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权伏在地上,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尽数招了!
一番招供,直把景宁帝惊得龙颜失色。
于是,景宁帝知道了,前番袁历在扬州遭刺身亡,并此番刺驾之事,竟都是袁禩、袁禟、袁在幕后主使。
景宁帝知道了,今日这场刺驾,原非真要取他性命,不过是假意行刺,为的是栽赃于泰顺帝。
景宁帝知道了,袁禩、袁禟、袁他们的算计,是要教他与泰顺帝反目,好废了泰顺帝。加之袁历已死,他便会从袁禵或袁晳中择立新君。那袁禵与袁禩、袁禟、袁等人同气连枝,袁晳又是个绵软温和性子,易摆布。如此一来,这锦绣江山,岂不尽入他们彀中?
景宁帝甚至知道了,那手抄《金刚经》与钤着“圆明主人”印的信笺,竟是袁时偷偷交给袁禩的,信笺上“奉命刺景宁”几个字,则是刻意模仿泰顺帝的笔迹。
景宁帝当然也知道了,此番袁禩派了心腹谋士诸葛来江南操纵一场刺杀与一场假意行刺。
景宁帝听罢,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直窜顶门,浑身如坠冰窟。
旋即,他心中暗叹:“老八、老九、老十他们,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想当年,袁禩、袁禟、袁、袁禵结党营私,袁禩更是广收人心,博得个“八贤王”的美名,反倒招了景宁帝的忌讳。如今他们又自作聪明,犯下这等滔天大罪,真真是自取灭亡。
景宁帝急命御前一等侍卫侯渭率人去捉拿那诸葛。
其实,这位诸葛先生,并非姓诸葛,而是姓葛,名唤葛朝白。只因他素来仰慕诸葛亮,又有人赞他足智多谋,于是他便成了“诸葛”或“诸葛先生”。
当侯渭根据戴权提供的地址,带着一群侍卫亲兵去捉拿诸葛,却人去楼空,没能拿到人。
诸葛狡猾,见萧忠未按约定时辰与他会合,便知事情有变,或是萧忠已死,或是被生擒。他当即遁走,教侯渭扑了个空。
第232章 姜念祭母,宝琴还礼
夜晚。
江宁织造府的寝殿内,药香袅袅。
年近花甲的苏天士,正为年逾古稀的景宁帝施针。
苏天士手捻银针,如拈花拂柳,针尖在烛光下闪着寒芒,缓缓刺入景宁帝的穴位。景宁帝闭目养神,眉间郁结之气渐散。
施针已毕,苏天士轻声道:“太上皇龙体虚火上升,需静心调养。”
景宁帝缓缓睁眼,叹道:“朕今夜若不焚安息香,只怕又要梦魇缠身了。”
苏天士道:“安息香虽能安神,却也不宜多用。我明日配一剂安神汤,与香并用方好。”
景宁帝微微颔首,忽道:“朕意两日后返京,你可愿随驾同行?朕欲授你太医院院判之职,正六品衔,也好常伴朕左右。”
大庆太医院建制,院使居首,正五品,左右院判次之,正六品,其下又有御医、吏目、医士、医生等职,皆可称“太医”,但唯有御医以上,方可为皇室诊脉。
如今景宁帝一开口便是院判之职,实乃破格提拔。
苏天士闻言,却面露难色。前番姜念保举他入太医院,他已婉拒,只道是乡野郎中,不堪重任。如今景宁帝亲口相邀,倒叫他进退维谷。
景宁帝见他踌躇,含笑道:“朕听姜念说过,你志在悬壶济世,朕敬你这片仁心。只是既与朕结此医缘,不如随朕入京。有你在,或许朕这把老骨头,还能多活几年。”
话已至此,苏天士哪敢再辞?忙跪拜道:“蒙太上皇垂青,敢不从命?只是苏州尚有未了之事,恳请容我回去料理妥当,再赴京复命。”
景宁帝点头:“准了。”
……
……
苏天士提着药箱退出寝殿,迎面撞见姜念在殿外候着。
姜念见了苏天士,忙上前一揖:“苏先生辛苦。”
苏天士慌得就要还礼,被姜念一把扶住:“老先生何须多礼?况且提着药箱也不便宜。”
正说话间,殿内转出个四十余岁的太监,生得面白无须,眉眼间透着几分精明,名叫陈大全。
说来也是奇事,景宁帝身边两个心腹大太监,戴权与魏庚,此番南巡竟都坏了事。
陈大全如今竟得了机缘,被提拔到御前听用。
只见陈大全朝姜念欠身笑道:“姜侍卫,太上皇宣你进去呢。”
“有劳!”
姜念微笑着对陈大全拱了拱手,又向苏天士拱了拱手,这才整了整衣冠,迈步入殿。
殿内,景宁帝并未端坐宝座,而是斜倚在榻上,鼻梁上架着副眼镜。
姜念忙上前行礼。
景宁帝原本肃穆的面容浮起一丝笑意:“皇四子遇刺一案,连同今日的刺驾案,如今都已水落石出。两案原是一伙人所为。你今日生擒贼首,功劳不小,若非如此,朕不会查明真相,还被蒙在鼓里。”
这话倒是不假。若非姜念生擒萧忠,戴权也不会自乱阵脚,露出马脚来。
只是景宁帝将真相捂得严实,姜念还不知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此刻见景宁帝心情尚好,姜念便壮着胆子问道:“臣斗胆,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
景宁帝面色微沉,沉吟道:“不过是宗室里几个不安分的,勾结戴权作乱。具体是谁……”说到此处忽然顿住,摆了摆手,“你就不必细问了。”
他能这般告诉姜念,已是很赏识姜念的体现。
姜念见景宁帝不愿多说,忙道:“臣鲁莽了。”
景宁帝面上又浮起一丝笑意,道:“前番你在扬州整顿盐政,已是立下大功;今日又生擒贼首,再建大功。待回京后,朕会与皇帝商议,好生封赏于你。”
姜念忙躬身推辞:“臣不过尽些本分,怎敢当赏?”
景宁帝道:“当赏。”
二字说得斩钉截铁,不容推拒。
姜念见机,顺势道:“臣斗胆,明日想告假一日,望太上皇恩准。”
“哦?”景宁帝眉梢微挑,起了好奇心,“所为何事?”
姜念道:“江宁是臣的故乡,家母葬在此处,明日想去祭扫一番。”
景宁帝微微颔首,又好奇地问道:“你母亲葬在何处?”
姜念道:“牛首山。”
这一答,倒叫景宁帝怔了一怔。今日他才去牛首山祭过静兰,姜念随行在侧。静兰是他当年在江宁结识的民间女子,而姜念之母亦是泰顺帝在江宁结缘的民间女子,还为皇家诞下血脉。
念及此,景宁帝望向姜念的目光,不觉又柔和了几分。
“准了。”景宁帝略一沉吟,语气中透着关切,“将你身边那些侍卫亲兵都带上,小心为上。”
他已在意姜念的安危,而且,袁历近日才遇刺身亡,若是姜念再有个闪失,他都无颜回京面对泰顺帝了。
侍立一旁的太监陈大全,将这番对答听在耳中,心中暗自称奇:“太上皇待这姜侍卫果然不同寻常。看来传言非虚,这位怕是太上皇的亲孙子了。”
又想到自己能得机遇近侍太上皇,赖姜念擒贼立功,陈大全不由暗自盘算:“往后须得敬着这位小爷才是。”
姜念告退而出,站在殿外廊下,长舒一口气,心中暗道:“看来今日刺驾之事,与泰顺帝无干。”
……
……
翌日,四月初七。
天色晴好。
姜念一早便从江宁织造府出来,先至江宁姜宅看了看,这所宅院仍被邱福夫妇打理得窗明几净,花木扶疏,井井有条。
姜念随即带着齐剑羽、邹见渊、蒙雄等人,往牛首山南麓而去。
一行人来到山脚下,见松柏森森,鸟语花香。
姜雪莲之墓就在昨日静兰之墓附近,也是一座孤坟。这坟茔修得典雅大方,既不显寒酸,也不过分奢华。太过招摇,容易引来盗墓贼的觊觎。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墓碑上。
姜念亲自摆上祭品,焚香叩拜。
虽说他是穿越而来,未曾见过姜雪莲这位今生的母亲,但对姜雪莲倍感亲切,原因之一在于,他融合了原主的记忆。
此刻他静立墓前,望着墓碑,心内叹道:“此番我随太上皇回京,或许能认祖归宗,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孙了!”
这倒不算痴心妄想。
此次他下江南,先在扬州整顿盐政立下大功,昨日又生擒刺客头目,助景宁帝查明两桩大案。更兼袁历已死,昨晚景宁帝又说要与泰顺帝商议封赏之事。种种迹象表明,他或许可以成为一位明堂正道的皇孙了。
山风徐来,吹动他的衣袍。
齐剑羽、邹见渊等人在附近站着,不敢打扰。
祭拜完毕,姜念转身下山。阳光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道影子。
山峦起伏,云卷云舒,仿佛在预示着未来的风云变幻。
……
……
姜念祭了姜雪莲之墓,与齐剑羽、邹见渊、蒙雄等人回到了江宁城,一行人径往薛家主宅而去。
因已提前打了招呼,薛姨妈已命下人洒扫庭除,备下宴席,又唤薛锦、范氏、薛蝌、薛宝琴一家四口过来。
姜念至宅前下马,由薛锦、薛蝌、薛蟠引着进入内宅,见薛姨妈、范氏、薛宝琴正在候着。
薛姨妈忙上前笑道:“一路辛苦,快请里面坐!”
说着细细打量姜念,见姜念一身劲装,面容沉静,气度从容。
姜念含笑还礼:“客气了,今日叨扰了。”
待入了厅内,薛宝琴亲自为姜念捧上香茶。
薛蟠高声笑道:“兄弟可真真是御前的红人,那日我可是亲眼瞧见了你随侍太上皇,何等的威风!”
薛姨妈嗔他一眼,对姜念笑道:“全赖你之力,咱们家得以重得皇商之职,今日终于可当面谢你一谢了。”
姜念微微一笑,道:“自家人,无须这般客套。”
薛姨妈又笑道:“还有一事,也该谢你。前番多亏你举荐,蟠儿他叔去苏州寻了那苏天士诊治,如今身子已好了不少。”
薛锦闻言忙起身,向姜念深深一揖,道:“多谢姜大人引荐神医,此恩不敢忘。”
姜念虚扶一把,笑道:“不必如此,举手之劳罢了。”
当下几人又议了一番生意之事。如今薛家两房生意已合在一处,由薛宝钗占二成股,执掌生意,谢季兴作为“总经理助手”,在京辅佐。
紧接着,姜念向薛姨妈道:“今日前来,我意欲再看一看宝钗的旧居。”
薛姨妈料到姜念会有此一举,已特意让下人将薛宝钗的旧居精心打理了一番。此事也让她心里欢喜,说明了姜念喜爱薛宝钗。
此刻,薛姨妈忙对薛宝琴笑道:“琴儿,还是你陪着走一遭。”
薛宝琴听了,粉面微红,低低应了一声。
……
……
薛宝琴已是第二次独自引姜念往宝钗旧居了。虽非初次,然一路上还是垂首慢行,耳根子透着胭脂色。
姜念倒也不急,负手缓步随在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