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1147节

  “大医官说一切都好。”冯保也没进病房,大医官说一切正常。

  朱翊钧再次活跃了起来,奏疏、操阅军马都没落下,但朝臣们显然感觉到了皇帝有些心不在焉。

  七日后,大医官奏闻朱常潮已经可以见人了,朱翊钧把最后两本奏疏看完,带着皇后和冉淑妃去了解刳院,见到了朱常潮。

  朱常潮脸上的蜡黄已经褪去,也有些血色,嘴唇也不再是之前的白色,而是红色。

  “爹,娘。”朱常潮行了礼,看起来还是瘦弱,但精神比以前好太多了。

  “儿呀!”冉蕙娘把朱常潮抱在了怀里,她没有哭,因为已经哭累了,哭的有些麻木了。

  她甚至以为是皇帝怕她太悲伤,才把孩子送到了这解刳院,其实孩子早已经走了,都在骗她,让她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这几日她夜夜睡不安稳,总是梦到孩子,然后惊醒,甚至有些形容枯槁,现在看这精气神,她才像是那个病人。

  “爹,我能学医吗?”朱常潮看着魁梧的父亲,半仰着头说道。

  朱翊钧摸了摸朱常潮的脑袋,笑着说道:“学,没什么不能学的。”

  皇帝把陈实功叫到了一旁,仔细询问了情况,陈实功详细解释了下这次手术的过程,朱翊钧没太听懂,但情况比陈实功预想的要好很多,朱常潮很坚强,求生欲很强,而且不哭不闹。

  解刳院准备的很充足,因为所有送来的倭寇标本,无论好坏,都被割掉了扁桃体,都是陈实功亲手割的。

  这些倭寇活得很好,陈实功才有底气,要跟阎王爷抢人。

  “陛下,用了三日的阿片,主要是为了镇痛,前三日疼的厉害,二皇子还小,怕他忍不太住。”陈实功奏闻了用药的情况。

  小孩子会觉得难受,会用力的擤鼻涕,很容易造成出血,所以用了些阿片镇痛。

  朱翊钧已经看完了手术的用药,知道用量不大,更不会成瘾,大医官们用药非常谨慎,他笑着说道:“三日的药量,没什么大碍。”

  皇帝从来不反对阿片用于医疗,他禁毒是为了防止阿片被当成毒品去用。

  “潮儿还要在解刳院待七天吗?”朱翊钧看完了医嘱询问情况。

  “还是在解刳院为宜,臣方便照看。”陈实功俯首说道,其实已经可以回宫了,只要注意一点,只吃软食,米粥或者面条,一般不会有大问题。

  但陈实功还是决定再观察七天,毕竟涉及到了皇子,马虎不得。

  又七日朱常潮顺利出院,皇帝下了圣旨,嘉奖解刳院大医官们,凡会诊医官赏了千银,解刳院所有大医官每人一百银,所有医官、医学生每人二十银。

  朱翊钧还亲笔御书,岐圣门庭,做成了牌额、石刻,放在了解刳院以感谢大医官们的救治。

  这天下午,皇帝从武英楼回来,没有通知礼部的情况下,去了太庙祭祀了列祖列宗。

  他在亭子里睡了一刻钟,做了很多怪梦,朱翊钧梦到了朱元璋和朱棣踏破了阎罗殿,梦很怪,那阎罗殿不是别处,是朱翊钧住的通和宫。

  显然这是个梦,但朱常潮活了下来,朱翊钧还是到太庙祭祀了一番列祖列宗。

  “冯大伴,你安排下,每月抽出四天时间四个时辰,让朱常治和朱常潮跟着朕习武。”朱翊钧回到了通和宫御书房,对着冯保说道。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陛下的空闲时间并不多,要挤出这四个时辰,就要找补四个时辰出来。

  “咦?先生把事儿办完了?”朱翊钧翻动着奏疏,发现取消附籍这件事,张居正已经办完了,科道言官、学士、翰林、笔正、学正们,居然没有人再上疏反对,这事儿就这么办成了。

  冯保笑着说道:“元辅挑拣了下,找了二十个人,让他们约到全楚会馆,元辅亲自跟他们谈了。”

  “元辅给他们提了条件,三级学堂不取消附籍,但大学堂和师范学堂必须取消附籍。”

  “他们就这么答应了?之前不是一副要玉石俱焚的样子?”朱翊钧颇为讶异的问道。

  冯保想了想说道:“陛下,他们要是不答应,连三级学堂附籍的条件都得不到,元辅下手本来就重,现在文成公也走了。”

  张居正这些年没发脾气,不是他没脾气,朝臣中唯一能跟张居正过两招的王崇古也走了,为了防止被张居正收拾,趁早答应下来,才最稳妥。

  “京营那边呢?”朱翊钧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冯保解释道:“陛下,在振武之前,大明军兵基本领不到饷,能有个半饷也是驻守在要害之地。”

  京营的诉求其实一直都非常简单,朝廷不要再搞兴文匽武了,那就是祖宗保佑,陛下圣明了,多少庶弁将、军兵都是从那时候过来的。

  皇帝不想让军兵有意见,军兵们更不想让陛下觉得他们不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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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5章 陈化米?卖给倭国好了

  张居正能办下这件事,其实和皇帝也有关系,只要长着眼睛和耳朵的朝臣,都能感受到皇帝的心情,真的很差,这个时候,再给陛下添堵,那就是大不敬了。

  二皇子病重的消息,皇帝没有刻意隐瞒保密,大部分的廷臣都知晓。

  这个时候给皇帝添堵,绝对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朝廷做事其实逻辑非常简单且霸道,第一次提出的条件是最好的,第二次是可以接受的,没有第三次,再一再二不再三。

  大明皇帝和朝廷会给人机会,是可以容忍一些意见和错误的。

  张居正作为元辅,准许了三级学堂附籍,但大学堂取消附籍,这已经是极好的条件了,如果拒绝了元辅的好意,朝中连王崇古都不在了,那事情就会变得异常麻烦。

  皇帝对张居正的支持,可以用一句话去概括,言先生之过者斩。

  张居正得到如此信任,朝中缺少制衡,那张居正很有可能以清洗反对者的方式,来强行推动政令的推行。

  张居正又不是没干过,考成法推行的时候,张居正在摄政,那时候他可没少清洗反对考成法的官吏,手段狠辣,不留情面。

  最关键的是,京营没有表达反对意见,甚至认可大学堂取消附籍,因为京营有讲武大学堂。

  讲武大学堂培养基层军官,所有的学子都来自于五湖四海,而非京师。

  基层军官庶弁将,才是整个京营的执行层,任何命令,都要他们去执行。

  在种种原因之下,丁亥学制完成了极其关键的一步,这一步极其重要。

  取消十八所大学堂附籍,在整个矛盾相继的过程中,其实解决了丁亥学制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分赃。

  皇帝、朝廷分到了最大的那块肉,顶级学府;而势要豪右、乡贤缙绅、富商巨贾、新兴资产阶级们分到了小块肉,三级学堂附籍仍然延续。

  这一块肉之所以小,因为本就属于他们,三级学堂有着非常明显的地域性,三级学堂是基础教育,长途跋涉异地求学,对于万民而言实在是太过于艰难了。

  在这个驰道还没铺满大明全境,甚至连关键的南北大动脉京广驰道,才刚刚开始修建的年代里,出行的成本太高了,离开家乡,通常意味着一辈子不再回乡。

  “但徐成楚担心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人才从穷困地区离开。”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面色凝重的说道:“王谦的法子很好,但是反对的力量过于强大,连先生都不太认可,而且在教育上,松江府师范学堂,依旧没有余力去支援偏远地区。”

  王谦的法子好,但执行不下去,很容易变成肉食者的一厢情愿,况且松江府这地方都没完成丁亥学制的建设,没有余力,谈这个为时过早。

  “徐成楚拿出了办法来。”冯保拿出了徐成楚的奏疏,呈送了御前。

  徐成楚不是个贱儒,不是给朝廷提了问题,不寻求解决之道,他一直在思考,终于让想法成熟了起来。

  朱翊钧看完了徐成楚的奏疏,连连点头说道:“虽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但确实是个办法。”

  徐成楚在奏疏里提议,如果来自陕甘绥、云贵川黔等偏远地区的学子,在上完了大学堂后,有志于并且愿意前往边远地区执教、戍边、教化民众的话,可以减免全部的学费,这种减免,在五年内,以俸禄的方式发放,并且给官身。

  一般为五年为期限,在支边的过程中,额外给俸禄,考成上上,再给恩科进士。

  徐成楚这个提议,主要是为了改土归流之意。

  湖广,其实在大明就已经有了湖南湖北之分,湖南多土司,朝廷很多政令,都无法推行,改土归流,大量任命流官,就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

  这个办法不能解决问题,因为愿意去的是少数。

  解决发展不均衡的矛盾,在朝廷眼里是更加伟大的利益,但在大多数士大夫的眼里,个人利益才是更伟大的利益,已经成为了统治阶级的士大夫,完全没必要去这些危险的地方拼命。

  王谦是威逼,徐成楚是利诱,两者办法,殊途同归,都是为了减少地区发展不平衡这个矛盾。

  朱翊钧处置了这几日积压下来的奏疏。

  王谦已经回到了松江府,他上了本奏疏,感谢了圣恩给驿,又奏闻了一些事情。

  松江地面,又想折腾黄浦江行宫了,这次要从四百亩扩张到八百亩,只比北衙皇宫的一千亩小了二百亩。

  理由是圣上南巡常驻松江府,处理海事方便,随扈臣工需要居所,要营造官邸,这一次没有得到皇帝的批准,因为朱翊钧亲自去看过,完全够用,不用扩张一倍的面积。

  松江府要是有钱烧得慌,可以送到内帑,大明皇帝缺钱缺的厉害。

  “不是,这是要做什么?五年的陈化米能吃?”朱翊钧惊骇的看着奏疏上的内容。

  松江府兴起了一股吃陈化米的风潮,戏称紫米,王谦上奏说:松江府贵人家,以紫色米为尚,无肯食白粳者,蒸而食之,散而不黏,饱满有劲,自带异香,入膳上选。

  一年内的叫新米,一年到三年的为陈米,三年以上为陈化米。

  朱翊钧是个种地的,大米,无论怎么储备,只要放三年以上,米的颜色就会逐渐暗沉,甚至隐隐透露出紫色,三年以上的陈化米,处置办法一般都是酿酒,其次是做饲料。

  做饲料,牲畜幼崽也不能吃这种陈化米,因为有霉菌的问题。

  而松江府兴起的这股风潮,起因也简单,大明在今年夏收之后,要进行全国范围内排查常平仓,府州县的粮仓也要排查,就有了大量对库的陈化米出现了市面上。

  低价接手陈化米的势要豪右,为了把这种米卖掉,所以才有了这种风潮,连五年窖藏这种概念都整了出来,而且卖的比新米都贵!

  “冯大伴,你说朕是不是有点过于迂腐,想法有些过于陈旧过时了呢?”

  “这陈化米,就这么卖出去了,而且越贵越有人买?按理说,价格围绕着价值波动,这陈化米的使用价值已经见底了,还能卖的比新米还贵,当真是天下奇闻。”朱翊钧看完了奏疏,颇有些感慨的说道。

  “陛下,尽信书不如无书,道理是道理,但实际上,往往又和书上写的完全不同。”冯保也是满脸的唏嘘,道理陛下肯定比他懂,君臣只是在感慨,这世道太疯狂,连陈化米这玩意儿,都能卖这么贵。

  王谦并没有任由这种风气泛滥,而是禁止了三年以上陈化米销售,敢卖陈米,衙役第二天就上门了,第一次罚钱,第二次关店,第三次,就流放岭南。

  绝对不能小瞧官吏在罚钱这件事上的主观能动性。

  但王谦,开了另外一个口子,准许陈化米卖到倭国去,这也是经历了京师风波之后,王谦总结的经验,任何事都要有取舍,不能什么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占了。

  不让卖陈米,这松江府酿酒、作饲料也用不了那么多,你总得开个口子留条路出来,否则朝廷稽查粮库,就只能大火烧仓了。

  王谦思前想后,这些个唯利是图的商贾,也别在大明祸祸大明人了,去祸祸倭人去好了,说不定倭国日后,会以紫米为风尚,认为这是入膳上选。

  倭国之前缺米是人为的,就是幕府为了转移战败的代价,需要大量出口米粮填战败的窟窿,而现在倭国的缺米,则是因为壮劳力的减少,田地抛荒严重,导致总产量下降,无法满足需要。

  米价日高,而且很难有再降的可能。

  大明看的很清楚,因为大明站在干岸上,可倭人看不清楚,他们身在局中,还以为是暂时的,只要忍耐一段时间就会过去。

  大明也不必担心资敌的问题,因为陈化米也能换倭奴,倭国的壮劳力只会不断的减少,供需失衡的问题,会更加严重。

  织田信长也好,丰臣秀吉也罢,能走的就两条路,完全的闭关锁国或者均田,别看现在倭国大量田土抛荒,似乎只要让这些田土恢复耕种,就能让米价降下来。

  这些抛荒田土,只要有人耕种这些荒田,苛捐杂税立刻扑面而来,不均田,不把田亩分给倭国百姓,这些田土终究逃不过被抛荒的命运。

  荒田无人耕,一耕有人争。

  只有彻底的均田,将一顷也就是一百亩以上的名田主,把田亩降低到一百亩以下,把田给了倭国百姓,这米价才有下降的可能,这下降趋势才能完全止住。

  大明不遗余力的从军事、政治、经济上对倭国打击,已经让倭国处于崩坏的下行周期中,而且在这种崩坏还有加速的趋势。

  倭国已经处于做多错多,不做也错的崩坏循环之中,除非是天降猛男,连续击败大明,赶走驻扎在矿山上的大明军,让大明因为代价过于昂贵,停止针对倭国。

  否则倭国这个丧乱难为计的局面,会一直持续下去。

  “陈化米要么酿酒做饲料,要么卖给倭国,不得在粮市售卖,违者流放南洋。”朱翊钧批注了王谦的奏疏,认可了他的处理办法。

  陈化米连赈灾都不能用,因为大明解决不了霉菌问题,这种粮食赈灾,稍微处理不当,就会弄死人,立刻激化矛盾,从饥荒变成民乱。

  朱翊钧又拿起了一本奏疏,陆光祖认真学习并且贯彻了王崇古的亡语,制定了七个具体反贪办法,和应天巡抚王希元书信来往沟通、配合。

  在四月十四日卯时三刻,朝阳初生时,王希元带领缇骑一百五十人,在南京会仙楼,抓到了南衙工部侍郎陈范、湖广按察使李忠明、湖广专管田土参政杨智利、湖广经历司经历耿文芳等十三人。

  这十三人,被南衙豪商袁宏台招待,而袁宏台招待湖广地面这些官员的目的,是从工部侍郎陈范等人手中,拿到湖广地面修建驰道若干可扑买的生意,清退田土、修桥补路、土方、石料等等。

  湖广衙门,可谓是全军覆没,因为湖广右布政、总督,都涉案其中,尤其是湖广总督任方廉,是整件事的主谋。

  在这次的分赃里,总督任方廉占据了大头,豪商袁宏台赠送了十二个美人给湖广总督,甚至还在南衙专门给任方廉修了个花楼,安置这些美人。

  此案一出,当真是让所有人惊骇,驰道还没有开始修建,一应配套的官厂还在营造,驰道还在分段的时候,湖广总督就已经把驰道的肥肉给分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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