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第512节

  太上皇没想到钱谦益会做出这样的反应,诧异道:“说来听听。”

  “请陛下赦臣无罪。”

  刘招孙大手一挥;“言者无罪,请说。”

  钱谦益让小毛驴靠近一些,压低声音道:“陛下,臣以为,如今大齐之患在内,而不在外。”

  “在内?”

  身材高大的御马充满兴趣望着靠上来的小毛驴。

  “自沈阳叛乱,金应河、杨通等人伏诛,朝内主张恢复前明法制者越来越多,他们气焰嚣张,甚至左右国策。为长远计,必须予以打压。而临川叛乱,就是个机会。目下虽没有证据证明惠登相和这股势力勾结,不过照此发展下去,南明降官必定与陈新余党串联,到时尾大不掉,必然又有沈阳祸事,正所谓蔓草不可除,陛下容忍他们已经很久,该收网了!”

  太上皇勒紧缰绳,胯下坐骑正在调戏小毛驴。

  “那么,大学士你是属于哪派势力,你主张全面恢复《齐朝田亩制度》,还是主张彻底废除照抄大明?你和卢象升交好,还是与乔监军一党?”

  钱谦益脸色大变,立即翻身下驴,跪在尘土飞扬的驿道上,磕头不止。

  “陛下明鉴,臣无党无私!是个孤独老臣!若论结党,臣结的是陛下的党······”

  “好了,巧舌如簧,起来吧,朕随口一说,何必如此,别把袍服弄脏了,待会儿还要去给临川王祭祀。”

  钱谦益连忙起身,再次骑到小毛驴背上,毛驴发出一声悲鸣。

  “陛下至纯至孝,堪为万人景仰!临川王泉下有知,也当知圣朝隆恩·····”

  刘招孙一挥手。

  “好了,继续说正事。”

  临川王是刘綎的爵位,如果刘綎是太上皇亲爹,刘招孙就要追封刘大刀为大齐帝国的先祖之类。

  钱谦益拱拱手,继续道:“陛下明鉴,江右各地,民风淳朴,而程朱流毒甚深。动辄口称天命之性,气质之性,其实自欺欺世,前明之所以破败,近半源于此,陛下兴王师入关,所向披靡,而南明所谓忠臣者,皆为废物,无事袖手谈性情,有难一死报君王,于事无补。所谓误人才,败天下事者,宋人之学也。”

  太上皇微微颔首,钱谦益接着骂道:“让天下读书人入故纸堆中,耗尽生平气力,做弱人病人无用人,皆晦庵(朱熹)为之也!”

  “临川朱熹故里理学之乡,自宋以来,历代各朝奉敕,其实已与山东曲阜无异。先前大祭司详细说过,临川一地,贞洁牌坊不计其数,所谓贞女列妇数量远超天下各府县。可知蠢夫愚妇受理学戕害至深,若不纠治,三五年后,必荼毒天下。陛下以弓马得天下,以公正治天下,而程朱理学,与我朝田亩制度格格不入,若听之任之,必动摇国本,为今之计,正可借禁缠足令之机,引蛇出洞,将此间恶贼与惠登相之流,一网打尽,尽诛流毒,以绝后世百代之患。”

  太上皇抚掌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大学士有这般觉悟,难能可贵。既然有人愿为缠足殉道,愿为程朱理学陪葬,朕便成人之美。此乃王道教化之战,不比战场厮杀容易,大学士,等扫平临川,剩余的事,由你去办,朕要一个干净的临川,干净的大齐。”

  “臣遵旨。”

  刘招孙又叫来邓长雄,详细向这位老部下安排作战行动。

  “惠登相起事后,你便立即攻城,城破之后,除无辜小民,其余豪绅大户,尽行屠戮。”

  邓长雄神色沉重,点了点头。

  太上皇指着龚村一片坟茔,对老部下道:

  “临川之战,是大齐对明最关键一战,不止是为禁缠足令,更重要的是,要打断豪绅大户骨头,砸碎几千年礼教,让那些老爷习惯平视百姓。不可有一丝动摇,否则,先前为之奋斗的事业,都将崩溃,先前死的人,都将白死。”

  太上皇补充道:“可驱使明军降兵进城,第二兵团负责督战,不让他们手上沾血。”

  此为临川三日。

  邓长雄双手抱拳,声若洪钟道:“末将遵命!”

  手背忽然一点冰凉,落雨了。

  刘招孙抬头望天,万千血雨淅淅沥沥。

  ~~~~

  龚村村头。

  万马齐喑,凄风苦雨,旌旗凋零,刁斗无声。

  刘招孙在义父墓前点起灯烛,铺设香花酒肴,章东手持纸伞站在身后。

  太上皇对躺在坟茔里的刘綎拜曰:

  “义父在天之灵,庇佑大齐,早日结束这天下纷争,可是贼人穷凶极恶,孩儿不得不又要去杀人了·····”

第606章 金陵霸气黯然收

  “弘光皇帝有言,将军若能改弦更张,弃暗投明,里应外合,一举歼灭江右齐军,大丈夫功成名就,封侯拜相,千古青史,唾手可得也!”

  “此乃某平生所求!不过,贵使须留下一只耳朵,以免刘招孙起疑。”

  “惠大帅,不可,不要……啊!”

  早在弘光十五年春,督师阁部阮大铖西征前夕,便多次派出秘使前往南昌,劝惠登相改弦易辙,“建不世之功”。

  不过当时惠登相正率投降明军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自然对南明劝降没有任何反应。

  哦,唯一的反应是将朱常瀛派来的使者割掉耳朵和鼻子,没有把人处死。

  惠登相没有灭口的善举,不禁让南明君臣浮想联翩,让他们看到了这位“忠臣”身上存在的一丝反水可能。

  弘光朝廷在江西的最后存在——赣州大明督师万元吉——派出密使劝说惠登相反齐,还送去了一箱东珠和珊瑚。

  惠登相最终还是被南明朝廷的真情实意深深打动,当然,打动这位降将的最关键因素不是什么东珠珊瑚。

  “弘光皇帝屡有手诏,许公能以江西归明者,即举江西封公,亦尝达一二乎?”

  这样裂土封侯的封赏,是大齐和刘招孙不能给的。

  总之,惠登相心动了。

  促成惠登相二次反水的最关键因素,有两点:

  首先是江西巡抚和巡按对惠登相老家的废除私产行动,当然在当事人看来这等同于抄家。

  惠登相在江西,湖广积蓄多年的财富,被民政官“清理登记造册”,打包运往南昌、武昌等地府库。

  第二个因素是江西江南各地风风火火如火如荼的反对“禁缠足令”风潮。

  齐国颁布的“禁缠足令”在江西各地引起强烈反弹,上至知府县令耆老乡绅,下到贩夫走卒村夫匠户,都对这项“暴政”愤怒异常,一些有影响的豪右名士扬言:

  食可尽,头可断,血可流,足不可不缠!

  士大夫节操不能丢!

  饿死事小,缠足事大!

  一些先前隐居乡野,不愿与大齐合作的前明遗老们,突然复出,络绎不绝拜访惠登相府邸,如姜曰广等人,日夜劝说惠帅采取行动,“不可辜负江右民心”。

  加上南明将领何腾蛟反复劝说,惠登相终于下定决心,她在江西搞一把大的。

  起事的地点没选在南昌九江这样的通都大邑,因为齐军在这些重要城市驻兵较多,惠登相深知齐军实力,他不敢去触那个霉头。

  最后,造反的地方选在临川,时间定在四月十八日。

  之所以选在这里,无非三个原因:

  其一,临川位于赣南,距离福建相对较近,一旦起事,方便福建明军接应;

  其二,临川府城明军力量薄弱,只有不到一百齐军驻守,而且一半是辅兵;

  其三,临川服膺程朱理学教诲,百姓多知圣人之言,对禁缠足令暴政义愤填膺,对齐国怨恨极深。

  此时的江西巡抚、巡按,江西留守蓑衣卫等,已对惠登相暗中联络弘光朝廷的行为有所察觉。

  东林寺的静安法师——没错,就是吴霄联络的那个老和尚——完全掌握惠登相反水的罪证。他们将这些罪证呈报南昌,齐廷一直没有反应,章东让大家“稍安勿躁”。

  意识到计划暴露的惠登相,于广德元年四月十五日提前发难。

  惠登相设宴擒杀前往督促执行禁“缠足令”的江西巡按成学东、布政使卞龙尺,江西御史叶大成,并宣布反齐复明(成学东早有觉察,没有赴宴,逃过一死,其余两人皆殉国)。

  临川城内投降大齐的前明官员,“尽弃黑淄而换冠裳”,少数不愿追随反齐的官员被处死。

  危急时刻,江西掌印都司柳同春抛下妻儿家属,缒城而出,乔扮坡脚道人,星夜逃往南昌报告临川之变。

  远在南京,风雨飘摇中的弘光朝廷听到这个消息,立即诏封惠登相为豫国公,加封太子少保,让他统领江西军政大权。

  赣南其他三个府县投降的明军,也纷纷响应。他们或据城反齐,或毁城逃走,与临川明军汇合。

  早已等候多时的邓长雄第二兵团立即采取对策,调兵遣将。

  三月十八日,邓长雄派第一营、第二营,第三营为征讨临川主力,会同投降湖广明军马进忠一部三千人,蒙古骑兵两千兵马,朝鲜兵两千人,组成一万大军进逼临川。

  与此同时,抽调投降建州将领朱马喇、投降明将马国柱领兵暂缓对南京城攻势,在安庆同主力大军会合,已进至湖南的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部人马,暂缓南下,调头东进。

  三路人马,从北、中、东三个方向形成对叛军夹击之势。

  ~~~~

  就在齐军大军压境,泰山压顶围攻临川前夕,明军内部却已吵得不可开交。

  惠登相召集一众旧部商议“北伐大计”。

  老部下们一致认为,趁齐军主力在镇江南京,湖广兵力空虚时,发兵越过洞庭而上,直捣江夏武昌,将长江齐军截为两段,断绝其粮道,与南京守军东西夹击,歼灭齐军,乃为上策;

  抢在孔有德等三贼进入江西之前,向西突击,占据岳阳,与何腾蛟等部鼎足相投,切断齐军对湖南、江西的联络,是为中策;

  挥兵北进,烧杀劫掠,将齐军逐出江西,是为下策。

  这样以来,各部齐军可以从容聚集,明军只能婴城自守,全无活络。

  和历史上大多数决策者一样,惠登相最后选择了下策中的下策。

  他独辟蹊径,充分汲取当年宁王叛乱时没有及时攻下赣州的教训,决定摒弃部下提出的上中下三策,继续向南,先攻下赣州,再集中兵力北进······

  这个令人窒息的骚操作,葬送了南明最后翻盘的希望·····

  三月十六日,惠登相亲率大军十余万水陆并进,溯江而上,于十九日进抵赣州城下。

  明军重兵围困赣州,驻守赣州的第二兵团右协副将徐启仁与十倍于己的明军激战于城北,寡不敌众,壮烈殉国。

  赣州总兵胡友生遂凭险扼守,不再与明军交战。

  此时对赣州齐军而言,即使是最近的援军也有千里之遥,赣州已经完全成为一座孤城。

  赣州城三面临水,地势险要,城墙坚固,易守难攻。守将刘武元、胡有升督促部将高进库、刘伯禄、杨遇明、贾熊等奋力顽抗。

  随着战事推进,双方相持不下,惠登相开始对自己“独辟蹊径”产生怀疑,越发举棋不定。

  闰四月,赣州内绝粮草,外无救兵,胡有升见士卒饥馁不堪,下令宰杀战马充粮,赣州已危在旦夕。

  由于惠登相在赣州城下浪费了一个多月宝贵时间,王得仁撤守仁川又导致赣南几乎没有防御。

  于是齐军第二兵团主力进展顺利,各部援军几乎没有遭遇阻力便顺利抵达赣州战场外围。

  闰四月上旬,齐军前锋进至东流县,奉惠登相之命镇守东流的明将尤高弃城而逃。

  五月一日,孔有德、尚可喜突袭叛军老巢,赣南门户临川,守军拼死顽抗,城中百姓同仇敌忾,孔尚进展缓慢,双方如菜鸡互啄,也陷入拉锯战。

  不过消息传到赣南前线,明军震恐,因为他们的家眷都在临川。

  一时之间,明军军心动摇,惠登相不得不下令全军撤退,回援临川。

  胡有升获知消息,开城尾随追击,明军急于撤退,一路损失军马辎重无数,仓皇撤回临川,向孔有德尚可喜发起猛攻。

  五月十九日,惠登相主力至临川城郊,击败孔有德部,迅速入城,明军紧急加固城防,准备长期固守。

  齐军三路大军共计四万人马,完成了对临川府城的第二次包围。

  邓长雄指挥三路人马,先扫除外围,切断府城同其他州县的联系。

  尚可喜招募数万百姓,在东起王家渡,西至鸡笼山一带挖濠沟,筑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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