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648节

  李成梁在辽东也用的这种战法,每年都要进攻,人为的制造无人区,而后再缓缓前进的占领,彻底扫除统治的障碍。

  现在西南有样学样,慢慢打,一点点的磨,缓缓恢复攻伐能力的同时,一点点的蚕食,最起码让对方数十年内没有作妖的能力。

  更加准确的说,现在西南战事进入了拼血条的阶段,大明打算用一眼看不到头的血条,生生将东吁磨到抵抗意志彻底消散为止。

  “旧港总督府的牙兵,给东吁造成了极大的困扰。”曾省吾说起了旧港总督府对东吁的进攻,大致可以总结为东吁、红毛番一起打。

  果阿总督府和东吁抱团取暖,鹰扬侯张元勋四处出击,始终让果阿总督府和东吁处于胆战心惊的状态,持续不断的打击敌人的士气。

  朱翊钧看完了详细的军报说道:“莽应里挨了几巴掌,现在应该清醒了许多,过不久,他估计就该跟大明议和了,朕不通军务,但前线的东吁军已经有了溃营的征兆,刘綎突入一百里深处,敌人望风而逃,缴获了十七头大象。”

  象兵是东吁的特色兵种,象兵的优点和缺点都十分的明显。

  优点就是体型庞大,既可以用来做运输的工具,也可以用来作战,尤其是两军对垒的时候,象兵的破阵能力极其强悍,而缺点就是笨重,行动缓慢,庞大的体型遇到训练有素的军队,远程的箭矢和火器,都会对象兵造成极大的伤害,大象一旦受伤开始狂暴,直接无差别输出。

  象兵虐菜,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强,但面对强者,就显得非常呆板了。

  朱翊钧不通军务,但大明军如入无人之境一样俘虏了十七头大象,对方望风而逃,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敌人的士气已经完全崩了,这个时候投降就变得顺理成章,莽应里结结实实挨了几个大逼斗,再不清醒,就该有人帮他清醒清醒了。

  张居正思索了片刻说道:“陛下,不能接受他的投降,是他想投降就能投降的吗?战争从来不是他想开启就开启,想结束就结束的,如果此时接受了他的投降,那西南诸国,老挝、安南、暹罗,都会有样学样,反正挑衅大明也不会付出什么过分惨痛的代价,为何不试试?”

  “这对大明海贸是巨大的伤害,唯独将其打疼了,打死了,才能宣威西洋,让西洋诸国不敢为难我大明的商船。”

  “臣亦是如此认为,大明还能打得动,西南仍然没有粮饷告急。”曾省吾赞同了张居正的说法,莽应里想投降就能投降?大明是青楼女子吗?你东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朱翊钧看向了戚继光问道:“戚帅以为呢?”

  “臣以为兵凶战危,只要是打仗,就有输的可能。”戚继光眉头紧蹙的说道:“但目前来看,大明也不是说一定能大获全胜,但东吁一定会输,所以暂时不同意议和,也要看黔国公和四川总兵的意见。”

  “如果前线认为要议和,那就议和。”

  仗是前线打的,具体是否继续进攻,是否议和,前线应该有更大的权重,而不是朝堂庙算,因为打败仗要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

  戚继光认为要听前线指挥的意见,他们的权重更大,从目前的态势来看,大明占据了绝对优势。

  军报并没有隐瞒。

  岳凤的七万强兵差点打到大理,初期战局不利,黔国公府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瞒也瞒不住,前线是军将、文官和宦官三方节制。

  胜则得寸进尺,败则总结经验,这就是戚继光的意见。

  “再看看吧。”朱翊钧总结性的说道,毕竟莽应里还没有投降,就是提前商议而已。

  “黎牙实翻译了逍遥逸闻里的自由说,也包括最近那期。”礼部尚书万士和一脸绷不住的说道:“他询问鸿胪寺少卿高启愚的意见,高启愚的意见是,不要翻译。”

  “嗯,还是不要翻译的好,费利佩和他的西班牙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这种大缺大德的东西,还是不要翻译的好。”朱翊钧立刻说道。

  这东西是会反噬的,要输出也是输出矛盾说生产图说公私论阶级论等思辨产物,这种封建+官僚+军阀三座大山的制度,连周天子看了都眼前一黑,哪怕是搞点分封制呢!

  真的输出这东西,大明的脸都丢尽了。

第548章 《王谦发家的四个秘密》

  回旋镖,无处不在,强如张居正,也吃了许多记的回旋镖,甚至都吃到了麻木,回旋镖已经无法对张先生造成伤害了。

  当然对于泰西而言,可能这种‘自由’的制度有一定的先进性,但大明不必故意输出。

  因为在大缺大德和杀人如麻这两件事上,泰西有个英格兰可以参考学习。

  英格兰对内的圈地,就是典型的对内残忍。

  纵容贵族圈地,甚至英格兰议会亲自出面主持圈地,这就是大缺大德的封建,而英格兰的绅士们,就是最残忍的地方官僚,他们不需要体力劳动就可以获得优渥的生活,整日里研究着律法和如何在律法层面保护自己的权益,而私掠许可证的海盗,就是军阀,纵容私人武装劫掠。

  泰西有一个现成的模型,遍布伦敦的流浪汉们,是英格兰毛呢的价格优势,不需要昂贵的羊毛原料,不需要支付过高的劳动报酬,不需要提供给民众们御寒之物。

  西班牙对英格兰的行径相当不耻,但历史总是如此,无情对无脑的胜利。

  还用得着大明进行输出吗?英格兰自有国情。

  在廷议的最后,户部尚书询问了关于稽税院相关事宜。

  大明南北两个稽税院,都是由缇帅亲自兼领,在各府设立了稽税监专管各县稽税房,而稽税房手下有弓兵任侠若干,这些弓兵任侠负责公开或者秘密的搜集情报、对情报进行综合研判、在掌握了充足的证据后要求对方提供地契账目进行审核,开出催缴票后,开始催缴。

  稽税三成留存地方,七成押送朝堂,稽税院专事稽税,其余之事不论。

  “所以说,稽税房稽税监和稽税院的经费到底哪来的?就靠留存地方三成吗?”王国光眉头紧蹙的问道。

  “也不全是。”朱翊钧解释道:“他们拥有情报优势,对于市场信息极为敏锐,而且还能获得更多的内幕消息,甚至不需要直接倒买倒卖,投机倒把,只需要为人提供信息,就可以赚的盆满钵满了,若是真的缺钱,可以利用手中的信息对富商巨贾进行敲诈勒索,清流名儒重视清誉,抓到一个把柄,就是开出了一个富矿来。”

  “或者干脆利用情报为他人提供庇护,在进行抓捕之前,事先通知,在抓捕之中,故意放纵并且通过稽税院的渠道,将人送到海外,逃避律法处罚。”

  “再丧心病狂些,利用手中的情报优势,设立私市,走私贩私,有现成的厚利之物,比如烟土,烟土在元绪群岛大量种植,只需要将元绪群岛的烟土贩运入明,一个一斤重的阿片球,就是两千两银子。”

  “这还是没有司法、暗杀、拘禁、私刑的稽税院,若是把司法、暗杀这些特权下放,恐怕稽税院会成为大明最赚钱的衙门口了。”

  满朝文武直接被陛下的话,给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地步。

  人能仗着特权无耻到这种地步?

  “这这这!”王国光猛地瞪大了眼,呆呆的看着陛下,光知道稽税院干得好,这才知道原来干的这么好!怪不得稽税院每年都交那么多的稽税,原来是这么来的。

  这就是特务政治的可怕,他们甚至不需要司法暗杀拘禁私刑这种更进一步的特权,就可以做到这种地步,朱翊钧对稽税院的情况是知之甚详的,所以在张居正回朝后,在稽税院里加入了文官的监察,主要就是为了稽税缇骑、镇守太监、主事文官之间的三方节制。

  这种三方节制的办法通常用在征伐之中,稽税和反稽税,就是大明广泛存在的低烈度战争。

  “其实也不必惊讶,稽税院也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朕也不想的,但谁让大明普遍存在的不交税呢?”朱翊钧看着群臣,骨鲠之辈,比如沈鲤和海瑞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准备上谏了,但朱翊钧的一番话把他们堵了回去。

  要是能正常收税,朱翊钧也不至于用这种非正常的手段了,不能大明现在财用日盈,就忘记当初财用大亏的窘迫,事实上也正是稽税院这种怪物存在,才让大明的势要豪右乡贤缙绅畏惧,才让征税可以正常展开。

  稽税院一定会长期存在,这是调解赋税矛盾的重要工具。

  “只是苦了陛下。”王崇古颇为感慨的说道。

  朱翊钧眉头一皱的说道:“次辅何出此言?”

  作为当事人,大明皇帝都不知道这话从哪里说起,怎么就苦了皇帝呢?

  “稽税院一如密疏之制,非明君不可擅用非正之法。”王崇古俯首说道:“昔日正德年间,武宗皇帝用宦官刘瑾,起初刘瑾极为恭顺,不敢擅越,事无巨细奏闻君上,至此数月有余,刘瑾全窃大柄,却不敢跋扈,皆因庶务皆决主上。”

  “数年,武宗皇帝懈怠,各司章疏奏请君上省决,上问刘瑾曰:吾用尔何为?乃以此一一烦朕耶!”

  “至此阉患猖獗,权擅天下,威福任情。”

  朱翊钧看向冯保,王崇古在骂宦官,当初这两人抄家,你一个句阉贼,他一句小人,跟小孩斗气一样的吵,谁都不肯认输。

  作为宦官头子,冯保却没有说话,刘瑾起初也是很恭敬的,直到慢慢发现了武宗皇帝的懒散,全窃大柄后,仍不敢胡作非为,直到武宗皇帝不再查看奏疏。

  宦官当然要跟文臣斗的你死我活,为了权力刀刀见血,但作为皇帝的爪牙,代替了主人行使权力,那就有点过分了。

  王崇古再次诚恳的说道:“稽税院、密疏之制,非正之法,陛下事无巨细的处置,自然是辛苦的。”

  这种特务部门是极为脆弱的,因为它完全依附于皇权存在,脱离了皇权,它什么都不是,当皇帝英明的时候,这种特务部门就不会荼毒天下,当皇帝昏聩的时候,这都是天下之乱的祸端。

  “王次辅是这个意思啊,那倒不是很辛苦,朕就是看个热闹,看个热闹。”朱翊钧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今天若是再无其他事,就到这里吧。”

  拍马屁就拍马屁,绕那么大个圈子!

  差点把朱翊钧给绕进去了。

  不过王崇古说的也是实情,稽税院诸事,的确都是朱翊钧在处置,事必躬亲,稽税院权力的边界十分明确,除稽税之外的事儿,一概不得过问。

  要维护这个界限非常困难,但朱翊钧一直在努力限制了,比如催缴票开局要经过南北两院缇帅首肯,才能发票,每年都要大力审计等等。

  朱翊钧回到了通和宫,找到了李太后,李太后和陈太后二人,都在照顾孙子。

  朱翊钧叫陈太后母亲,所以,这些孩子名义上是陈太后的亲孙子,李太后和陈太后二人感情极好,两个人侍弄着这些孩子,说说笑笑日子也不算无聊。

  朱翊钧作为父亲,照看了下孩子,履行一下做父亲的义务,结果反倒是弄的孩子哇哇大哭。

  “不会就去御书房批奏疏去,现在还年轻,通宵达旦,也不能这么一直熬,等到你岁数大了,就有你后悔的时候了。”李太后示意皇帝一边去,看孩子不是皇帝擅长的领域。

  “事儿太多,咱也不想的。”朱翊钧听李太后念叨,也只能如此说,国朝诸事极为繁杂。

  朱翊钧把外廷要建琉璃塔的事儿告诉了李太后,包括工部、和王次辅的实际目的。

  “已经建了一个佛塔了,再建一个这东西,外臣们又要喋喋不休了。”李太后一听就特不乐意的说道:“浪费那个银子做什么,我听说最近朝廷鼎建大工,要修京开驰道,急等着钱用,皇帝作为天下之主,还是心怀天下为宜。”

  浪费钱,就是李太后反对的原因。

  “但是它很赚钱啊。”朱翊钧详细解释了下广告的出现,这座琉璃塔就是玻璃的活招牌。

  李太后还是摇头说道:“不建,你们啊,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别打着我的名义去建就行。”

  “唉,妹妹,这也是皇帝的一片心意,反正也是为了赚钱,以别的名义也不是那么的名正言顺。”陈太后笑着劝着李太后。

  陈太后劝了两句,李太后还是不情不愿,最终她还是没同意,她出身不好,最害怕的就是被民间认为德不配位,越缺什么越要显摆什么,皇帝成丁长大,大明蒸蒸日上,当母亲的怎么能拖儿子的后腿?

  只要朱翊钧仍然圣明,他这个太后,就必然会被人尊敬。

  “你说的好听,要不给你祝寿吧。”李太后抱着一岁大的朱轩姝对着陈太后有些揶揄的说道。

  “我可无福消受!”陈太后立刻摇头,她笑着说道:“我啊,平安一生就行了。”

  朱翊钧来到御书房的时候,李太后仍然不肯答应,不过也不必着急,筹措还需要一点时间。

  “陛下,王谦王御史来了,在殿外候着呢。”小黄门走了进来俯首说道。

  “宣。”

  王谦来了,他端着手走进了御书房,恭恭敬敬行礼。

  “王大公子怎么得空到朕这个地方来晃荡来了?”朱翊钧笑着问道。

  王谦的人生信条就是享受,享受,还是享受,他对皇帝这种上磨一样的工作狂,尤其是磨坊,避如蛇蝎,能不来就打死不来。

  王谦俯首说道:“陛下,臣在燕兴楼交易行时间久了,发现点乱象,咱们大明的百姓也好,势要豪右也罢,都是凑热闹,购买票证,听风就是雨,今天我说这个好,就一窝蜂的冲过去,明天他说那个好,又是一窝蜂冲了过去,对自己买的东西,到底值多少钱,根本没有心理预期,就是在随波逐流。”

  “哦?王公子对投机有高论?”朱翊钧一愣,看着王谦,这个纨绔居然还能从现象中提炼经验不成?

  王谦不是酒囊饭袋,人家正经考科举考中进士的,还喜欢算学。

  “高论谈不上,但对投资略有所悟,臣就是有点想法,陛下看看是不是这样。”王谦端起手来,思索了一下说道:“购买票证,首先要对票证的价值有一个清晰明确的判断,而不是盲目的跟风,那就是去交易行里当韭菜。”

  “高于自己判断的价值,就是虚高,它再涨得厉害,也要出售,低于自己判断的价值,就合理出手购入,这就是交易行的确定性,盲目的进场,注定会赔的干干净净。”

  朱翊钧眉头一皱说道:“你说的朕都明白,交易行里的确定性和理性,是弥足珍贵的,但怎么判断票证的价值呢?”

  “未来所有盈利的折现。”王谦也没有绕弯子,直接讲明白了这套理论的核心,价值判断,就是将日后所有的收益折现到今天,那就是价值的标准。

  王谦思索了一番,他想到了一个例子:“比如父亲要建一座祝寿的琉璃塔,琉璃塔的价值仅仅是个闪闪发光的建筑物吗?不,它在落成的那一瞬间,就会成为持续推广玻璃的招牌,这是它的收益,仅仅是这样吗?我们可以在这个琉璃塔上挂一些横幅,为某些工坊商铺做广告,也是收益,将这些推广收益和广告收益,全部折现到今天,就是判断琉璃塔要不要建的标准。”

  “而且他还有别的不能变现的价值,比如父亲的野望,晋党的恭顺、圣母的欢喜这些不能变现的价值,不在讨论范围之内。”

  “这就是价值判断。”

  朱翊钧写了个塔字画了一条横线,按照南衙琉璃塔已经挺立了近两百年计算,这个代表未来的横线会很长。

  横线上面,是王谦所说的推广玻璃的价值、广告收益等等可变现价值,而横线下面,朱翊钧写上了不能变现价值。

  将这些价值估算折现后,算到了琉璃塔身上,就发现十分清晰了。

  类似的分析,其实可以用到驰道上,驰道短期来看是赔钱的,甚至是户部被绥远驰道给折腾的负债累累,但随着蒸汽机的匹数上升,收回成本的时间会快速下降,而且其带来的可变现的利益、不可变现的利益也很丰厚。

  “伱这个办法,好!”朱翊钧迅速利用这个分析法,分析了几件事。

  比如一张船舶票证的收益是十年到十五年,到那时候木壳船就会报废,每年的分红为为两银到三银,那么就很清楚整体收益,是二十银到三十银之间,再加上回航率的风险,低于十五银可以买入,高于二十银是高风险。

  现在皇家舰船设计院,正在研究木壳包铜技术,一旦有了突破,船只的寿命会大幅度提升,到那时,船舶票证还会升值,这就是利好消息。

  “有点意思啊。”朱翊钧又试了几次,确实极其好用,他笑着说道:“王大公子赚钱,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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