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瞬间居然有一种“你走了我可怎么办”的感觉,心里仿佛被什么揪住了似的。
“伯常,你到底经历了什么,要与朕说才是,”刘协连忙小跑过去把他扶起,皱眉关切的问着,“是丞相待你不好?”
“不是。”
张韩果断的摇了摇头。
“那是,军中将士对你颇有不服?”
“也不是,臣在军中还是有威望的。”
“那就是,南方刘景升,以州牧之身份,强压于你?”
“不,臣在许都太久,南阳一切安好,陛下不必担心。”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朝中又已经没了针对你的伏、董二党,一派祥和啊,哪里来的罪呢?
他又试探性的问道:“那难道,是朝中又有党人结为一派,转欲对你斥言不成?”
张韩不说话了。
刘协心里在此咣当一下,还真是这个。
“陛下,微臣现在处境之危,本还毫无察觉,直到荀令君提醒……”张韩唉声叹气的说着,好似经历了人世间所有的悲惨,已经快被折磨得说不出话来了。
“荀令君?他提醒了什么?”
刘协连忙追问,看来这事还和那位荀氏的名士有关。
他记得荀彧乃是经国之才,十年为曹操经营,五年任尚书令,上通下达,所有政令均为出过错漏,而且为人风评极佳,这么多年没有一点不好的声名和逸事,乃是一位真正的君子。
他提醒的话,定然不会简单。
张韩苦着脸说:“荀令君为我分析当下局势,说冬日到开春时,冀州与我汉,虽偃旗息鼓,但战事并不会停歇,只是转而为探哨之战,且会更加激烈。”
“而我军探得的情报,则是袁绍欲休战,但却不肯来求和,所以会祸乱于我朝内中文武,挑拨离间,令君臣不和。”
“朕,怎会对伯常爱卿有怀疑?”刘协哑然失笑,说了半天居然是怕自己被人离间,想要杀他?
张韩愣了愣,忽然不知道怎么说了。
不是怕你……我意思是老曹怀疑起来烦死个人,懒得和他解释,想把这件事扼杀在摇篮里。
但是现在马上解释清楚,是不是显得情商太高了?等会伤了小皇帝自尊心了。
啧,罢了,顺着他意思先说完再说。
张韩接下来,将最近分析出来的局势都告知了刘协,其中更是添油加醋,将推举陈登去河内一事,说成了刻意为之。
“臣当初召陈登回来,乃是因为他在广陵水土不服,食下不少生凉之物,导致呕血、腹内生虫,需要华佗、张两位先生帮忙调理,否则不久之后就会病重而亡。”
“此事上,臣的确不够清正廉明,从中求人帮忙,进言调任,让他来大理寺,但为了他上任,臣也卸任了寺正一位,这也算是替调。”
“好一个替调。”
刘协直接听笑了,岂有这种道理,任免人才都是要有朝廷委派的,哪里存在什么替调一说,好在陈登的名声和政绩也不差。
他甚至还在广陵两次击溃孙策的兵马,文武皆有建树。
张韩叹道:“如是,臣已觉得处境岌岌可危,说不准哪一日,就会被人暗害至死还不自知。”
“这等蒙在鼓里,就被人布局的感觉,简直如春雨一般,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让臣如坐针毡。”
“嗯,朕明白了,”刘协听了前因后果,对张韩也倍感同情,以往这类事,在帝王家的秘史记载之中,也不少发生。
士族威胁其实皇族自然也是有所担忧,奈何需要倚重家族成众星拱月之态,不可丧失星光之辉,否则难以聚而耀世。
他们想要布局踢出一人,摧毁一人,当真是如同方才伯常所说,润物细无声。
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么好的诗句,怎么用来形容这种事!?
多好的意境,贴上了个暗中谋划的标志,啧。
刘协心里直犯别扭,他虽然知道张韩的意思,但觉得浪费了一句美妙的诗句。
又不知如何形容,说张韩没才学吧,这诗句他吟出来的,说他有才学吧,吟出来用于此处,简直暴殄天物。
“爱卿不必担忧,丞相那边,朕会与他说清楚,但当初举荐陈登到河内任郡丞之人,朕倒是还记得。”
“乃是豫州刺史陈纪、京兆尹司马防、尚书仆射凉茂、以及御史中丞华歆。”
“其中,华歆不过是上书附和,觉得陈登的确可担当此任。”
张韩听完这一串名字,顿时眼神一亮,忙感慨道:“那就是司马公了。”
“司马公,欲害臣性命,但臣却也不敢责怪,一来臣出身微寒,却又古来稀闻之功绩;二来,臣与他其实还有过节。”
“噢?何等过节?”
刘协颇为意外的问道。
“臣曾经拒绝过其二子、三子入仕之途,对其长子司马朗,也是拒绝入酒宴,当众驳斥过,概因他之才能,的确不如杨德祖,于是推荐了德祖为五官中郎将府中侍郎,而因此,也让司马氏众青,唯有在家继续求学。”
“于是,当初私下结怨,只是臣一心为公,不愿明说,没想到现在……害,”张韩苦笑了一声,“也是臣咎由自取,若是臣服于他们,为士人奔走,不去秉承那所谓公正,何至于这等危险之境,他们有此一次,幸得荀令君提醒,方才得以恍然而知,若是还有下一次,该当如何是好。”
“你不必说了,”刘协听到这,也是面色逐渐难看,抬起手止住了张韩,沉声道:“朕为爱卿做主。”
他转头看向温瑞,道:“今夜子时之后,待到夜深时,立刻通传豫州刺史陈纪、京兆尹司马防、尚书令荀彧、尚书台凉茂、毛玠。”
“将前太尉杨公也叫来。”
他想了想,又道:“将校事府府君戏忠也叫来。”
“唯。”
温瑞正要走,刘协又眉头一皱,叫住了他,“等等,也请五官中郎将一同旁听。”
“遵命。”
张韩在一旁,稍稍挺了挺胸膛,好似戴了朵大红花似的,冲典韦笑了笑。
来嘛,一起撕破伤口。
第284章 朕,请你们高抬贵手啊
典韦在旁面色尴尬,这些年了他还是没习惯接受张韩的少耻。
方才那番情绪转换,游刃有余,自然而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他心里不会恶心自己吗?
典韦仔细的反思了一下,若是自己遇到这种事,肯定不会如此来哭着找靠山,然后把陛下搬出来搅浑水。
恐怕只会暴怒行事,鲁莽犯错,到最后结局是好是坏,他还真的不知道。
荀彧接到通传宣召的时候,楞在原地狐疑了很久,子时已经过去,按道理这时的不会再处理公务,除非是有什么要紧事。
但要紧事,一般都是丞相府来传令,毕竟实际掌权之人是谁,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怎么这个时候,召集官吏……”
荀彧本来已打算回府睡了,今夜算是这么久以来,公务松闲的一日,顺道还能去打听一下伯常到什么地步了。
“唉,敢问,除却我之外,还请了何人入朝?”
“荀令君,”那黄门充满歉意的一笑,躬身道:“跟在下入了朝堂,令君就知道了。”
“此事,不可随意告知。”
“好吧。”
荀彧想了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隐隐觉得和张韩有关,只能收拾了仪容,命人备好马车,往皇宫大院而去。
……
与此同时,天子召集几位重臣入朝的事情,自然也有校事快速前去禀报给曹操。
正睡下的曹操马上起身,从屋中走出,院子里迷茫。
“这么晚?他要做什么?”
“丞相,除却荀令君、戏府君等人之外,还有五官中郎将也一同请入朝堂,不过给了原由,乃是请他入殿旁听。”
来人连忙解释清楚,并非是问罪的形式请中郎将,曹操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
片刻思索后,也明白了事情和子脩应当是没什么关系。
但大半夜召集官吏,一定是有大事,至于什么事,曹操却还不知晓,让他心中略有不悦。
“可知晓是何事?”曹操眉头一凝,盯着来人。
那校事拱手道:“问过了宫中的人,与君侯有关,今日君侯去向陛下辞官,后来就一直在宫中没出来,而后子时,就传来了召见官吏的命令。”
“哦,那就不奇怪了,”曹操慢慢的挺直了腰板,眼神清彻了许多,如果是张韩在搅浑水,那这件事一点都不奇怪。
“随他去吧,派人去问询事情经过,明日再告知于我。”
“唯。”
校事离去,曹操苦思冥想的往回走,走到门前的时候已经舒展开来,摇头暗暗道:“虽不知何事,但召集了陈纪、杨彪、司马防、凉茂、毛玠,定然是与士人相斗之事。”
“明日等一个结果便是,”曹操颇有兴致的喃喃道。
毕竟张韩没有跑来一口一个“岳父大人”的喊,说明他自己能搞定,再加上小皇帝对他一向恩宠,恐怕……
再者,伯常那等颠倒黑白、虚言以对的本领,啧啧啧……
……
宫内。
戏志才特意等了荀彧一同来,两人碰头之后,都问了对方是否知晓是何事。
于是都愣住了。
“忽然召见,恐怕是国体大事,难道朝中有人得罪了陛下,又或者,陛下要准备大刀阔斧的做点什么举措?”
“不知道。”
荀彧摇了摇头,没有头绪,单手他耐心好,笑道:“马上就知道了。”
他说完这句话,脸上的微笑一瞬间僵硬,甚至连脚步都顿了一顿。
一时间懵了。
他在阶梯之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黑袍黑发,身长如松,长发束于脑后,如马尾般飘动,赫然便是张伯常……
他不是应该去找杨公了吗?此时,应该是在疲于奔命,去查探背后布局之人的时候,他应该是查不到的,因为根本没有幕后者,或者说士人之中人人都是幕后者。
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难道说,今夜这召见官吏之事,和伯常有关?
荀彧一有这种想法的瞬间,其实心底里就已经确信了。
“文若,为何忽然顿步?”
戏志才在前方诧异的回头,又顺着荀彧视线所及的方向看去,看到张韩站在那打招呼,狐疑的道:“伯常在前面,我们一同过去吧。”
“啧。”
荀彧咋舌了一声,感觉像是吃到了干面饼被噎到一样,整个人都不舒服。
你真有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