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帝业 第186节

  薛宝琴忽地止步,取出一个长条形锦盒,转身递与姜念:“我……我收了你的礼物,这个……权当还礼。”

  说罢,眼波流转,却不敢直视。

  姜念微怔,接过锦盒轻轻启之,却见一柄骨扇静卧其中,扇面绘着疏荷听雨图,边角还题着“清风徐来”四字小楷,精致非常,也不便宜。

  薛宝琴此番还礼,因有薛姨妈并父母盯着,若送些香囊汗巾之类贴身物件,未免惹人闲话。思来想去,终是决定送一把好扇子。

  此刻见姜念细细赏玩,薛宝琴绞着衣角轻声道:“眼瞅着要入夏了,这个用得着。”

  姜念抬眸,见少女低眉敛目,阳光在她睫羽间投下细碎金影。忽而薛宝琴偷眼瞧他,四目相对的刹那,倏然绽出笑靥。

  姜念初见薛宝琴时就发现,这丫头生就一双大眼睛,煞是好看。

  “我很喜欢。”姜念合上锦盒,唇角微扬。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薛宝琴眼角眉梢都染上欢喜,连步子都轻快了几分。她将一缕散落的青丝别至耳后,显露小巧的珍珠坠子,在颈间微微晃着细碎的光。

  二人来至宝钗旧居。

  院内一株老梨树,枝干虬劲。廊下悬着一架秋千,绳索显旧,却仍结实,木板光滑,盖因下人今日才精心打理过。

  来至廊下,姜念忽走到秋千旁,伸手试了试绳索,又轻轻按了按木板,见它不摇不晃,亦无尘灰沾染。

  姜念回头对薛宝琴笑道:“我记得你说过,从前宝钗常与你在此荡秋千,她总是让你先坐,她在后头推。”

  薛宝琴眸中微漾,“嗯”了一声。

  姜念笑意更深,道:“既如此,今日你也坐上去,我来推你。”

  薛宝琴听了,一双大眼睛忽地亮了起来,到底难掩少女心性,只是出于礼数推辞了一下,见姜念执意如此,她便轻轻坐上秋千,双手攥紧绳索。

  姜念站在她身后,手掌轻扶她肩头,道:“坐稳了。”

  说罢,缓缓使力,推她向前。

  初时秋千荡得不高,薛宝琴还有些拘谨,只觉微风拂面,发丝轻扬。姜念见状,手上力道渐增,秋千便越荡越高,风声在薛宝琴耳畔呼呼作响,庭中景致忽远忽近,竟似飞起来一般。

  薛宝琴起初还抿着唇,不多时便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清灵,如珠落玉盘,在院中回荡。

  姜念在后头望着她,见她衣袂翻飞,青丝飞扬,面上笑意盈盈,眼中光彩熠熠,显得比春日的梨花还要明媚。

  他手上力道却未减,道:“再高些?”

  薛宝琴回头看他,眸中满是欢喜,轻轻点头:“嗯!”

  秋千越荡越高,薛宝琴的笑声也愈发清脆。

  姜念推着她,想着如今宝钗远在神京城,旧居的这秋千空悬已久,今日才又有了生气。

  正想着,忽听薛宝琴“呀”了一声,原是秋千荡得高了,她一时未坐稳,身子微微后仰。姜念眼疾手快,一步上前,单手扶住秋千绳索,另一手轻轻托住她后背,稳住了她。

  薛宝琴惊魂未定,回头看他,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她面上飞红,连忙低头,小声道:“多谢……”

  姜念微微一笑,手上力道放缓,秋千渐渐停下。

  薛宝琴跳下秋千,理了理微乱的头发与衣裙,仍有些气喘,却掩不住眼中笑意。

  姜念道:“可还尽兴?”

  薛宝琴点头,大眼睛里似有星光闪烁:“许久未曾这般玩过了。”

  秋千仍在摇晃,仿佛在回味方才的笑语欢声。

第233章 景宁返京,泰顺思储

  四月初九。

  江宁天色溟濛,绵绵细雨如丝如缕,沾衣欲湿。

  景宁帝乘着明黄步辇来至码头,八名太监手执杏黄罗伞随侍左右,伞面上绣的九龙闹海纹经雨水一润,愈发显得鳞爪森然,金睛怒目。

  忠顺亲王、袁晳、雷孝臣、姜念等人随侍。

  陈弼纳、唐吉纳、甄应嘉、贾雨村等一众江宁的文武官员冒雨送行。

  众人的靴底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臣等恭送圣驾!”

  众官员齐刷刷跪在雨中。

  甄应嘉的官袍下摆顿时浸透了积水,贾雨村的膝盖正巧压在一处水洼里,却不敢动。

  景宁帝略一颔首,命众人平身,随即在袁晳搀扶下登上龙舟。

  他扶栏而立,望着雨中的江宁,但见远山含黛,近水迷蒙,六朝金粉之地,此刻似笼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心中不由暗叹:“朕此番南巡,原想着好生领略江南风物,谁知竟被老八、老九、老十这几个孽障坏了兴致!”

  思及此处,眉间不由添了几分郁色,连头顶九龙伞上的金鳞也似黯淡了几分。

  忽听号角长鸣,声裂苍穹。

  龙舟缓缓离岸,搅动一江烟水。

  岸上众官仍肃立雨中,目送龙舟远去,终至隐入茫茫雨雾,与天地混作一处,众官才散去。

  唯余雨丝依旧,仿佛方才的喧嚣不过是南柯一梦。

  ……

  ……

  四月初十。

  景宁帝的龙舟驶入扬州码头。

  恰逢扬州也飘着蒙蒙细雨,千万银丝坠入水面,激起无数细碎涟漪。

  詹坦麟、郭夏等一应扬州官员早已鹄立岸边,任凭细雨沾衣,亦不敢懈怠。众人屏息凝神,只待圣驾登岸。

  景宁帝此番停驻扬州,有三桩事体:

  其一,圣驾要在此歇宿一夜;

  其二,要将皇四子袁历的灵柩迎回神京。这位四皇子前番在扬州遇刺身亡,尸首装殓后暂厝于此,如今终得魂归神京;

  其三,与大学士傅齐会合。傅齐未曾随驾江宁,专留在扬州继续查办袁历遇刺一案,如今案情既明,自当伴驾回京。

  姜念问了问詹坦麟,方知新任两淮巡盐御史数日前已到任。原任盐政林如海卸了职,携着家眷进京去了。

  翌日早晨,扬州依旧细雨霏霏,天色如铅,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岸边泊着一艘素白船只,船上蒙着白幡,被雨水浸透后低垂如泣,正是袁历的灵船。

  一群侍卫亲兵抬着灵柩缓缓登船,每行一步,靴下便溅起泥泞水花,衬得四下愈发凄清。

  景宁帝立在岸边,望着灵柩被稳稳安置船中,喉头微动,心中默念道:“历儿,朕带你回家。”

  忽闻号角呜咽,龙舟启碇。

  素白灵船随在龙舟之后,缓缓驶入烟波浩渺处,渐行渐远,终至隐没于茫茫雨雾之中。

  一只白鹭倏地掠过水面,惊起层层涟漪,转瞬便消失在苍茫天际。

  细雨潇潇,打湿了扬州的记忆。

  ……

  ……

  时值四月中旬,已是孟夏。

  这日,神京一场新雨初霁,西郊的畅春园内草木葱茏,嫩叶上犹自缀着晶莹露珠,日光一照,便如撒了满园的碎玉。

  澹宁居暖阁内,泰顺帝正伏案批阅奏折,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案前堆叠的奏本如山,显是朝务繁冗。

  忽闻帘外靴声囊囊,宰辅汪廷玉手捧一个紫檀密折匣子,躬身而入。

  “太上皇又有密信到了,此番是江宁六百里加急。”

  汪廷玉低声道,声音里透着三分谨慎。

  泰顺帝接过密匣,取出一枚精巧钥匙,亲自开启,内里黄绫密信折叠得齐整如新。泰顺帝缓缓展开,细细览阅,眉头越蹙越紧。

  此次景宁帝在信中细述了江宁刺驾之事,更道出袁历遇刺案与此番刺驾案,皆是袁禩、袁禟、袁勾结戴权所为。

  信中也提及袁时竟偷偷将泰顺帝的一本手抄《金刚经》与一张钤着“圆明主人”印的信笺交给了袁禩。

  又提及,幸而姜念生擒贼首萧忠,使得戴权露出马脚,这才将案情查个水落石出。

  泰顺帝读罢,实在是又惊又怒,握着密信的手竟微微发抖。

  他不由暗忖:“若非查得明白,太上皇岂不要疑心是朕刺驾?若真如此,一旦父子反目,强令退位……”

  思及此处,后背似沁出了冷汗。

  在泰顺帝看来,若景宁帝当真与他翻脸,强让他退位,他便有较大概率会皇位不保,若强势反抗,会致朝堂大乱甚至天下动荡。

  泰顺帝深吸一口气,对汪廷玉道:“你且退下吧。”

  汪廷玉心内好奇,却不言语,躬身退出。

  泰顺帝独坐须臾,心中翻涌难平,忽的起身,踱至雕花槛窗前。

  窗外雨过天晴,碧空如洗,几株海棠经雨浸润,花瓣上犹带晶莹水珠。

  泰顺帝凝望此景,心中却无半分闲情,只将袁禩、袁禟、袁、戴权等人恨得牙痒痒。

  这些奸佞之徒,不仅害死了他的皇四子袁历,更胆大包天,竟假意行刺景宁帝,还欲栽赃于他,分明是企图废了他这个皇帝。

  令他痛心的是,他的皇三子袁时,竟也勾结其中!

  泰顺帝眼中寒光一闪,恨不得即刻下旨,将袁禩、袁禟、袁尽数拿下。

  然而景宁帝在密信中已嘱咐他暂且按兵不动,待景宁帝返京后再行严惩。

  “罢了,朕都忍了许久了,何妨再忍一些时日?”

  泰顺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决定连袁时也暂且不动,免得打草惊蛇,引发变故。

  他不由想起自己的民间儿子——姜念。

  此番若非姜念生擒贼首萧忠,岂能水落石出?

  念及此,泰顺帝心中感慨:“多亏了易儿啊!”

  景宁帝在密信中还提及,姜念在扬州整顿盐政,立下大功,又擒获贼首萧忠,功上加功,理当重赏。只是,景宁帝言明,待他回京后,再与泰顺帝商议如何封赏。

  泰顺帝暗自思忖:“父皇此言,莫非是要让易儿认祖归宗,正式列入玉牒?”

  一念及此,泰顺帝不由又想到储君之事。

  皇四子袁历已死,如今膝下仅余三子——袁时、袁昼,以及一个尚未齿序的幼子。此外,便是姜念这个民间儿子。

  袁时?呵!朕甚至已对这逆子动了杀心,岂能让这逆子继承大统?

  袁昼?此子无大才,远逊于历儿,贪玩享乐,不堪大任。而且,其母裕嫔出身低了。

  至于尚未齿序的幼子,年仅五岁,且体弱多病,能否平安长大尚且难说。

  景宁帝前番来信说,袁时不可为储,可着意栽培袁昼及幼子,将来择其贤者立之。然而,泰顺帝心中却觉得,此二子皆非良选。

  “难道朕的江山,竟无合适之人可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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