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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清丈亩推行的当天,张允修就为自己备好了这口棺材。
他对众人说:“若我被奸人所害,请代为收殓。”
苏州暴乱前夕,张允修听从康光绪等人建议,将部署在太仓周边县城的督查、战兵,全部撤回到州城。共得战兵两百六十人、大小官吏八十余人。
新政伤害的不仅是本地豪绅大族的利益。
无论是清理商税,还是整顿钞关,都让打行、蝲唬、三姑六婆、歇家、脚夫等群体失去饭碗——按照新政,这些行业要么被直接取缔,要么被收归国有,换成大齐商会的人——他们自发联合起来,激烈反抗新政。
相比缙绅大户的阴谋诡计,打行蝲唬反抗的手段,简单粗暴。
且更为血腥。
有五十多名战兵和官吏被这些人杀死。
张允修千等万等,最后等来朝廷派来宣旨的太监。
鉴于大齐机动兵力用于平定苏州叛乱,暂无力顾及太仓,广德帝在圣旨中让张经略在太仓“便宜行事”,只派训导官前往娄城向小民“传谕新政”。
也就是说,援军是没有的。
张允修没有任何抱怨,送走皇帝宠信的方公公,立即向全城宣布。
“若田亩一日未清,欠税一文未追回,本经略一日不离娄城,誓与此事相始终!”
第628章 雷霆之怒
“一日不清退田亩,他一日不离娄城?直到把四大家族耗死!口气不小,吓着我了!”
“老爷,张允修已是朝廷弃子,能不能活着离开太仓都难说!还敢托大!有苏州那档子事,小皇帝也该知道,哪些人该惹,哪些人不该惹!太仓是什么地儿,老爷世世代代都在这里,哪轮得上他们撒野!”
太仓王府,十六进庭院。
靠东厢房客厅内,站着主仆两人。
一身锦缎、贵气鄙人的王衡,此刻正手捧一份刚撕下来的公文,公文上盖有经略府大印,据说是张经略通知太仓全城百姓的告知书。
王衡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忽然把公文在手心一揉,扔到地上。
“张居正的小儿子,真真不知死活,不知进退,非要见血才罢休!”
“老爷息怒,张家都是这货色,和他爹一样,死到临头还嘴硬····这些他们天杀了唐振铁百十号兄弟,连累老爷花几万两银子,兄弟们咽不下这口气!”
家奴说到一半,又提起放火的事:
“老爷,今晚月黑风高,放一把火,烧死他们!”
王衡扬起手臂,一脸严肃道:
“不急,陪他们耍耍。”
家奴急道:“卖木材的老沈说,鞑子正在鄂州编练新军,又招了几万兵马,等他们练成了,咱们就不好过了,事不宜迟,既然已经和朝廷闹翻,一不做二不休,杀光督查,去倭国。”
王衡眼睛眯缝成一条线:
“老周,去年便让你准备,船都备好了没?郑森可以派多少船接我们?”
老周抚须微笑:“老爷,早备好了,都在松江府,四月初一,东南风起,咱们就和松江马老爷一起,去九州,郑军爷备下一百多条福船,把东西搬完。”
“搬不走的,就烧,不要给刘招孙留一砖一瓦,”
王衡环顾客厅中摆放的名贵家具,微微叹息道:“太仓老宅存世三百年,没想到最后要毁在我手中,老周,记得把这座大院也烧了!”
老周沉重点点头,不无遗憾道:
“可惜还有几十万亩良田,装不了,带不走,留给那群泥腿子,真是造孽!”
王衡摇摇手,示意不要再说这些伤心事,他又问道:
“一船收咱们多少银子?”
家奴伸出三根手指,颤巍巍道:“三百两。”
“三百两?”
“对,老爷,郑森的账房先生喊价三百五十两,磨破嘴皮子才到这数。”
啪!
王衡抡起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娘希匹!一艘福船造价不过三千两,一趟拉货,就收三百两,一百艘船三万两!海盗就是海盗!”
王老爷砸碎茶杯,兀不解气,又抡起茶壶砸在地上,旁边丫鬟尖叫一声,四散而逃。
“这些年,若没王家帮衬,他郑家的南货,如何能卖出去?张口就要收三万两,怎么不去抢!”
“老爷,郑森去年被吴阿衡打败,损失了上千艘船,哪敢出来打劫,猫在倭国,前些时日,鬼使神差跑到登州打劫,东西没抢到多少,被齐军打得满地找牙,损失不小,肯定想从咱这里找回去·····”
王衡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老周骂道:
“住口!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老周按耐不住,指着地上公文道:
“老爷,张允修写的东西,你还没看完,后边还有。”
“还有什么?”王衡气鼓鼓道。
“写给太仓百姓的,”
老周边说,边把揉成球状的公文展开。
“配合官府,积极揭发检举豪绅大户罪行者,赏银百两,为之保密,待清丈结束,优先分田···”
王衡嘴角扬起轻蔑微笑。
“指望鼓动泥腿子,就想扳倒太仓王家?痴人说梦。”
“张允修还说,老爷你煽动豪绅对抗新法,和打行串通一气,是元凶首恶,三日之内,他要斩你人头,让全城百姓好好看着。”
王衡像是听到一个极好听的笑话,仰天大笑。
“张允修三日之内,要斩我人头?凭他那两百人不到的残兵?他想干什么?让他能干什么?”
老周附和道:“老爷说得对,张允修这厮现在急了,狗急跳墙,想杀老爷。”
王衡喃喃自语道:“他说要三天杀我?”
“老爷何必担心,高渐离当年还想刺杀嬴政呢!”
主仆两人哈哈大笑。
“他现在没有王家拖欠税赋证据,凭什么动太仓王家?来硬的我也不怕!太仓王家,固若金汤,易守难攻,三五百人强攻,不打个七八天,根本打不下来,他来,就是来送死!咱们离开鞑齐前,要给刘招孙一个惊喜。”
“老爷的意思,先下手为强,给这老东西来个杀鸡取卵?”
王衡连忙摇手:“什么杀鸡取卵,太残忍了,我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怎能做此伤天害理之事。”
所谓杀鸡取卵,就是把人先阉掉,再割掉····这些年来,因为得罪王衡下,被“杀鸡取卵”杀死的太仓佃户不计其数。
“不用杀鸡,也不要取卵,先陪他耍耍,他不是一直惦记王家那二十万亩良田吗?让他到这里,在酒席上谈清丈亩,明日,老子要当一回项羽!摆一摆鸿门宴!”
老周忧心忡忡道:“老爷,项王最后可是····”
王衡一巴掌拍在家奴脸上,怒道:
“废话少说,老子这回偏要宰了刘邦,赶紧去安排,找些好手,误了大事,老爷把你杀鸡取卵,卖到秦淮河当男妓!”
老周长着一脸络腮胡,皮肤粗糙的像秦淮河边上的柳树皮,显然不适合从事特殊职业。
这是老爷在和自己说笑。
“老爷,要是明日,姓张的不敢来呢?”
王衡呵呵一笑:“不敢来?那更好,以后经略大人说的话就是个屁,没人听他了!他在太仓更待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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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紫禁城。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文华殿大门口的石狮子上。
万物苏醒。
晨钟在石头城上空久久回荡。
密室尽头,东方祝带着名将领静静等候。
“日出前,陛下修行一个时辰,张真人说,吾皇快要得道了。”
东方祝压低声音,耐心给武将解释。
一脸风霜的赵率教,疑惑不解:
“公公,什么是得道?”
公公露出天机不可泄露神色,神神秘秘说出实情:
“就是成仙,太上皇寿与天齐,他将永远庇佑臣民。”
赵率教茫然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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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修行到几重境界了?”
文华殿大殿,太上皇屏息凝神,身体放空,仿佛一尊神明。
“朕的周围只有光,时间、空间都不存在了……朕并没有得道的喜悦,相反的,却被一种寂灭的悲哀环绕,这悲哀超过了朕能承受的极限。”
“赵总兵回来了?”
赵率教呆呆的望着眼前半人半仙的太上皇,犹豫着该怎样行礼,他双手抱拳,就要跪下。
“免了。”
二月初,坐镇山东的第八兵团,一举击溃侵扰登州的那伙倭寇,斩杀三百余人。
可惜吴阿衡海军未能及时援助,大部分倭寇侥幸逃走。
宫女上前献茶,赵率教伸手接过茶杯,咕咚一口喝完。
太上皇手持拂尘,笑道:
“这是武当山李真人进献的仙茶,产自太子坡,受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尝尝,和你在登州喝的茶,有何不同?”
赵率教面前的茶杯已经见底,宫女尴尬一笑,又端来一杯。
赵率教这次只轻轻抿了口,不过还没尝出什么不一样。
道茶只剩半杯,还要再喝,东方祝使个眼色,宫女退下。
太上皇放下拂尘,对老部下道:
“朕把国事暂交给广德帝,由他操持,朕得了清闲,就和道士一起,研习长生之术,”
赵率教哦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回应。想了一会儿,放下茶杯,硬着头皮道。
“陛下洪福齐天,必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