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1196节

  如果大明的斥候前往那座银山,就可以看到当年采矿留下的小镇、马厩、酒馆、赌坊、矿山遗留的种种工具等等。

  六百里不是直线距离,而是道路距离,因为在山中,道路比较曲折,也因为多是山路,给霍皮人提供了偷袭的机会。

  朱翊镠派出了墩台远侯,探索这处名为‘少女银山’的地方,如果墨西哥总督府胆敢欺骗潞王殿下,那么墨西哥总督府就要承担大明的怒火。

  相比较黄金,白银对大明更重要。

  如果这次探索真的找到了所谓的银山遗迹,金山城就有了金山和银山,金山国在大明的重要性会再次上升。

  对于这次探索,金山城高度重视,光是墩台远侯冒险队,就派出了足足六队,顺着墨西哥总督府提供的地图,进行寻找。

  很快,墩台远侯找到了少女银山的位置,并且探索的情报源源不断的传来。

  好消息是,墨西哥总督府说的都是真的,的确是一座银矿,并且墩台远侯顺利的带回了一批矿料,丰度和富饶银矿不相上下。

  坏消息是,这座银山已经被霍皮部牢牢占据,仅仅矿山周围,就有一个六千人的部族。

  朱翊镠、孟金泉、权天沛、骆尚志等人简单的商量了一番,决定收回所有的墩台远侯,短期内不做进一步的探索。

  金山城开拓方向上,向银山方向开拓,期许五到十年内,能够将少女银山囊括金山国的统治范围内。

  而朱翊镠在金山城召开了首次的公审,逆贼谢瑞祥为首,高达128人的公审名单,让金山城的百姓十分惊讶。

  公审的大刑台就设在金山港码头之上,在公审前七天,金山府就开始对这128人的罪行进行宣讲。

  权天沛认为谢瑞祥在金山城的名望很高,轻易处置容易导致人心动荡,但朱翊镠采用了公审公判公开处刑的方式,避免了百姓对案件的胡乱猜测。

  在朱翊镠看来,百姓从来不是是非不分,好坏不明,只不过是他们接触不到足够的消息,才会胡乱猜测,如果愿意完全公开案件的人证物证书证,自然没那么多怀疑。

  而公审法在大明已经实践了五年之久,证明了公道自在人心这句话。

  不过和朱翊镠想的不同,他以为百姓们会对谢瑞祥草菅人命恨之入骨,谢瑞祥手下不提,就谢瑞祥本人手中就有七条命案,其中包括了一个七岁的孩子。

  罪行公开后,百姓们更加痛恨谢瑞祥阴通红毛番,谋求金山城。

  在外部环境糟糕的时候,人们愿意出让部分的权力,换取更多的安定,外部环境越糟糕就越是愿意出让更多的权力,谢瑞祥杀人事,百姓早有耳闻,只要他还在守卫金山城,大家都还能装聋作哑,毕竟悲剧没有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但谢瑞祥勾结红毛番出卖金山城,这弥天大祸就落到了每个人的头上。

  公审公判顺利进行,在证据进行了三天的公示之后,谢瑞祥等128人,被潞王下令,斩首示众。

  在谢瑞祥被斩首示众,潞王忙着梳理金山国大小事务的同时,大明皇帝在六月二十二日,收到了潞王安全就藩的回函,看着潞王代表着安全的花押,朱翊钧松了口气,至少代表着这个弟弟,顺利抵达。

  到这里就够了,哪怕潞王受不了跑回来,朱翊钧也不会怪罪他,王旗插在金山城就完全足够了。

  “哈哈哈。”朱翊钧看着朱翊镠的奏疏,忽然笑了起来。

  朱翊镠的奏疏与其说是奏疏,不如说是一封长长的信,在信里,朱翊镠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比如六十三天的航程,比如金泉岛火山岩的巍峨。

  这里面让朱翊钧感觉有趣的事,就是朱翊镠抱怨刚到地方就要上磨,一刻也歇不住,而且是持续上磨。

  现在,朱翊镠也是磨坊里的驴了,多年的回旋镖,终于砸在了朱翊镠的脑门上。

第980章 文明需要连续存在

  潞王在长长的奏疏里,絮叨了很多很多,朱翊钧是非常羡慕潞王能有这样的机会,逃脱樊笼。

  朱翊镠讲的那些东西,朱翊钧都很喜欢。

  刚出海时的新奇、海天一色的壮丽、现场目睹人和鲨鱼搏斗、五丈长的鲸鱼躺在船上、数日不散的海雾、城墙一样高的海浪、如同煮沸一样的海面、金泉岛火山岩的巍峨耸立、金山城漫长的海岸线和黄金沙滩。

  如此种种,都是朱翊钧这个皇帝,一辈子不可能有的体验,大明皇帝再至高无上也无法看到世界的瑰丽了。

  潞王不喜欢潞王府的四角天空,朱翊钧就喜欢京师这四角天空吗?潞王可以逃脱京师这个樊笼,朱翊钧肩扛日月,无论如何都无法走脱。

  朱翊钧对潞王就藩的优待,多少也有一些替朕自由的愿景,希望朱翊镠能够替他这个皇兄去看看那山、那海、那碧波汹涌,那精彩纷呈。

  不过有意思的是,朱翊镠到了金山城,就陷入了脚打后脑勺的忙碌之中,那种磨坊里的驴的味道,扑面而来。

  朱翊镠谈到了一个人,权天沛,潞王给人家起了个外号,滥好人。

  在潞王眼里,这个权天沛的脾气,有点太好了!

  权天沛,是广州府新宁县人,师从天文格物博士邢天路,万历十二年出海才十七岁,因为和土著交易发现了黄金,因为大明需要黄金,权天沛才建了金山城。

  他特别喜欢吃甜食,早些年权天沛白白胖胖,现在精瘦精瘦。

  他的出身、他的经历、他的生活,都不能把他变成一个很凶狠,和谢瑞祥一样的人。

  金山城最早的时候,就是一片蛮荒之地,万历十二年,权天沛第一次登岸的时候,一片荒芜,哪怕是有皇帝册封的金山伯,有大明的支持,权天沛依旧控制不住谢瑞祥这个海寇头子。

  不客气的说,谢瑞祥在海上厮混的时候,权天沛还是个顽童,权天沛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决心跟谢瑞祥这种凶人争斗。

  潞王要杀谢瑞祥等一干凶逆,权天沛还劝了几次,说出门在外,都不容易,看在建立金山城的战功上,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此云云。

  权天沛还去看押之处,看望了几次谢瑞祥,被谢瑞祥骂走了。

  朱翊镠没有答应权天沛的求情,因为在谢瑞祥心里,金山城已经可有可无了,他已经勾结红毛番了,就是潞王真的给个机会,也是给金山城留下隐患,那就是妇人之仁了。

  谢瑞祥的事儿,已经是潞王处理的最简单的一件事了。

  朱翊镠很快就发现,金山国的倭女里,有极乐教徒,而且是狂信徒。

  在船上抓捕的那个狂信徒案犯,根本不是个例,而是有迹可循,前往大明的船审查极其严格,要过长崎、琉球、松江市舶司三个关口,一关比一关难过,可前往金山城就简单多了。

  这些狂信徒,有的已经在金山城嫁了人,生儿育女,这就非常棘手了。

  留着这些极乐教徒,似乎有隐患,杀了看似简单,但人心动荡不安,大明无法为金山城开拓提供足够的女子,这穷山恶水,有几个稳婆、织娘,愿意跟着王室一同就藩,已经很不错了。

  朱翊镠解决这个问题,用了足足三天时间,要知道处置谢瑞祥这个麻烦,朱翊镠一共才用了两个半时辰。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麻烦,最是不好处置。

  朱翊镠很快就发现,极乐教徒到了金山城,变得温和了起来,随行缇骑在调查的时候发现,到了金山城的极乐教徒,甚至没有在倭女之间传教,多数时候,都是极力隐蔽自己的身份。

  对此,朱翊镠认为林辅成这个社科博士讲的真的很对,消灭宗教,最重要的是消灭需要宗教的环境。

  当极乐教徒脱离了需要极乐教的环境之后,现实的困境和经历,在反复不断的修正着这些人的认知。

  狂信徒都变得不再狂信,倭国的极乐教徒最是凶悍,南洋的极乐教就从来不那么极端,也确实是那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当然,朱翊镠依旧把极乐教定为了邪祟,并且不断宣扬严厉打击,防止有信徒混进去,壮大起来,影响金山国的根基。

  “骆帅奏疏。”朱翊钧拿起了骆尚志的奏疏,骆尚志的奏疏则是充满了杀伐之气。

  骆尚志简明扼要的用一句话奏闻了四月二十五日的捷报,就一句话:红夷来犯,平之,似乎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随手就把觊觎窥伺之贼给灭了。

  他的奏疏,主要是讨论了大明水师远洋部署的主要困局。

  最大的困局,就是天象,复杂的海洋环境和封闭的船上空间,很容易影响士气,军兵也是人,他们也会害怕,会恐惧,会担心自己的安危,一旦士气崩了,战斗力就会急速下滑。

  所以骆尚志到了金山城,就先揍了墨西哥总督府一顿,一来是墨西哥总督府自己犯贱,勾结逆贼谢瑞祥,二来则是为了士气,打一仗,士气立刻高涨了起来。

  第二个困境,就是为什么而战。

  出海去平定倭寇,这是近在咫尺的威胁,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不仅仅是戚继光的心声,也是大明水师军兵的心声,保证海疆安全,就是保证大明百姓的生命安全。

  但到了金山城,霍皮部也好,墨西哥总督府也罢,为什么要打他们呢?

  要讲环太商盟的重要性,要讲黄金、黄金宝钞的重要性,这个理由并不是特别充分,因为这些距离军兵都很远,甚至不如保卫圣君亲弟弟安全这个理由,更能让军兵接受。

  骆尚志在奏疏里诚惶诚恐,唯恐陛下不太清楚金山城情况,无法理解他说的这些困境。

  朱翊钧的确不知道金山城情况,也没有在金山城带兵打仗,不太清楚金山水师军兵的心态转变。

  但朱翊钧还真看懂了,骆尚志究竟在讲什么,他讲的真的很重要。

  帝国坟场,大唐、英帝、苏帝、美帝,无不是威震世界的超级帝国,但最终都在帝国坟场里损兵折将、折戟沉沙,其实就是骆尚志谈到的为何而战的问题。

  再强大的军团,不知为何而战的时候,也会战败。

  戚继光也反复跟陛下说,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打仗想要彻底胜利,要有天时地利人和,但凡是有一样缺失,虽然赢了,也有灾殃。

  骆尚志倒是给出了远航开拓和远洋部署的具体规划。

  一营精兵驻扎开拓核心地带,比如金山国金山城,驻扎一营水师。

  而开拓的主要战力,却不是这些水师精锐,精锐的职责是保护核心地带,开拓的主力,则是招募亡命之徒。

  唯有如此,既能保证大明水师的军纪,士气,又能保证开拓之地核心区域的安稳,还能保证开拓的效率,亡命之徒本就凶悍,不把人命当人命看待,执行开拓,自然没有太多的道德负担。

  “金山国悬于海外,距中土三万余里水程,波涛险恶,迥异近海。臣驻节于此,深感远征不易,其难有二,关乎根本,非止于刀兵。”

  “一曰:天象困厄,士气易颓,人非铁石,皆有畏死恋家之情。士气倾颓,则兵无战心,纵有精甲利炮,亦难为用。”

  “一曰:征战之由,将士茫然失措,近海御倭,保境安民,知为谁而战,故能舍生而忘死,死不旋踵。然金山万里之遥,霍皮部、红夷之属,与我中土军民何干?渺茫难及,不如眼前一粟。”

  “有精锐驻根本,广募亡命敢死之徒之策,臣见识浅陋,所言或有狂悖,伏乞陛下圣明烛照,训示机宜。”朱翊钧挑了几句重点内容,念了出来。

  骆尚志讲的很有道理,朱翊钧将他的奏疏下章到了五军都督府,让戚继光、陈璘等将领,提供更多意见。

  “臣记得前几年,还在讨论客兵安置之难,有战招募亡命为客兵,无战则遣散,民怨四起,这骆帅所言之法,倒是有安置客兵之处了。”冯保提到了一个看法,客兵安置困难的解法。

  “有道理。”朱翊钧点头说道:“下章兵部,让兵部部议此策。”

  “冯大伴,怎么感觉这开海后,人手总是不够用,连亡命之徒都用上了。”朱翊钧稍加思考,有些错愕的说道。

  亡命之徒,本来应该是和朝廷是死敌的对立阵营,现在连亡命之徒都要被物尽其用,跑去海外祸害夷人去了。

  “寰宇之下皆是无主之地,咱大明这一万万三千万丁口,根本不够用。”冯保笑着说道。

  朱翊钧打开了笔墨纸砚,给朱翊镠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松江远洋商行远赴东太平洋的时候,就会把书信带到金山城。

  大明皇帝回答了很多问题。

  比如,骆尚志是否可以留守金山城,朱翊钧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因为骆尚志自己不愿意,西天白虎主杀伐,而骆尚志还是娄虎,骆尚志的志向,不在金山国,强留只会留下祸根。

  比如,金山城急需地师,金山城三名地师,可否轮换,三年一次,请别的地师轮换到金山城,朱翊钧欣然应允,主要是,黄金探矿不是三年就能做完的事儿。

  比如,能否和墨西哥总督府发生冲突,朱翊钧的答案是随便整,整出乱子来,水师前往支援,秩序自斗争中诞生,而非规则。

  墨西哥总督府总是如此,又菜又爱玩,不打一顿,根本不知道谁是大小王,朱翊钧支持朱翊镠揍一顿再谈。

  比如,大明是否允许更多倭国游女前往金山城,朱翊钧选择了答应,并且下章了长崎总督府调整。

  金山城虽然蛮荒之地,但并不贫穷,因为有黄金存在,这些倭女到了地方,生活也比南洋要好很多。

  南洋的南洋姐很多,整体而言,有点卷。

  除了骆尚志的事儿,朱翊镠的请求,无不照准,并且朱翊钧尽力去做协调,来满足金山国开拓需要。

  此刻的大明皇帝,并不知道,有一个年产白银四百万两的少女银山,在等待着大明开拓开采,要是知道,朱翊钧一定会加大支持力度。

  泰西的白银储量丰富,产量很大,此时的泰西主要以黄金作为货币,而非白银,所以墨西哥总督府被霍皮部骚扰了几次,就直接放弃了。

  但大明没有银矿,大明这种庞大的躯体,无论多少白银都无法满足,一个几乎等同于倭国石见银山的少女银山,对大明可太有吸引力了。

  朱翊钧在奏疏里,还专门嘲笑了一番朱翊镠是磨坊里的驴,整天忙的脚打后脑勺,一刻都不能停歇。

  朱翊钧日理万机,特别的忙,朱翊镠当年嘲讽皇兄,现在终于轮到皇兄嘲讽他了。

  “兵部奏闻,今年起,城防火炮、野战火炮、舰炮,等全部换装铸锻一体复合炮。”冯保将兵部一本奏疏呈送到了御前,大明要对所有火炮进行换装,进行一次整体升级。

  这次火炮换装,为期五年,预计铸锻火炮数量超过了十万门,日后,技术落后的火炮不再锻造。

  如果按技术从低到高排列大明火炮技术,分别是:铁条扎箍锻铁炮、铸铜炮、铸铁炮、钻镗锻铁炮和铸锻一体复合炮,就是内铜外铁、铸锻一体、床削钻镗的火炮技术。

  十万门各色火炮的总预算超过了一千四百万银,预计五年内完成升级换装。

  “阁臣们都赞同,那就换装吧。”朱翊钧看完了浮票,选择了照准。

  兵部之所以如此大规模的换装火炮,多少有点趁着国势强横多攒点老本,留给子孙后代霍霍的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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