了后周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