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1192节

  朱翊镠打了个寒颤,皇兄比他想的狠太多了,朱翊镠愿意称其为狠人大帝!

  “不至于不至于!”他赶忙说道:“那臣弟还是保护好自己这条命!决不能有什么闪失,这要打到马德里,得多少大明人遭殃啊,这转战数万里,可不是小事。”

  “啧啧,突然觉得身上背着这么多人的命,一定得好好活着!”

  “镠儿啊,临行前,朕再嘱咐你一句,千万记住,遇到了任何危险,走为上策。”

  “只要你人还在,三千人不够,就六千,六千不够就三万,总归,小命要紧。”朱翊钧给朱翊镠整理了下衣着,低声叮嘱道:“戚帅教你学会胜利和分赃,学会战败和断后。”

  “朕能教你的只有逃跑,千万不要逞能,你背靠大明,可以重来一万次。”

  “臣弟知道了。”朱翊镠非常肯定的说道,奋斗归奋斗,但命只有一条。

  “要不和之前说的那样,朕给你弄个假身?你在潞王府花天酒地?”朱翊钧忽然开口说道。

  “皇兄,国事岂能儿戏?我就够胡闹了,皇兄就不要胡闹了!”朱翊镠一听就连连摆手,有的时候,稳健皇兄比他还要胡闹的多!

  瞒天过海假就藩,亏皇兄能想出来!

第977章 云帆直挂沧溟阔,雁字难传宫阙深

  这瞒天过海假就藩的大戏,其实不复杂。

  朱翊镠就藩,朱翊钧没有赋予他太多的使命,简单而言,朱翊镠只要抵达金山国,哪怕还没到地方就后悔了,不下船,又回到了大明,就已经完全足够了。

  主要就是展示姿态,他本人去不去甚至都不重要,金山国要的是这杆王旗,大明要的是开拓。

  只要潞王这杆王旗插在了金山城,一切目的就达成了,之前李太后一直阻拦,朱翊钧和朱翊镠商量过瞒天过海假就藩的大戏。

  朱翊镠在潞王府花天酒地不出门、替身前往金山国、替身水土不服重病回朝、潞王哭诉金山国是穷山恶水蛮荒之地、皇帝在十王城给朱翊镠起个大厝安置。

  就是借个潞王的名字,一如草原上流传着真假难辨的小故事,真假不重要,主要是名分和大义。

  讲故事,是一种凝聚人心的办法,就像没人知道通和宫金库里到底有多少黄金一样,只要能够达到凝聚开海共识的目的,朱翊钧不介意瞒天过海。

  潞王这杆王旗插在太平洋彼岸的土地上,这样国事不会耽误,朱翊镠还能在大明继续享受生活。

  这出瞒天过海的大戏,是皇帝想出来的。

  论歪主意,朱翊镠十个加起来,也不是皇帝的对手!

  这主意一出,把朱翊镠惊的目瞪口呆,到底谁才是混世魔王!

  朱翊钧甚至连替身的人选都找好了,那就是骆思恭,但,朱翊镠坚持要自己亲自去,他想要自由,而不是当头猪。

  所以朱翊钧让朱翊镠保命为主,朱翊镠欣然应允,但他还想要努力拼搏一番,否则等于白来人间一趟。

  “还有,出海之后,不要相信任何人。”朱翊钧低声说道:“唐三藏的父亲陈光蕊被取而代之,这虽然是编的,但你还是要小心些。”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想要对一个赴任的官员动手,那几乎不可能做到,至少在大明是这样的。

  以容城县知县孙奇逢为例,金榜题名那一天开始,孙奇逢的周围,就有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围着团团转,这里面最多的就是介绍债主。

  给进士当债主这件事,好处不要太多,而进士又需要银子打点关系,往往就会心照不宣的合作起来。

  孙奇逢在京师等了足足七年,才补到了容城县知县这个阙儿,他前前后后光是跑吏部衙门,就跑了四十多趟,最终才补上,在京生活不易,再加上打点关系,孙奇逢欠了钱庄七千多两银子。

  孙奇逢赴任的时候,带来两名师爷,六名押班,妻子、小妾等六人,下人八名,钱庄伙计四人,这四人还是孙奇逢的账房先生,而且顺便继续借钱给孙奇逢。

  赴任才是借大钱的开始,钱庄主要生意都是从赴任之后开始。

  孙奇逢到任之后,还要拜访知府、知府师爷,知府引荐之下,拜访总督、巡抚、布政使、左右参政、按察使、巡按御史等等,这些人个个都是进士出身,饱读诗书。

  引荐闲聊必然需要聊到师承、学问,吊两句书袋,一句话就有可能把人打出原形。

  想要取而代之,稍不留意就会暴露。

  即便是这些都能搞定了,孙奇逢还有自己的花押,花押这花式签名,就是自己知晓,赴任之前,孙奇逢在吏部留下了花押,到任之后,往来公文都要验看花押,稍有不对,就是严厉稽查。

  杀朝廷命官是大罪中的大罪,只要天下还没有失序,几乎不可能被取而代之。

  想要对潞王就藩进行李代桃僵,就更麻烦了。

  他带了足足三千兵马,而且他有两套花押,一套是正常公文,一套是危险示警,朱翊镠就是在金山国被架空了,这另外一套花押,也可以告诉皇帝,他这个臣弟被人欺负了。

  “好好活着。”朱翊钧再次郑重的叮嘱了一番,这些是不能在圣旨里说的话,需要朱翊镠去冒险,又害怕朱翊镠遇到生命危险,这就是此刻,朱翊钧复杂且矛盾的心情。

  “哥放心吧,我壮着呢!”朱翊镠对自己未来的生活非常期待,在临行前最后的私下对话里,朱翊镠还是叫出了那声久违的哥。

  潞王殿下的就藩大典正式开始,大明皇帝前往了皇极殿召开了大朝会,五品以上上殿,五品以下就只能在丹陛广场站着了,李太后和陈太后两宫太后,同样到了皇极殿,要为潞王送行。

  礼部尚书沈鲤、兵部尚书曾省吾,手持圣旨前往了潞王府。

  沈鲤在潞王府,两请潞王就藩,朱翊镠才从潞王府龙行虎步的走了出来,九章衮服、四爪金龙善翼冠,一步步的走到了九匹白马拉动的车驾之上,这车和皇帝的大驾玉辂稍有不同,但也是颇为华丽。

  “起!”徐爵一甩拂尘,吊着嗓子大声喊道。

  司礼监领着一般太监,抬起了一把椅子,这是潞王的王座;钦天监掐着时辰,吉时已到,立刻开始示意军兵捶鼓吹号;尚宝司设宝案,上面有潞王的印绶、冠带等物;太常寺开始鸣中和韶乐,恢弘大气的音乐响彻天地之间。

  仪仗的最前方是一架指南车,第二架是记里鼓车,之后是仗马,从内署御马监调用高头大马,项悬朱缨,鞍、镫皆铜金,一共九匹白马,看起来颇有气势。

  仪仗绵延六里,声势浩荡就奔着承天门去了。

  潞王在承天门前下车,在徐爵的带领下,走过了外金水桥,走过了午门的门洞,走过了内金水桥,来到了皇极门门前,拾级而上,皇极门三级月台,并不是很高。

  潞王站在皇极门前,看了许久,门内旌旗招展,大明京官文武分列左右,龙旗大纛被春风吹得猎猎作响,缇骑甲胄鲜明,抓着仪刀,颇为威严。

  朱翊镠跨入皇极门的地步,鼓声敲动,号角悠远,太常寺乐班再次奏乐,徐爵领着朱翊镠走过了长长的丹陛广场,站在了月台之下。

  “宣潞王进殿。”天语纶音从皇极殿内传来。

  朱翊镠拾级而上,来到了皇极殿,朱翊镠入殿,行五拜三叩首大礼,大声的说道:“臣弟朱翊镠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弟年长,不宜再留京师,恳请圣命,派臣弟就藩金山。”

  冯保一甩拂尘,大声说道:“陛下有旨:”

  “盖以亲不敦睦,则民兴怨;君多薄德,则俗益偷。而化导之机,自上程之也。太后传懿旨于朕,不舍亲子远赴天边,潞王仍留京师,以示亲亲之谊。”

  朱翊镠看到了李太后,再拜说道:“臣弟欲留京师于母亲膝下,此乃骨肉至情,但,皇兄曾言,丈夫生于天地间,当有鸿鹄之志,岂可久困樊笼?母亲亦曾教谕,朱家儿郎,当以社稷为重,以苍生为念。”

  “臣弟此番就藩海外,为江山社稷,为日月山河,为开海大事,恳请母亲、皇兄准许臣弟赴金山国。”

  李太后坐在皇帝的身后,终究是叹了口气说道:“去吧。”

  “陛下有旨。”冯保再甩拂尘说道:“兄弟昏姻,无胥远矣,兄弟婚姻之情,结之以恩则相亲,或远之则亦离叛而去矣。其远近亲疏之意,果何异于角弓?朕知上者,下之倡也。”

  兄弟昏姻,无胥远矣,是诗经里的一句话,表达的意思是兄弟长大了也不要远离。

  朱翊钧第二次留朱翊镠在大明,不准其就藩海外。

  “骨肉殷殷,臣弟岂敢忘怀?”朱翊镠再拜说道:“皇兄守社稷于九重,如日月经天;臣弟愿守海疆于万里,似江河行地。雏鹰振翅,非厌旧巢,志在九天!”

  “臣弟朱翊镠,恳请皇兄,准臣弟就藩。”

  “潞王。”朱翊钧深吸了口气说道:“此去水程两万里,定要注意安全。”

  冯保再往前两步,两个小黄门拉开了圣旨,冯保再甩拂尘,吊着嗓子阴阳顿挫的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手足之亲,莫逾同气;亦闻家国之念,尤重分藩。初国事多艰,唯朕与弟,幼承慈训,长沐先泽,襁褓同衾,总角共砚。”

  “然,祖宗创业维艰,社稷承平非易。今朕膺昊天之眷命,居九重以临万邦;尔禀河岳之灵秀,负干才而膺远图。”

  “金山之地,控东溟之锁钥,扼万里之波涛。其疆悬于海表,远逾三万余程,诚寰宇之极边,皇舆之新拓。”

  “关山迢递,烟波浩渺,此一去,云帆直挂沧溟阔,雁字难传宫阙深。”

  “朕每思及此,中心如捣,五内如煎。然为江山社稷计,为黎民苍生计,为皇图永固计,朕虽万般不舍,亦须忍泪推恩,愿尔体朕心之殷切,念社稷之重托。”

  “望尔敬天法祖,勤政爱民。远涉鲸波,善自珍摄。”

  “亦望尔以金山为基,扬大明之威于海表;以商盟为链,聚寰宇之利于中国。他日功成,青史标名,朕当虚位以待,共话天伦于宫阙。”

  “临行在即,赐尔内帑珍宝、典籍农工、良匠巧工若干,另拨精锐以壮行色,望尔善用之。”

  “累朝成宪,布德施惠,诏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云帆直挂沧溟阔,雁字难传宫阙深,是朱翊钧斟酌了很久后,自己写的一句诗,没有全篇,只有这两句,算是给朱翊镠的临别赠言。

  “臣弟谨记皇兄教诲,再拜皇兄隆恩浩荡。”朱翊镠再拜,俯首帖耳领取了就藩圣旨后,站了起来,再看了母亲和兄长一眼,转身离开了皇极殿。

  朱翊钧站了起来,为朱翊镠降阶送行。

  朱翊钧身后是两宫太后,大臣们紧随其后亦步亦趋,皇帝和太后送潞王到了承天门外,尚宝司在承天门外设宝案,潞王站在金水桥前,于宝案前,行五拜礼,辞别母亲和兄长。

  “臣弟远行在即,再拜母亲、兄长。”潞王重重叩首,才站了起来。

  “去吧。”朱翊钧心头有千言万语,都变成了两个字。

  朱翊镠上了车驾,站在车驾上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此去便是生离死别,此生不再相见,有万般的不舍,木已成舟,已无回头路可言。

  “儿呀,娘给你缝了件衣服,天冷了穿。”李太后往前走了几步,将缝好的棉服递给了上车的朱翊镠。

  本来是要今天早上见面的时候给,李太后忘了,本来要在大殿上赐下,李太后也忘了,直到此刻,朱翊镠真的要走了,李太后才想起自己缝的棉衣,赶紧给了朱翊镠。

  “知道了,娘,孩儿走了。”朱翊镠颤抖的接过了衣服,不再逗留,进了车驾之内。

  朱翊镠怕自己再说两句,就不舍得离开了。

  到这里,皇帝和太后不再送行,百官随车驾向着天坛而去,在天坛祭天,再到西山陵寝祭祖,郊祭之后,潞王的车驾至朝阳门站,坐驰道南下而去。

  朱翊钧一直站在正衙钟鼓楼上,站在烈烈风中,这里是京师的最高点,能够看到潞王车驾如同游龙一样,在京师穿行。

  “爹,既然如此不舍,那叔叔能不去吗?”朱常治站在皇帝身旁,看着父亲一直盯着潞王的车驾在看,低声问道。

  朱翊钧摸了摸朱常治的脑袋,笑着摇头说道:“不能不去。”

  父子不再说话,一直默默送别了朱翊镠。

  朱翊镠坐在升平九号拉动的火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色慢慢倒退,抱着母亲一针一线缝的棉衣,心情复杂至极。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天下的游子还要回家,但朱翊镠此去,此生便再也无法见面了。

  他自然知道,母亲非常不舍,甚至可以用肝肠寸断去形容,但他还是要离开,他是母亲的儿子,那些为了开海奋斗的万民,也都是母亲的孩子。

  从小跟皇兄一起长大的他,即便是天生贵人,但依旧把自己当个人去看,思考问题把自己当成人去思考问题,而不是‘吾与凡殊’的超然。

  开海大事不容有失,环太商盟涉及到了祖宗基业,金山的黄金又是破钱荒的唯一办法。

  火车到济南停车,停一日,朱翊镠再乘船沿运河南下,至松江府再停两日,自京师出发十日后,潞王来到了松江府新港,看着面前并排停泊的十艘快速帆船。

  朱翊镠不止一次随皇帝参加阅舰式,也不止一次见到快速帆船,但每次见到三十三丈长的快速帆船,还是由衷的惊讶这种庞然大物,居然是人造出来的。

  并排十艘快速帆船,看起来,更加气势磅礴。

  十九年二月十五日,潞王就藩的仪仗,十艘快速帆船、二十艘五桅过洋船、五十艘三桅夹板舰,近百条的二桅船,扬帆起航。

  光是出港,就用了足足一天时间,帆船遮蔽了整个海面,遮天蔽日。

  朱翊钧给潞王调拨了三千人马,但这次就藩整体规模,大约有两万三千余人,其中多数都是前往金山采挖黄金的力役,还有金山国在大明腹地招募的开拓者,以及今年东太航线的商队。

  金山国招募开拓者的条件非常简单,到地方,就可以跑马圈地,一个时辰,骑着马跑个圈,圈多少都是你的。

  朱翊镠上了船,就开始吐,他是个天生贵人,从来没有在海船上生活的经验,跑船的辛苦,绝非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朱翊镠可谓是吃吃不好,睡睡不着,整天迷迷糊糊,刚上船两天就病倒了。

  本就是从京师到松江府,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只停留了两天就再次出发,这不生病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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