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抬头望向南边,第五千总部战兵如同蚁群般,密密麻麻布满整个河面,第一、第二千总部的将旗开始准备过河。
“放心,平辽侯百战不殆,这次也能赢,他不是杜松。随我去见平辽侯!”
第193章 公无渡河(一)
平辽侯望着站在眼前的刘兴祚,不顾他后脑勺上拖着的金钱鼠尾辫,满脸欣喜道:“今日幸得贵人相助,我必攻破赫图阿拉,斩杀黄台吉!”
辽东沦陷以来,有多少包衣汉奸,就有多少仁人义士。
在众多反抗后金暴政的英雄中,刘兴祚无疑是最耀眼的一个。
刘招孙对这位本家颇为敬佩。
眼下形势危急,开原军行将覆灭,不便对此人展开作过多介绍。
简单来说,刘兴祚是位孤胆英雄。
此人选择放弃在后金的高官厚禄,放弃一家老小(都在后金),只身跑回大明,继续与建奴死磕。
后因袁可立离职登州,加之毛文龙排挤陷害,刘兴祚被迫出走,最后在永平阵亡,尸体被皇太极获得。
崇祯三年(1630),皇太极当众肢解刘兴祚的尸体,开膛剖腹,肠子流满了一地【注释1】。
后金大臣库尔缠于心不忍,偷偷收敛了刘兴柞尸骸,后来因此被皇太极杀害【注释2】。
可见在皇太极对刘兴祚忌恨之深。
如今有刘招孙介入,这位孤胆英雄的命运将发生重大改变。
“老奴生前有恩于我,不过他在沈阳大肆屠戮,被刘总兵斩杀,也是天意!”
刘招孙亲手扶起刘兴祚,安排卫兵带他下去歇息。
刘兴祚一把推开卫兵,急道:“刘总兵,形势危急,请早做决断!即刻下令停止渡河,黄台吉等着诸位过去!他为此战筹划之久,你们从开原过来,一路所向披靡,难道就没怀疑是建奴诱敌之计?”
康应乾在旁怒道:“大军渡河在即,不可扰乱军心!平辽侯,快下令渡河!”
周围已经乱成一团。
“平辽侯,渡河!”
“我部当为先锋!”
望着一众狂热的军官,刘招孙意识到,除了孙传庭和邓长雄两人一直未变,其他人或许早已失去本心。
莫非那位着急渡河争功的邵捷春,这次真要带着他几千战兵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真是那样,这将是从未有过的惨败。
刘招孙下意识勒住缰绳,他当然怀疑过这是黄台吉的诱敌之策,不过,赫图阿拉能有多少残兵?
他虽不是那些手搓核武器的穿越火器专家,不过也知道以这个时代的火药技术水平,根本不可能将几万斤火药埋藏冰面之下,更不要说能做到准时引爆。
除非······
他果断摇了摇头,安慰自己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可是周围辽东兵将都认识刘额附,刘招孙早已令人查验,确定是刘兴祚本人无误。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
苏子河下埋藏有几万斤火药,赫图阿拉城中有三千多火铳兵,祖大寿的几万人马正在外围战场等候······
康应乾强装镇定道:“平辽侯,这必是黄台吉派来的细作,拖延时间,不必理会,下令让其余战兵立即渡河!不给他们机会施展阴谋诡计!”
众人陷入沉思。
邓长雄望着遍布河面的第五千总部战兵,身体不由自主颤抖。
盾车已经全部上岸,一个旗队的战兵缩在后面,朝赫图阿拉主城缓缓推进,一边走一边射箭放铳。
火铳击发起几点白烟,在空中漂浮着,像天边云彩,距离是那么的远又是那么的近。
一切如梦似幻。
第五千总部没有火铳手,盾车后面这些火铳兵都是从邓长雄麾下抽调增援的。
杨通也在其中。
刘招孙神色不停变动,他努力表现出统帅该有的镇静。
然而额头渗出的汗珠还是出卖了这个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
好在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大家早已吵成一片。
“不可增兵,立即将第五千总部撤回!”
“不能撤!现在撤走战兵,过河的炮兵骑兵怎么办?他们加起来才三千人,不是八旗军对手,还有那么多火炮,白白送给黄台吉?以后开原还怎么守?”
“抚顺粮草烧光,咱们粮食支撑不到撤回铁岭,这寒冬腊月,辽东平野,你们知道败退是什么下场?是大败,是全军覆灭!”
“不如先回头灭了祖大寿,他手里有粮!”
“灭了辽镇又如何,咱们百里行军,士气已是低迷,体力消耗,若建奴尾随,到时无处可守,又失去骑兵火炮优势,拿什么和他们拼?”
“不要指望铁岭开原,若真像刘兴祚说的那样,黄台吉拥有燧发枪,还有生女真,袁崇焕在叶赫必定是大败,只会败的比我们更惨!或许现在,开原已经失守,铁岭也不保,回去等死吗!”
争论不休时,从西边奔来一骑哨马,众目睽睽下,一个满身血迹的骑手马不停蹄跑到苏子河前。
卫兵正要上前阻挡,骑手已经翻滚下马,拄着血淋淋的骑枪,挣扎着爬起,对刘招孙绝望道:
“粮草····被白莲余孽焚烧,抚顺战兵战死大半,祖大寿占据抚顺,数万辽西兵马朝赫图阿拉来了······”
“天杀的白莲教!”
“祖大寿这狗贼!”
众人惊叫连连,面如死灰,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纷纷望向平辽侯:
“刘总兵,是进是退!赶紧下令!”
“平辽侯,快给个主意,夺回抚顺!”
“先杀辽西兵!灭了祖大寿!”
·······
“够了!别吵了!”
平辽侯大吼一声,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他环视四周,怒目圆睁道:
“本官无能,连累三军,如今前后受敌,进则有一线生机,退则死无葬身之地!”
“不能再从这条河段进兵!”
“传本官将令,全军即刻从苏子桥冰面渡河!从各营各增派二十名辅兵,抢修桥面,两岸各留一千战兵守桥,桥在人在!
“过河之后,四面攻打赫图阿拉,主攻在西门,让长枪兵引诱建奴燧发枪兵出城。抽调五百战兵掩护炮兵前进,抵近炮轰瓮城,咱们火炮比建奴犀利,只要火炮不失,必能取胜!”
“大兵团作战,军纪一定要严!本官亲自攻城,两个时辰内,不攻破赫图阿拉,把总以上军官全部斩首!”
话未落音,远处河面传来惊天动地爆响,如晴空炸雷,几乎把人耳膜震破,密集的实心炮弹狠狠砸向冰面。
脚下的土地剧烈颤动,等待过河的战兵不由自主往后退去。
几匹驮运铠甲的战马受惊,嘶鸣一声,夺路而逃,战马跳上冰面,四蹄在冰层上无力的打滑。
“河面破了!”
“河面破了!”
惊叫声如浪潮汹涌。
苏子河如一面破碎之镜,裂痕从炸点中心向四周扩散。
河面顿时响起令人窒息的咔嚓声,万千破裂之声汇成浪潮,摄人心魄!
冰面上顿时一片狼藉,人马惊叫声不绝,数十名战兵立即坠入冰窟,身着沉重铁甲的长枪兵和镗钯手瞬间没入河水中,消失不见。
火铳兵和骑兵在浮冰间浮浮沉沉。
与此同时,赫图阿拉城墙方向响起密集的燧发枪声,护城河前抛射的骑兵如狂风扫过的落叶,纷纷坠马。
康应乾胡须颤抖,喃喃自语:“完了,完了。”
先期过河的一千骑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视野中消失。
注释:
(1)“贼得兴祚尸,驮归老营,于广众之前,剖胸裂肠,快泄其愤”明·周文郁著《边事小记》卷四《刘将军事实》
(2)“解衣痤兴祚,上命发而磔之,库尔缠复窃收遗骼”天聪七年二月“上发库尔缠诸罪,并追议论庇刘兴柞罪,论死”《清史稿》库尔缠传
第194章 亡命鸳鸯(一)
砰!
曾天星撞破窗棂,从教坊司二楼摔落地面。
曾总旗后背着地,脊柱如弓弦崩断,一阵骨骼碎裂声后,再不能站起。
西直门大街上往来行人见状,惊叫一声四散逃去。
曾总旗口喷鲜血,楼上又飞下两人,和他一样砸在青石板上,骨骼断裂,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曾天星见已走不脱,瘫在地上,直勾勾的望向前方。
沈炼翻身从临街窗户跳下,稳稳站在三人身前。
绣春刀崩坏,锁子甲被鲜血浸透,血水顺着甲叶淅淅沥沥往下流,分不清是沈炼的还是番子们的。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
教坊司内十几人,还能站着的,就剩他和采莲。
受伤的两个番子见沈炼追上来,连忙挣扎站起,拄着雁翎刀一瘸一拐的往东走。
两人路过躺在地上的曾总旗时,竟不敢有丝毫停留。
曾天星呵呵笑着两人,目送他们远去。
忽然,沈炼箭步上前,三步追上两个番子,绣春刀惯出,径直刺穿番子后背,刀尖从胸膛透出。与此同时,鞭腿扫向另外一人,只听咔嚓声响,那人颈骨被生生踢断。
曾天星冷笑道:“功夫再好,也逃不出我舅手心!沈炼,别以为你功夫了得,锦衣卫早晚要你的命!”
沈炼将刀从那番子胸骨间拔出,奋力震落刀刃血迹,死死盯着匍匐在地的曾天星。
“死!”
曾天星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之色,忽然放声狂笑。
沈炼收住绣春刀,脚踏在曾天星脊背,冷冷道:
“休拿许显纯吓我,这两年你们残害多少无辜百姓,老子要不是今日有事在身,必送你进镇抚司,让你尝遍诏狱酷刑!”
曾天星吐出一口鲜血,狞笑道:“沈炼,你知谁要让你死吗?死到临头,你也只是个蝼蚁而已!”
沈炼踩在脊背断裂处,稍稍用力,曾天星如野兽嚎叫,仰头惨笑道:“真以为皇上的旨意,那你就把东厂想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