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峰目光转向他,语气放缓,凝声道:“我相信杨兄绝非不明事理之人,断不会做出此等令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杨议闻言,面色稍缓,朝着高远峰微微拱手以示谢意,但依旧冷着脸坐回原位,显然对黄东淳的无端指责极为不满。
经此一闹,厅内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显压抑沉闷。
高远峰深知不能再僵持下去,率先打破沉寂,将话题引回正轨:
“此事确有蹊跷,或许是那陈盛心思缜密,察觉到了某些蛛丝马迹,故而提前设伏。若我等因此相互猜忌,乃至内斗,恐怕正中了陈、吴二人的下怀,堕入其离间之计。”
他这番话,看似在为杨议开脱,实则却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对于杨议,他心中自然也存有疑虑,毕竟杨家的摇摆态度是明摆着的,是在场之中,最有可能泄密的一方。
但他更清楚,在此关键时刻,维持联盟表面的团结远比追查泄密者更为重要,一旦内部生乱,只会让虎视眈眈的官府坐收渔利。
黄东淳闭上双眼,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并未完全被说服,但也不再出言反驳。
杨议见状,顺势将话题引开:
“高兄,那依你之见,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难道就这般与官府继续僵持下去?”
“僵持?”
高远峰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如今七星帮被灭,我们袭杀陈盛失败,双方几乎已彻底撕破脸皮。局势至此,要么我等联手,将吴匡这过江龙彻底赶出常山县,要么……便是他将我等连根铲除,此外绝无第三条路可走。”
他眉头紧锁,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
事情的发展已然脱离了他们最初的掌控,他有一种直觉,若不能尽快击溃陈盛与吴匡,高家极有可能会面临灭顶之灾。
“所以,我们必须主动出击,不能再被动防守,必须想个万全之策,务求将陈、吴二人置于死地!最不济,也要将他们彻底驱逐出常山,永绝后患!”
这时,一直沉默的高远河适时开口,声音低沉:
“诸位,我有一计,或可断那吴匡一臂,甚至……”
“哦?何计?”
杨议与黄东淳的目光立刻投向高远河,心下却如明镜一般——这多半是其兄高远峰的谋划,只是借他之口说出罢了。
高远河缓缓吐出四个字,却让在场众人心头皆是一凛:
“青、临、水、匪!”
杨议与黄东淳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凝重。
青临水匪,盘踞于常山县与邻县交界的复杂水域,凶名赫赫,乃是官府多年的心腹大患。
因其行踪飘忽,据点分散,官府屡次兴兵围剿,皆无功而返,反而损兵折将,上一任常山县尉,便是意外折在了围剿水匪的战役中,血染青临江。
当然,他们三大家族心知肚明,那并非意外。
正是他们与水匪暗中勾结,泄露军情,才使得前任县尉一头扎进了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从一些渠道得知,此事已引起北陵府城某位大人物的震怒。
这也是他们此前对吴匡多有顾忌,试图以威逼利诱使其合作,而非直接下死手的主要原因。
谁曾想,吴匡根本不吃那一套,反而态度强硬,将局势一步步推到了如今这兵戎相见的地步。
可以说,若非万不得已,他们绝不愿再行此险招。一旦事情败露,或是再次激怒府城,那后果绝非他们三家所能承受。
杨议脸上顿时浮现出犹豫之色:
“此举……是否太过凶险?牵涉水匪,一个不好,便是玩火自焚啊!”
“过?”
高远峰接过话头,语气森然:“杨兄,若你杨家甘愿被吴匡、陈盛当做砧板上的鱼肉,一刀刀凌迟,那自然不算过。
但若我等还想保全家族基业,还想在这常山县立足,行事就必须狠辣果决!这早已不是利益之争,而是你死我活的存亡之战,再犹豫退让下去,我等便是自取灭亡。”
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杨议与黄东淳,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黄东淳眉头紧蹙,接口道:
“若真要走这一步,恐怕我等还需再出一次血,那帮水匪胃口可不小。”
三大家族在县内堪称土皇帝,但对上那些刀头舔血、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却占不到多少便宜,双方与其说是盟友,不如说是互相利用的合作关系。
“不付出足够的代价,怎能换来高枕无忧?”
高远峰语气决绝:“代价其实也很简单,我们三家共同凑一笔足以让水匪心动的修行资源,送与他们,要求便是,让他们在青临江水道上大肆劫掠,弄出足够大的动静,逼迫官府不得不再次出兵剿匪,届时……”
他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如何在剿匪途中布下天罗地网,如何借水匪之手……
杨议听完,脸上忧色未褪:
“吴匡毕竟是朝廷命官,一县县尉,代表着官府的颜面。若能不取他性命,逼其自行调离,是否更为稳妥?”
高远峰看出杨议尚存侥幸心理,心知不能逼得太紧,略一沉吟,便退了一步:
“也罢,那就先集中力量,灭了陈盛那小子,一来断吴匡一臂,二来也是给他一个最后的警告,若他识相主动请调离开,大家相安无事,若他依旧冥顽不灵……哼,那就休怪我等心狠手辣,送他下去与前任县尉作伴!”
他心中冷笑,只要陈盛一死,杨家彻底被绑上战车,杨议再想左右逢源,便是痴心妄想。
“对了,那个储岳山……此人可靠吗?”
黄东淳忽然想起现任武备营大统领,出声问道。
高远峰双目微眯,寒光一闪:
“放心,当初前任县尉之死,他也脱不了干系,手中沾着血呢,他若识时务自然最好,若敢首鼠两端……老夫自有手段逼他就范!”
……
与此同时,北城武营衙署内。
陈盛盘膝而坐,意识却沉入脑海之中。
那卷古朴的【趋吉避凶】天书再次无声展开,显现出一行字迹:
【我叫陈盛,当你看到这句话时,我追悔莫及……因吴匡于武备营大统领人选一事上流露的迟疑,让我心中生出一股紧迫感。
急于进步的我,最终决定直接冲击化髓境,我自恃根基稳固,又修行了能对化髓境突破有助益的钓蟾劲秘术,以为此次突破当水到渠成……然而,我终究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化髓境的难关。
因钓蟾劲秘术火候未足,尚未小成,致使底蕴不足,最终……我仅差一线突破失败,遭到反噬,伤及根基。
若能早知如此,我定不会贪功冒进,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先行谋夺黄家那镇族之宝‘灵髓蛊’有此物护持经脉,滋养髓骨,想来突破必能万无一失,只可惜……这世上,从无后悔药可卖。】
第38章 正确的选择
衙署内,陈盛睁开眼眉宇间凝结着一抹化不开的凝重。
果然,化髓境之难破,远非前两境可比。
筑基三境——明息、锻骨、化髓。
前两境尚可依赖水磨工夫,只要资质尚可,资源充沛,按部就班之下总有望突破,然则化髓一关,却是天堑鸿沟。
此境关乎内髓淬炼,涉及武者根本,行差踏错半步,轻则突破失败元气大伤,重则髓海震荡根基尽毁。
更严峻的是,一位筑基武师,毕生至多仅有三次冲击化髓境的机会。
每失败一次,不仅会损伤武道根基,后续突破的成功率亦会随之骤降,正因如此,世间锻骨武师颇多,而能踏足化髓者,却十中无一。
【趋吉避凶】天书所昭示的未来,如同警钟长鸣。
依照其上指引,他想成功破境,眼下仅有两条路可走:
其一,是将增强底蕴、护持经脉的《钓蟾劲》秘术修炼至小成境界;其二,便是设法取得黄家那镇族之宝——灵髓蛊。
然而,这两条路,皆非坦途。
《钓蟾劲》玄奥艰深,进展极为缓慢,若无“净元丹”这一类能洗髓伐体的丹药辅助修行,单靠自身苦修,进境几如龟爬。
他潜心修习两月有余,至今不过堪堪入门。
【钓蟾劲秘术小成(47/500)】
以此进度推算,想要达到小成之境,至少还需小半年光景的日夜苦功。
他,等不起。
而另一条路,灵髓蛊,同样不简单。
昔日与吴匡同行赴任途中,闲谈时曾听其提及过此灵物。
此蛊堪称世间一等一的化髓机缘,最珍贵之处在于,它可作为传承之物世代供养。
一只成年灵髓蛊,约莫每隔十二年,便能孕育出一滴“灵髓液”,武者于突破化髓境时炼化此液,足以平添三成成功把握。
可以说,除非底蕴太过浅薄,否则得此灵液之助,突破化髓希望极大。
无怪乎黄家能成为常山县传承最久远的家族,有此物坐镇,便能源源不断培养出化髓武师,维系家族强盛。
既不愿空耗半年时光,那么,黄家秘藏的灵髓蛊,便成了他唯一且必须争取的目标。
不过问题是.莫非黄家那只灵髓蛊,正好处于十二年节点不成?若是真的,这可不能用巧合去解释,好似是专门等着他一样。
但若不是真的,那恐怕这里面还有些是他不知道的事儿。
略作思索,陈盛没有犹豫,起身径直前往北城武营的地牢。
他对黄家内部详情知之甚少,但无妨,牢中正关着一位对黄家了如指掌的“内行人”,兴许能了解关于这灵髓蛊的一些事情。
自那夜生擒“化骨手”厉槐生后,此人便不断哀求,渴望面见陈盛以求活命。
陈盛自然不会轻信一个前一刻还要取自己性命、下一刻便能跪地求饶的毒道高手。
期间,他已命人暗中查探厉槐生底细。
可惜,此名号在常山县内如同凭空出现,竟无丝毫痕迹可循,唯有其自述的“黄家供奉”身份,对此,陈盛始终存疑。
所幸,【趋吉避凶】天书,却意外的给了他一次提示,有方法能钳制住此人,只不过对方不一定心甘情愿的配合,故而他原本打算先行关押,磨其锐气,再图后用。
如今形势逼人,他已没有太多时间等待了。
踏入地牢最深处,阴湿腐败之气扑面而来。
两名看守正就着微弱油灯对饮,而被儿臂粗铁链牢牢锁在刑架上的厉槐生,依旧在有气无力地向守卫哀求,盼能见陈盛一面。
两名士卒见到陈盛突然现身,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起身行礼,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你二人先退下。”陈盛摆了摆手。
“是,大人!”两人如蒙大赦,快步离去。
披头散发、形销骨立的厉槐生艰难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光彩,声音嘶哑而激动:
“陈统领,陈统领,在下真心愿降,愿为您效犬马之劳啊!”
陈盛行至他面前,目光平静地审视着这名阶下囚,淡淡开口:
“陈某此来,正是要给你一个机会,就看你……识不识相了。”
“识相识相,陈统领明鉴,在下最识相了!”
厉槐生忙不迭地表态。
“你并非常山县人士吧?”陈盛开门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