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顺帝心中苦闷,眉头紧锁。
忽然,他心中一动:“朕的民间皇子易儿,天资卓绝,文武双全,年纪轻轻便屡建奇功,颇有谋略,且能为朕带来好运……是否可继承大统呢?”
此念一起,泰顺帝自己亦是一怔。
以往,他从未考虑过姜念继承大统之事。
然而此刻,这念头却如星星之火,在他心中燃起来了。
这念头虽小,却已在他心中种下。
只待日后生根发芽……
……
……
四月二十一日,神京城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却未落下雨来。
今日是贾琏回荣国府的日子。
荣庆堂内,已聚满了人。
贾母端坐于上首榻上。
另有贾赦、邢夫人、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李纨、迎春、探春、惜春、贾宝玉以及一些丫鬟仆妇。
元春也在座,她神色阴郁,身后站着丫鬟抱琴。
昨日贾琏已先遣了下人回来报信,将林如海、林黛玉的情况说了,甚至提及皇四子袁历在扬州遇刺身亡,姜念因此被太上皇景宁帝囚禁。
元春闻得此事,心中忧虑,今日特意来荣国府,等候贾琏。
这时,外头丫鬟打起帘子,道:“琏二爷来了。”
众人皆抬眼望去,只见贾琏风尘仆仆地进来。
贾琏先向贾母、贾赦、邢夫人、王夫人行礼问安。
不待贾母开口,贾赦已迫不及待问道:“林如海果真病愈了?”
贾琏回道:“回父亲的话,林姑丈的病被一位叫苏天士的乡野郎中治好了,这苏天士是姜念从苏州特意请去扬州的。”
此言一出,贾赦、邢夫人不约而同面色难看起来。这对夫妇早盯上了林如海的家产,如今这如意算盘竟是落空,夫妇二人心中自然不悦,也不由对姜念更厌恨了。
贾母则问道:“琏儿,你离京前,我曾叮嘱你务必将林丫头带回来,你怎的不听?”
贾琏忙道:“老太太容禀,因林姑丈病愈,即将调入京中听候简任,林妹妹便与林姑丈一同进京,倒比我晚些时日启程。”
贾宝玉昨日得知林黛玉未归,心下早已闷闷不乐,此刻见贾琏这般说,又郁闷起来,只得暗自宽慰:“林妹妹总要回来的,届时自然仍旧住在府上,仍旧我们一块儿吃,一块儿顽。”
忽然,邢夫人忍不住问道:“琏儿,听闻当今四皇子在扬州遇刺殁了?那姜念因此被太上皇下狱了?莫不是他参与了谋害皇子?”
贾母闻言,忙瞪了邢夫人一眼,心下暗恼:“这个糊涂东西,这等机密大事,岂是能当众议论的?”
贾琏回道:“此事尚未分明。若真如此,便是大逆之罪,是要抄家灭门的。”说着偷眼瞥了元春一眼。
他此番在扬州恨上了姜念,眼下可没心思帮姜念说话。
贾母神色紧张起来,问道:“你林姑丈可曾说过什么?”
贾琏答道:“林姑丈只说,姜念被囚,是因他总掌扬州接驾事宜,难逃干系。至于是否参与谋害皇子,林姑丈却不肯多言。”
贾赦阴沉着脸对贾母道:“老太太,不如让元春即刻回姜家去。咱们府上须得赶紧与那小畜生撇清干系。若他真个参与了谋害皇子之事,咱们若不及时划清界限,只怕要受牵连。”
贾母心中忐忑,暗忖:“且不论姜念是否真是龙种,即便属实,一个民间龙种若参与谋害皇子,那也是滔天大罪啊!”
贾赦见元春仍坐着不动,冷声道:“你还杵在这里作甚?还不快回你姜家去!难不成要连累咱们府上?”
这话说得极重,连王夫人都悄悄瞪了眼贾赦。
元春此时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既担忧姜念安危,又觉满腹委屈,却强自镇定,不肯在人前落泪。她抬眼望了望贾母和王夫人,盼着她们能说句公道话,却见二人神色犹豫,默然不语。
元春心中一片冰凉,她咬了咬唇,起身对着贾母、王夫人福了一礼,低声道:“老太太、太太,我告退了。”
……
……
元春乘着翠盖珠缨八宝车,缓缓驶出荣国府。
其实,她此番相当于是当众被撵了出来。
丫鬟抱琴紧挨着坐在元春身边,手中攥着一条绣帕,偷眼觑着元春神色,见元春眉尖若蹙,眸中似有千般思虑。
元春纤指微颤,轻轻掀起窗帘一角,向外望去,见荣国府朱漆兽头大门巍峨依旧,檐下悬着“敕造荣国府”的匾额,金漆灿然。
她心中暗忖:“难不成我今日一去,便再难踏进荣府门槛了?”
她放下了窗帘,沉默之中,鼻尖一酸,终于忍不住落泪,这一落,泪珠儿便似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而下。
她虽哭得梨花带雨,却咬着唇瓣,不肯泄出呜咽。
抱琴见状,忙用绣帕轻轻替元春拭泪,低声道:“奶奶且宽心,大爷素来谨慎,断不会行此大逆之事……”话未说完,自己却也红了眼眶,声音哽咽。
元春接过帕子,按了按眼角,强自收泪,心下却如沸水般翻腾:“夫君当真参与谋害那四皇子了?若果真如此,他为何要行此大逆之事?”
沉思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关,心内暗道:“纵是夫君所为,纵是夫君被处死,我陪夫君一起死便是了!况且,此事眼下尚无定论,我岂可自乱了方寸?”
此时车轮辘辘,碾过青石板路,沉闷之声如闷雷隐隐。
第234章 贾琏挨打,岫烟心迹
元春方离了荣国府不久,府中上下尚在议论纷纷,贾赦则将贾琏唤到自己所住的东跨院。
贾琏刚踏进东跨院的书房,便见贾赦阴沉着脸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攥着一把扇子,指节捏得发白。
贾琏心下一惊,忙上前请安,还未及开口,贾赦已厉声喝道:“孽障!跪下!”
贾琏不敢违拗,只得跪在青石板上。
贾赦冷笑道:“好个孽障!此番下扬州,正经事一件未办,倒学会偷鸡摸狗了!林如海的家产分毫未得,反倒带回来个女人!那雨梅是什么来历?一个被抄家问斩的盐商的妾室,被充官发卖,你倒好,花大把银子买回来当宝贝!”
说着已抡起扇子劈头盖脸打来。
贾琏不敢躲闪,硬生生挨了几下,脸上着了一记,登时划出道血痕。
贾赦犹不解气,又抄起案上账本掷去,骂道:“整日里只会眠花宿柳,正经差使倒抛在脑后!这般不知死活!”
很快便有耳报神将贾琏挨打之事传到了贾母跟前。
贾母听得此事,只淡淡道:“琏哥儿确实不成体统,不过他也二十好几的人了,如今没了媳妇,连个房里人也都没有。那雨梅既然带回来了,就留着使唤罢。”
王夫人在旁听了,微微蹙眉道:“老太太,那雨梅毕竟是扬州盐商的妾室,且是被充官发卖过的,只怕……”
贾母摆摆手道:“不怕这个,只要琏哥儿往后收心便是。”又情不自禁叹道,“只是这孩子不长进了,凤哥儿在时还能管束些!”
说罢命鸳鸯拿一些药膏去送给贾琏。
鸳鸯领命去了。
此时天色愈暗,乌云中隐隐传来闷雷声。
……
……
却说贾赦责打贾琏后,余怒未消,正自坐在太师椅上吃茶。
茶盏还未及放下,就见邢夫人掀了帘子进来,脸上堆着几分小心,脚步却比往日轻快些。
“老爷。”邢夫人福了一福,声音里透着几分讨好,“有件事要与老爷商量。”
贾赦眼皮也不抬,只“嗯”了一声。
邢夫人见状,忙凑近几步,低声道:“老爷,如今那姜念坏了大事,咱们是不是该遣人去东郊姜家,把岫烟那丫头接回来?若是牵连到她,保不齐又要连累到我头上。”
前番邢夫人因邢岫烟找姜念、元春索财,非但自己闹到个没脸,还连累贾赦被贾母斥责。贾赦将邢夫人打骂了一顿,警告她不要再去招惹姜念。
如今邢夫人见姜念坏了事,又重新起了要回邢岫烟的心思。一则怕邢家受到牵连;二则可利用邢岫烟获取一大笔钱财。
贾赦这才抬眼,想起前番邢夫人因岫烟之事闹出的笑话,不由得冷笑一声:“你还记得上回的教训?”
邢夫人脸上讪讪的,却仍不死心:“老爷明鉴,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子姜念得势,老太太又护着,如今他犯了这等大罪,老太太也不会再维护了。”说着又凑近些,“况且岫烟那丫头生得标致,又会作诗写字,若是接回来,不难许个有钱的人家。”
贾赦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早听邢夫人说过,邢岫烟虽是小户出身,却生得如花似玉,更难得的是知书达理,若是许给有钱的人家,或是许给富贵老爷做妾,少说也能得个几千两银子的“聘礼”。
想到这里,贾赦面上怒容渐消,捋着胡须道:“你这话倒也有理,只是那丫头如今在姜家住了这些时候,可别不愿离了姜家才好。”
邢夫人笑道:“岫烟好歹是我的侄女,我这做姑姑的要接她来,岂有她不愿来的理儿?况且她素来安分,从不多事。咱们早些接回来,反倒显得咱们顾念亲戚情分。”
贾赦沉吟片刻,忽然拍案道:“也罢!就依你说的办,只是……”他瞪了邢夫人一眼,“这回可别再闹出什么笑话来!”
邢夫人见贾赦应允,喜得眉开眼笑,连声道:“老爷放心,这回必定妥当。”
贾赦挥挥手道:“你去安排吧。”
邢夫人告退出来,走到廊下,心中欢喜,暗想:“这番若是成了,不但能摆脱干系,还能利用岫烟那丫头得一笔财,真是一举两得。哪个有钱的人家,愿拿几千两的‘聘礼’来,我便将岫烟那丫头许了,哪怕是给年老的老爷做小老婆。”
回到自己房中,邢夫人即刻唤来心腹王善保家的,细细嘱咐一番。
王善保家的听了邢夫人的意思,立刻会意,笑道:“太太放心,这事包在奴才身上。那姜家如今自顾不暇,必定不会为难。”
前番王善保家的帮邢夫人去姜家索财,她也闹到个没脸,还在姜家摔了一跤,若非事后她想方设法讨好邢夫人,就会被邢夫人疏远了。因此,她也对姜念、元春怀恨在心,巴不得能有机会泄恨。
邢夫人点点头,有点心疼地取出一块银子赏王善保家的:“这个且给你,好生去办,若是成了,还有赏。”
王善保家的暗道邢夫人真是一如既往地小气,办这样的差事,竟也只赏这么点,不过还是谢恩去了。
待王善保家的离开,邢夫人独自坐在窗前,望着院中已经落下的雨,心中盘算:“等岫烟来了,先让嬷嬷好生教她些规矩……”
正想得出神,忽闻窗外一阵雷声,倒是将她惊了一跳。
书房里,贾赦正在看账本,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他想着邢岫烟的事,又想到姜念如今获罪,心中甚是快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终究是遭了报应!
……
……
元春乘着翠盖珠缨八宝车回到东郊姜宅的时候,天空中正下着雨,车檐角悬着的铃铛在雨中叮当作响。
抱琴撑起油纸伞下车,护着元春快步往内院行去。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打湿了抱琴的绣花鞋面,却也顾不得了。
元春先进卧房更了衣,随即便来至东耳房,命人唤来了贺赟、孟氏这对夫妇,将贾琏所说的姜念的消息细说了一番,又对贺赟沉吟道:“劳你去打听清楚,大爷如今究竟如何。”
贺赟思忖道:“不若我去忠怡王府求见十三王爷,向十三王爷打听。只是十三王爷公务繁忙,怕是要等到傍晚时分去忠怡王府才能得见。”
元春点头道:“这事儿就劳动你了。”
当下三人又议了几句,贺赟便告退,孟氏留在东耳房陪伴元春。
忽见封氏进来禀报:“奶奶,荣国府大太太差人来了!是王善保家的,另有两个仆妇。”
元春手中茶盏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色。
孟氏见状,低声道:“莫不是为岫烟姑娘而来?”
元春冷笑一声:“必是如此。荣府大太太以为咱们大爷落了难,多半急着来要岫烟了。且叫那王善保家的进来,看她怎么说!”
当下命封氏将王善保家的领来东耳房,却不许另两个邢夫人的仆妇跟进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