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649节

  王谦持有了大量的驰道票证,算是大明绥远驰道散户里最大的股东,再大的股东就是户部国帑和内帑了,王谦是最早看好驰道票证的那个人,没有之一,在什么都没有只是个概念的时候,王谦就已经很看好了。

  随着驰道的不断修建,以及蒸汽机规模、匹数、小型化的进展、钞关抽分局制度的完善,驰道票证的价格,已经水涨船高。

  王谦本人的财富也从一百万银,增加到了一百七十万银左右。

  值得注意的是,绥远驰道仍然没有修通,一旦修通再加上钞关抽分局的设立,可想而知,王谦的个人财富还会飙升。

  “臣有本奏疏。”王谦将袖子里的奏疏拿了出来,《有价票证分析疏》,洋洋洒洒数万言,都是围绕着价值去展开分析。

  “这本奏疏留在朕这里,朕细细研究一下。”朱翊钧看了两行,就知道不能草草阅读就给个答复。

  “陛下,很多人将投资视为投机倒把,但投资是投资,不是投机,投机是妄图一夜暴富,对自己手中的票证价值,根本没有任何判断,盲目跟风,这也导致他们入场就是赔钱。”王谦再次陈述了他一直以来的主张。

  投机是投机,投资是投资,混为一谈,奢谈一夜暴富的神话,那都是虚妄。

  朱翊钧留下了王谦的奏疏,王谦奏闻了沈安娘安置问题,沈安娘和儿子女儿得到了妥善的安置,郭有章在大明腹地的血脉就剩下这两个了,但他们姓沈,不姓郭,比较让人头疼的就是关注了,这件事闹得太大了,对沈安娘而言,越多的关注就是越多的伤害,这也是没办法,只能等时间的沉淀了,而且这些关注更多的是关怀,而不是谩骂。

  郭有章实在是太人渣了。

  “陛下,臣不明白,为何西南战事,甚至不用京堂钱粮,但是朝中却没人担心西南藩镇化的可能呢?这不是已经脱离朝堂的控制了吗?”王谦有些迷糊的问道。

  朱翊钧也是一脸疑惑的说道:“因为黔国公府本来就是藩镇啊,它本就是藩镇,还担心什么藩镇化?”

  “啊?”

  “就这样啊,难道不是吗?永镇西南你当是什么好事吗?那地方穷山恶水,镇守在西南,岂止是受罪那么简单。”朱翊钧笑着说道:“分封是什么?是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

  西南本就是大明的分封制,它本就是藩镇。

  也不必担心脱离朝廷的控制,因为黔国公在云南面对生苗熟苗,需要朝廷的支持,有大明朝廷,才有黔国公府的存续。

  就西南那个地方,即便是有蒸汽机开启的第一次工业革命,要大开发出来,至少也得以百年去计算,十分的困难。如果黔国公府有的选,他一定到南衙或者北衙安享太平。

  朱翊钧想了想摆手说道:“不对,朕说错了,应该是藩篱,而不是藩镇,藩镇带有浓烈的贬义,还是藩篱的好。”

  “那臣没有疑问了。”王谦至此恍然大悟,对现在西南的战争有了更加明确的了解,是大明的藩篱,在跟东吁交锋,包括旧港总督府。

  “臣告退。”王谦离开了御书房,走的时候,看了一眼御书房行色匆匆的中书舍人和禀笔太监,重重的叹了口气,陛下是真的勤勉,搞得禀笔太监们也是忙的焦头烂额。

  禀笔太监说是自宣德年间才有,一代弊政,实宣庙启之也。

  但其实禀笔太监在永乐末年就有了,比如《明通鉴》宣德元年七月有条陈:司礼掌印之下,则秉笔太监为重,外官所奏文书,自御笔亲批数本外,皆秉笔内官遵照阁中票拟字样,用朱笔批行,遂与外廷交结往来。

  所以这是永乐祖宗成法。

  宣德元年时候,宣宗皇帝忙着亲征平定汉王之乱。

  朱翊钧打开了王谦的有价票证分析,越看越是喜欢,还亲自批注了几句,对着冯保说道:“令三经厂雕版刻印,这本分析很好,解决了许多的问题。”

  王谦要只是个纨绔,朱翊钧也不会对他如此青睐了,他很有才华,但因为父亲是次辅刑部尚书,他就只能活在亲爹的阴影之下。

  王谦的人生理想,就是别人提及他时,第一反应是他王谦这个人,而不是他的次辅父亲。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王谦这本分析,注定会在投资史上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因为衡量价值的办法,第一次如此直观的出现了标准。

  整本奏疏就讲了四件事。

  安全边际,不要在自己认知范围之外去投资,否则一定会被信息差所收割,不在自己的认知之外,就不会恐慌,面对舆情时才会不动如山。

  实业为主,不要听信那些掮客的话,那都是骗子,一夜暴富在这个世界从不存在,任何财富神话也只是神话。

  市场先行,要尊重市场规律,最起码要看得懂财务财表,能从公开的财务财表中提炼出消息,包括竞争力、行业的格局发展的前景等等,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故事所欺骗,连基本的价值分析都做不到,盲目只会倾家荡产。

  价格围绕价值波动,一个毫无价值的票证忽然价格大大超出了价值,一块臭狗屎永远是臭狗屎,吹上了天,也是臭狗屎,一双袜子卖不到一艘五桅过洋船的价格,皇庄出品也不行。

  “雕版印刷后,就放在燕兴楼交易行,购买票证的时候,让经纪买办们人手一本,东家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要是照着抄作业都不会,他们也别干这个了。”朱翊钧对有价票证分析爱不释手。

  冯保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就交易行那帮杀红了眼的家伙,个个都是眼高于顶,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那一个,他们肯看这本书?”

  朱翊钧笑着说道:“这样,这本书不要叫《有价票证分析》,叫这个名字,他们肯看才怪,你这样,改名为《王谦发家的四个秘密》,你这样取名字,他们就会看了。”

  “啊?”冯保愣了愣说道:“陛下是真的会起名字。”

  朱翊钧笑着说道:“只要他们打开第一页,就不会放下,这可是大明投资领域的第一本经学,对于苦海泛舟的诸多经济买办而言,就如同灯塔一样照耀着他们前进的路。”

  “臣遵旨。”

  冯保真的改成了这个名字,放在了燕兴楼售卖。

  王谦看到燕兴楼交易行柜台上放着这本书的时候,还很兴奋,毕竟他的奏疏得到了陛下亲自逐字逐句的注批,当他极其兴奋的走过去,看到名字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人生都灰暗了起来。

  在那短暂的瞬间,王谦都有了去皇极门伏阙的冲动!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他王谦好歹也是大明正经的进士出身,堂堂正四品佥都御史!大明皇帝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但这样炸裂的标题有助于信息的流通,最终威权崇拜者王谦,还是收起了伏阙的心思,至少副标题还是《有价票证分析》。

  王谦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后,见到了父亲。

  “回来了?听我儿子写的书成了京城的畅销书?哇,《王谦发家的四个秘密》啧啧,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等秘密!”王崇古满脸笑意的说道。

  王谦恼羞成怒,大声的说道:“爹!下次我就写《我的次辅父亲不为人知的一面》,看你还笑得出来吗!”

  “逆子!吃我环首刀!”王崇古气到头晕,他立刻摘下了刀架上的七星环首刀,开始了追杀。

  大明京堂传统戏码,王次辅杀子,再次上演,这次王崇古愣是追了四条街,当真是老当益壮,但最终没能追上逆子。

  王谦还得等他爹气消了才能回去,所以溜达到了太白楼,打算用父亲给的零花钱,给喜欢的姑娘送十个花篮,结果刚走进太白楼,就被人追着问畅销书的事儿,在麻木中,王谦回到了家中。

  “爹,你砍吧,我不跑了!”王谦失魂落魄的站在正厅,书的名字实在是有点太羞耻了。

  王崇古乐呵呵的说道:“其实你那书我看了,写的挺好的,是理论和实践的结合,言之有物,言之有理,虽然名字有点羞耻,但这不是为了传播度吗?”

  “挺好,为人父母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不为儿女的未来担忧。”

第549章 奇观:正衙钟鼓楼

  王谦长大了,有自己擅长的事业,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虽然顶着一个纨绔的名头,但从来没做过越线的事儿,比如王谦就从来没有草菅人命,更没有包庇奸猾纵容不法,也没有向太子索贿,这一切都让王崇古十分的安心。

  而这次的《有价票证分析》的书,王崇古还真的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王谦对整个交易行的投资,观察的非常细致,总结的极为到位,并且王谦身体力行,对里面涉及的‘四个秘密’,王谦是知行合一,全都做到了。

  一个人如果能够知行合一,基本上就能把自己安顿好了。

  王崇古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开始积极筹措建琉璃塔之事。

  李太后面对价值衡量法,仍然坚决不同意,她才不管什么价值衡量,她就知道自己真的答应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必然有她的名字,大兴土木可不是什么好词,尤其是形容具体某个人的时候。

  最后,北衙琉璃塔,定名为了正衙钟鼓楼。

  琉璃塔的整个建筑风格没有改变,仍然是以南衙大报恩寺琉璃塔为样板,但是做出了简单的修改,在顶部悬挂了一个巨大的表盘,表盘上有十二个时辰,而每个时辰分为了两个小时辰,每个小时辰分为六十分,每分钟六十秒。

  循环不止。

  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辰,是宋代天文学家苏颂的分法,而每整点的时候,钟鼓楼上的更夫就会敲响吊在鼓楼上的时钟,告诉所有人,到了整点。

  整个表盘由大明皇家格物院设计,在时针的基础上,增加了分针和秒针,六十为进制。

  之所以选六十进制,而不是大明天文学里传统的天、刻、分、秒百进制,是因为计算不方便,60是123456的最小公倍数,可以方便计算,一个小时的三分之一是二十分钟,而且日晷是圆形的,还涉及到了圆的等分。

  其实这都是算学上的规定,算学就是精准的定义。

  之所以六十进制,主要是文化。

  中原自古有十天干十二地支,而天干地支进行循环组合,从甲子到癸亥一共六十个。

  大明的年、月、日、时,都是以六十为一个循环,比如万历十一年的科举是:癸未科殿试金榜名录,比如是在二月的己丑日,确定了余有丁为主考官。

  大明年月日是以六十为循环,那大明的时辰也是六十一个循环吗?

  时辰也是六十循环,时候的侯,其实就是六十个时辰为一侯,六十个时辰正好是五个十二时辰,正好五天时间,所以也叫五天一侯。

  年月日时都是六十一循环,那么时下面的时间单位分和秒,都以六十为一个循环,唯理所在。

  正衙钟鼓楼的大钟表设计起来,对于皇家格物院而言,没有任何难题,因为是时间单位,六十次一循环,那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吗?

  草图在三月初七那天通过了廷议,而后开始了具体的设计,与此同时,选址也确定好了,就在东华门外。

  原来东华门外是十王府,就是大明未就藩,仍然留在京师的亲王的住所,但因为大明大宗人丁不兴,甚至闹出了绝嗣旁支入大宗之事,十王府年久失修。

  而且有了十王城后,十王府就没什么意义了,成为了正衙钟鼓楼的选址。

  本来,高达三十三丈有余的钟鼓楼可以一眼看穿整个皇宫,这对皇帝非常不利,无论如何都不应该选在这里才对,但因为皇帝不住皇宫,这个选址就非常合适了。

  皇宫因为皇帝住在里面才是皇宫,现在的皇极殿、文华殿,顶多算是个大明皇帝的办公衙门。

  礼部选了个良辰吉日,开始破土动工。

  皇帝的生活总是枯燥且充实的,大明皇帝每日都很忙碌,京师的所有人也习惯了皇帝陛下的勤勉和活跃,直到四月初三这天,本该大朝会的日子,大明皇帝突然下旨,停罢大朝会推迟召开。

  原因很简单,御门听政十多年的大明皇帝病了,而且发起了高烧。

  本来已经进入了四月的初夏,这个季节,已经开始炎热,皇帝陛下一如既往的前往了京营操阅军马,在回城的路上,西北强冷空气忽然而至,天气突然变得寒冷了起来。

  十多年来,勤勉的皇帝陛下,终于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一天。

  解刳院的大医官匆匆忙忙入宫的时候,陛下已经退烧,风寒的症状已经全部褪去,大医官们再来晚点,陛下就全好了。

  得益于长期习武,身体强健的陛下,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恢复了健康。

  为了不让朝臣们担忧,朱翊钧在四月初五召开了大朝会,当群臣看到了大明皇帝再次出现在皇极殿的宝座上时,一切的疑惑都烟消云散了。

  “一个强健的体魄,对于大明皇帝而言,何其的重要。”朱翊钧看着桌子上堆着的奏疏,叹了口气说道:“就是偶感风寒,就这么多的问安奏疏,恨不得把朕的御书房全部堆满!”

  这些写满了忠诚的奏疏,各种肉麻的词汇层出不穷,朱翊钧还不得不翻看这些奏疏。

  应批尽批,是朱翊钧答应过张居正的,自然要做到。

  朱翊钧拿起了桌上的一枚章,上面就三个字,[朕躬安],意思是朕的身体挺好的,对于问安的奏疏,朱翊钧专门刻了个章,遇到就框框的盖章,磨坊的驴也要学会自己想办法省力。

  “王谦发家的四个秘密,销量如何?”朱翊钧一边盖章,笑着问道。

  “那真的是火爆京师!甚至已经开始向各地散货了,不得不说,这个名字是取得真的好!”冯保为陛下的灵机一动点了个赞,真的是太棒了!

  “矛盾说要不要改个名字?”冯保举一反三,想到了矛盾说的推广能不能用这个办法。

  “瞎胡闹。”朱翊钧嗤笑了一声说道:“你怎么不去勾栏瓦舍对着那些仙女讲政治呢?那不是对牛弹琴吗?”

  严肃政治学的矛盾说等刊物文集,完全不适合这样传播,因为它本身就很严肃,将政治娱乐化,本身就是一种很危险的行径,搞不好就是。

  政治活动,是群体决策的过程;而娱乐是吸引人的眼球,让人感受到愉悦和快乐。

  将政治完全娱乐化的恶果,就是政治活动群体决策的过程中,为了吸引人的眼球,完全以关注度和话题度为导向,不断的抛出各种不可能兑现的许诺、荒诞不经的论点、毫无根据的阴谋论、极其短视或者痴人说梦的目标,而且往往充斥着子虚乌有的谎言和欺骗。

  政治娱乐化会缺少事实,只有谎言。

  因为娱乐的所有的内容,都是围绕着关注度和话题度而展开,一旦政治活动发展到这种趋势,那所有的群体决策,都会违背事实去进行。

  大明存在类似的现象,表现为大明言官们为了弹劾而弹劾。

  谭纶朝日坛咳嗽,都要把兵部尚书劾去的地步,整个过程充满了谎言和欺骗,若非谭纶直接挑明了说,那张王崇古提举京营将领的名单,才是斗争的关键,坐在台上的小皇帝,真的能看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吗?

  “吏部这本奏疏不是问安疏。”朱翊钧手都举起来就要盖章,才看到不是问安的奏疏,而是吏部尚书梁梦龙的奏疏,谈论的内容是考成法的弊病。

  “梁梦龙不是张居正的学生吗?梁梦龙居然指责张居正的考成法有弊病!这是要倒反天罡不成?”朱翊钧惊讶至极,这个梁梦龙的胆子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冯保想了想说道:“有没有可能是先生授意的?”

  他看到那本奏疏的时候也是这个想法,但从司礼监拿到御前的时候,冯保确信,张居正知道这本奏疏,甚至可能这本奏疏就是在张居正的指导下完成的。

  “啧啧,言之有物。”朱翊钧发现了梁梦龙写的奏疏,直指考成法的核心问题,那就是考成法高压下的官场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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