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馨!”襦蓝长裙女子苏芷柔急忙制止,却见薛怀安突然躬身长揖。
“怀安在此立誓,”他抬头时眼中满是诚恳,“若非子当年子馨和芷柔相助,那有今日的薛怀安。”
此言一出,情真意切!
柳子馨这才撇了撇嘴,不再言语。
薛怀安见状,趁机岔开话题,目光转向身后那位下摆绣着阴阳八卦的中年男子:“梅先生,今日怎有雅兴光临谢府?”
那中年男子名唤梅青苏,乃京师江湖帮派巨鲸帮之总舵主。
虽说是个江湖门派,但早年间这位被誉为“算天机”的梅青苏,便已投靠了苏家。
巨鲸帮帮众近万,势力庞大,呼啸一方,在治水漕运之上,亦是说得上话的人物。
九大姓皆要卖几分薄面,这位梅青苏早年曾受薛家恩惠,一直未曾断了往来。
今日谢家送来喜帖,他便与薛怀安结伴同行。
梅青苏朗声笑道:“谢家双璧今犹在,我区区一个小帮帮主,岂敢不来道贺?”
他口中的“谢家双璧”,指的正是谢鸿与谢灵两兄弟。
柳子馨暗中打量着这位巨鲸帮总舵主,见他言谈举止颇为随和,与传闻中那个一夜血洗三家水寨、屠戮近千人的凶神恶煞判若两人。
但紫潇阁中流传的凶名犹在耳畔,一路走来,柳子馨的语气就要比和薛怀安客气的多,不敢与其多说话。
一行人之中,还有一位身着紫衣的年轻女子。
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青丝以束带高挽,剑眉星目,长眉入鬓,英气逼人。尤其那双如剪似刀的眉眼,锐利得令人不敢直视。
她怀中抱着一柄古朴的八面汉剑,此刻突然出言讥讽道:“梅先生这些年给苏家当狗当得顺遂,如今又习惯性地来给主子打头阵了。”
“倒要看看司马家与谢家是真个水乳交融,还是貌合神离。”
此言一出,语带寒意。
一行人中,唯柳子馨与另一女子共持一把油伞,其余众人皆任由细雨轻拂。
梅青苏神色淡然,缓缓言道:“看来罗掌柜对我巨鲸帮似有偏见。”
“非是我巨鲸帮不顾江湖规矩,江湖事江湖了,跻身于庙堂之上,实则是帮中上万兄弟,人吃马喂,开销甚巨,迫不得已而为之。”
“不似你金绣楼,历经数代经营,家业殷实,我等不过是破落的渔家子弟罢了。”
柳子馨与身旁女子对视一眼,心中皆惊:“金绣楼!”
这金绣楼亦是京师道上的一方大派,涉足酒楼、镖局等生意,门下弟子数千之众。
想来这位女子便是金绣楼当代掌柜罗素素,江湖人称“紫衣剑”,能在江湖中留下名号之人,自非寻常之辈。
金绣楼与薛家亦是交往甚密,薛家老太君的娘家便出身江湖,汴京中人揣测,或许便是金绣楼也未可知。
见气氛愈发紧张,薛怀安连忙出面打圆场:“素素姐,梅先生,怀安难得回京一次,二位就卖我个面子吧。”
“今日我等齐聚谢府,皆是为道贺而来。”
罗素素闻言,微微颔首。
梅青苏亦是笑道:“二公子言重了,薛老爷子对我恩中如山。”
一行人或多或少都是因为薛怀安才一路同行。
薛怀安见一艘船艘划破湖面,荡开粼粼水波,朝他们驶来。
他顺势开口,语气温和:“此乃大观园内的母湖,园中另有一处子湖,虽名为湖,实则是一方深潭。因鸿先生早年在家习字洗砚,墨色浸染,潭水终年幽黑如墨,故而得名洗砚潭。”
“大观园后的小院名为鸿景院,匾额上的题字,正是出自二先生之手。”
薛怀安娓娓道来,场中原本略显紧绷的气氛也随之缓和几分。
柳子馨抬眼远望,忽见不远处岸边立着一名撑伞的男子。
那人似有所觉,微微侧身,目光朝他们一行人投来。
她不由微微怔住,脱口赞叹:“好一位清俊的少年郎。”
众人闻声,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只见烟雨朦胧中,那少年执一柄青竹伞,身着素色无纹长袍,身形挺拔如松。
墨发半束,仅以一支乌木长簪绾起,余发垂落肩头,衣袂随风轻扬。
最是那双清水般的眼眸望来时,整个人仿佛从水墨画卷中走出,带着读书才能养成的文雅气度,令人见之忘俗。
紫衣女子罗素素眉头微蹙,心中暗惊——以她的修为,竟直到此刻才察觉这撑伞少年的存在。
此人仿佛与这湖光山色、春雨烟岚浑然一体,不露半分痕迹。
薛怀安听得柳子馨这般赞誉,不由轻咳一声,半开玩笑地摇头道:“子馨,你这般夸赞,未免有些厚此薄彼了。当年初见时,可没听你这般夸过我。”
柳子馨琼鼻微皱,轻哼道:“我可没说过,那是芷柔姐夸你气度不凡。”
她眼波流转,故意上下打量着薛怀安,“你自己比比看,从头到脚,哪一点及得上这位撑伞的公子?”
忽又促狭一笑,“当然,若论藏事的本事,薛大公子倒是无人能及,把我们瞒得好苦呢。姐姐说是不是?”
苏芷柔只是抿唇浅笑。
薛怀安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只得苦笑着摇头作罢。
那撑伞的少年似有所觉,只是回首淡淡一瞥,随即又转身望向湖面。
然而!
梅青苏却死死盯着少年的背影,忽得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色。
薛怀安疑惑道,“梅先生,怎么了?”
梅青苏眉头紧锁,沉吟许久,才缓缓开口:“此子面相……着实古怪。明明是早夭之相,命中注定难以活过双十之年,却又透露出贵不可言的天人之相。”
他说这话时,指尖不自觉地掐算着,仿佛在印证什么。
“贵不可言?”薛怀安神色一凛,“莫不是九大姓之人?”
梅长苏道,“非也,不是出身,而是面相。”
“我这双眼睛看过王侯将相、贩夫走卒无数。但此子面相之古怪……实属平生仅见。”
“奇哉!”梅青苏越发觉得怪异,“此子眉间死气萦绕,本应是早夭薄命之相.可这般贵不可言之气,怎会与将死之相同存?”
薛怀安知晓这位巨鲸帮的总舵主,有着“算天机”的名头,除开其城府颇深精于算计外,最主要的是他从小就跟随一位道家高人,学了一门相面的风水学。
通过相面铁口直断人的境遇前程。
能说出此话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薛怀安仔细揣摩,“贵不可言”四个字。
能被称之为贵不可言就只有人间帝王之相了。
“莫非此人是大齐陈家子嗣?出身皇家。”
梅青苏摇头道,“这等出生的贵人,日月角会隆起,眉骨上方两处凸起,左为日角主父荣,右为月角主母贵,若双角峥嵘,则出身显赫,根基深厚。”
“二公子,你便是头角峥嵘,少年得志。”
“这少年眉骨凹陷如刀削,非但无祖荫庇佑,反有受家门血光之劫。”
薛怀安转头问向苏芷柔:“芷柔,你可曾见过这位少年?”
苏芷柔身为紫潇阁的头牌花魁,平日里接触的多是九大姓的子弟,她轻轻摇了摇头,道:“从未见过此人。”
柳子馨亦在一旁附和道:“若是这等风采的少年出现在紫潇阁,那些姐妹们怕是要将他念叨在心上了,很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她心中好奇,转而问道:“梅先生,您为何会说这位少年天人之相?”
梅青苏缓缓解释道:“天人之相,亦指仙人之姿。《太清神鉴》有云:仙家相貌,不拘泥于皮相之美,而是神光内敛,道骨天成,方显贵不可言之象。”
正说话间,湖面之上,水波轻轻荡漾,一艘雕花廊船缓缓驶来,渐渐靠岸。
驾船的舟子是一个老人,似是哑巴,双手恭敬行礼,示意众人登船。
九大姓之中一些奴仆,便是哑巴,众人也不觉奇怪。
薛怀安见那少年独自立于岸边,青竹伞下身影孤清,竟无舟子相迎。
想到梅青苏方才那番玄妙之语,不由生出几分探究之意。
他整了整衣袖,朗声相邀:“这位公子,春雨绵密,客舟繁忙。若不嫌弃,不妨与我等共乘一船?”
柳子馨二女执伞看去。
抱剑的紫衣女子眼露好奇。
梅青苏更是眼含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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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执伞立于青石矶上,湖面雾气氤氲,将一行五人的形貌尽收眼底】
【目光微转间,阴符七术的“五龙盛运法”在心海勾勒而出,再次看向一行人。】
【那位中年男子,步履沉稳,气息内敛,应是武道上三境的高手无疑;而那抱剑的紫衣女子,更是气势凌人,其武道修为,恐怕还在中年男子之上。】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那位白衣公子。他年岁尚轻,二十出头的模样,却已点燃神火,步入元神八境之列。】
【你心中不禁微微惊讶,如此年纪便能有此成就,此人天资之卓越,在九大姓之中都是实属罕见。】
【剩余两位女子,姿容不凡,就算是比之胡芸娘等花魁也是不输。】
【恰在此时!】
【那白衣公子忽然开口喊道:“这位公子,春雨绵密,客舟繁忙。若不嫌弃,不妨与我等共乘一船?”】
【你闻言,心中微微一动。】
第419章 中人之资罢了 湖中风波恶
大观园。
湖对岸的观景亭内,忽地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
“那几个是什么人?不是说好了不会有船载谢观过湖吗?”
咒骂声嘶哑刺耳,像钝刀刮过青石。
茶盏猛的砸向廊柱,飞溅的瓷片惊得侍从连连后退。
始作俑者是一位身形枯瘦如柴,偏生套着件锦绣华服的青年。
腰间五六个香囊坠得玉带歪斜,束冠玉簪也插得七扭八歪。一张狭长的驴脸上厚厚敷着铅粉,却遮不住两颊病态的凹陷——活似一具裹着绫罗的骷髅。
此人正是赵洋。
赵家的四公子,谢人凤的表哥。
与几个月前相比,他的脸色越发苍白憔悴,眼眸中闪烁着痴狂的光芒,仿佛大病缠身,难以自拔。
当他得知表弟谢人凤被谢观打得奄奄一息时,非但没有丝毫恻隐之心,反倒冷冷地骂了一句:“没用的废物!”
今日,他得了赵夫人的默许,加之与谢观早有纠葛,便决意在这大观园内,了结那庶子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