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厌我等……”萧冷月稍显哑口无言,后冷哼一声,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朋友,你不交也罢……他身为翡翠宫宫主,却同莫惊雪来往,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无眠笑了笑,“我每交一个朋友,您就要重复一句这种话。”
“有问题吗?”萧冷月觉得赵无眠到了‘叛逆期’,居然都开始嫌她这当姨的嘴碎,便瞪了他一眼,教训道:
“行走江湖,要知人心隔肚皮,今日和把酒言欢的兄弟,明日就能因为什么原因斗得头破血流,背后捅兄弟刀子,在江湖更是不足为奇……别说交朋友,就是同人喝酒,你都该多几分防备!”
赵无眠闻听此言,收回视线,望着北方远处隐隐可见的一片雪原。
“并不是不该同人喝酒,只是不该交错朋友……姨娘说的没错。”
萧冷月轻哼一声,“江湖上的朋友,兴许都会因什么缘由害你,但姨和远暮永远不会。”
“我知道。”
“知道就别顶嘴。”
“……”
洛湘竹听着两人说话,从衣袖里摸出一把瓜子,聊以解闷,倒也有趣。
燕云近些时日江湖人不少,明显是因避世鞘的线索流传出去,多的是来此赌一把的江湖人。
别看赵无眠他们沟通天地之桥如同吃饭喝水,只要契机到了自可破关,但要知如宋云这般天人合一的刀客,几十年过去都不曾跨过那道关隘。
苏青绮与观云舒如今也卡在天人合一,但却对九钟避如蛇蝎,唯恐这玩意儿坏了自己的道。
可这其实也算某种程度的‘何不食肉糜’,要知对九成九的江湖人而言,九钟已是此生仅有的武魁契机。
但也只有江湖人一路向北,百姓则大多在燕王的调集下,稳步有序朝南方避难,以防被战火波及。
高句丽与戎人联合,图谋自燕云入关,已是近乎板上钉钉的事。
趋福避祸,人之常情,燕云百姓大多也都自觉南迁,一路甚至还有官兵相护,自然都是燕云麾下的兵。
拜此所赐,赵无眠对这未曾谋面的岳丈也多了几分好感。
沿路赵无眠也帮忙解决了不少图谋百姓财物的匪类,一路行侠仗义,倒也潇洒快意。
萧冷月作为魔门巨擘,见状倒是暗自骄傲,想着自己果真没把无眠教歪,品行端正。
虽然作为反贼,她如此想有几分古怪,但萧冷月与萧远暮向来敌视的都是大离洛氏,而非普通百姓。
途中自有官兵遇见洛湘竹,有人认出,当即便是连忙行礼,操着粗犷的燕北话,笑着说:
“郡主可算回乡啦,大家伙可都知道,您这次回来领来了王爷的乘龙快婿哩!”
“对对对,王爷本来说要大摆筵席,等未明侯回来,直接就将郡主的婚事办了,一了百了,让咱们也沾沾喜气。”
“可惜那狗日的戎人和高句丽近来不安稳,这事儿也只能缓一缓。”
洛湘竹被他们这话说的面红耳赤,全然没想过这么快就和赵无眠成亲。
赵无眠毫不在意,下马与这些粗狂将士在野外一同喝了几杯酒,倒是让他们受宠若惊,没料想这位大名鼎鼎的未明侯如此接地气,毫无王侯身段。
他们当即聊得更快活,不少人还拿出压箱底的荤段子当酒桌笑话,后被洛湘竹冷冷扫一眼才连忙住嘴,显然是担心他们作为‘娘家人’,给湘竹郡主丢了脸。
“岳丈不在锦州?”
雪地上随意铺了张兽皮毯,赵无眠与几位军官端着酒碗,毯子上放着腊肉,火腿,烤肉等物。
一旁官道密密麻麻坐着提着大包小包行李的百姓,正在休整。
冷风携着雪花呼啸而下,随着踏入燕云境内,绿树红花,也已被白雪替代,雪地车辙马蹄,脚印密布。
一位官兵连连点头。
“若有战事,王爷向来都是身先士卒,早年王爷便一席白甲,被誉为‘剑枪麒麟子’,如今哪怕湘竹郡主已到了婚配年纪,他也半点不服老……”
“他在何处?”
“王爷收到高句丽与戎人联军出兵的军情,几天前便随军赶往北地鸦鹘关,整顿兵马……”
“鸦鹘关?”赵无眠眉梢紧蹙,望着酒碗,雪花自天垂落,融进酒液。
他知道这关隘,鸦鹘关靠着长白山险地而修,算是大离朝的最北端,也是燕云第一道关隘。
燕王直接跑去那儿,摆明了就是一道关隘都不想给戎人与高句丽,铁了心不愿送出一点土地。
豪气虽豪气,可这不就让赵无眠等人扑了个空?
萧冷月抱起一堆草料,正俯身喂马,闻言侧目看来,斟酌片刻,又看向洛湘竹。
“小郡主,你是想回锦州老家待着,还是想去关隘寻你爹……再者干脆跟着我们在燕云到处跑?”
洛湘竹正乖巧坐在赵无眠身侧为他倒酒,闻言也是蹙眉,稍显茫然。
在小哑巴原先预想中,肯定是先回锦州带情郎与亲爹见一面,彼此聊一聊,熟悉熟悉,如此也方便让赵无眠日后提聘礼。
但戎人与高句丽来势汹汹,竟都没给他们相聚的机会,害的燕王早早便披甲亲征。
小郡主心底对戎人与高句丽又多了不少厌恶。
如今燕王要去守关忙正事,她再带着情郎过去聊家常,自然便显得不识大体。
赵无眠看出洛湘竹的心思,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道:
“总要去见一见岳丈的,或早或晚无伤大雅,咱们心底其实也怕岳丈被刺不是?你若想去,这燕云千里之地,哪里我都能带你去得,谁也拦不住,挡不了。”
洛湘竹闻言回过神,双手扶着酒壶,很是贤惠,又给赵无眠倒了碗酒,继而微微摇头。
还是不去边关给爹添乱了。
“也称不上添乱,我的确怕岳丈被乌达木摸进来刺杀……”赵无眠沉吟片刻,又听萧冷月在一旁道:
“咱们来燕云,要找莫惊雪,又要寻无相皇,还得擒萨满天……苦守鸦鹘关,可是不合适。”
以赵无眠的武功,单去边关当岳丈一人的护卫的确称得上浪费,难免分身乏术。
赵无眠斟酌几秒,后才想起燕云可是剑宗的地盘,自己作为此间剑少剑主,在剑宗也能称得上一句有头有脸的人物,让剑宗分出人手去鸦鹘关帮忙,自不算难。
他便问:“近些时日,剑宗可是被什么要紧事缠身?”
官兵面面相觑,他们作为官家的人,自是对这些江湖势力的动向不甚了解,只得摇头。
不过也不是一无所知,便有人回忆片刻,才道:
“近些时日听说有贼人惦记剑宗的九钟,他们全宗上下皆是严阵以待,将许多四散各地的弟子也召集回宗,可他们在这种情势下却专门分出人手,好几位剑宗高人南下,皆是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知做什么去。”
赵无眠眉梢轻蹙,与萧冷月对视一眼。
萧冷月猜测道:
“楚汝舟莫不是怕了莫惊雪,打算背地里将出世剑送去别地藏起来,如此哪怕莫惊雪打进剑宗,也只能扑个空?”
楚汝舟,当代剑魁,剑宗宗主,慕璃儿的师兄,赵无眠的师伯。
“若真想藏出世剑,定是偷偷摸摸护送,那这情报咱们也不可能知道。”
赵无眠沉吟片刻,也便微微摇头,将酒液一饮而尽,长身而起,拍了拍身上雪花。
“猜也是白猜,反正现在雪枭还没回来,联络不上尼姑与师父,咱们便先去寻剑宗,让师叔派些人手,最好他自个去边关,帮忙当一段时间岳丈护卫。”
萧冷月抬手拂去马鞍上的雪花,闻言不免一笑,“你就这么大面子,能指挥当代剑魁去当燕王护卫?”
“我没什么面子,但师父在剑宗面子很大。”
赵无眠翻身上马,又拉起洛湘竹,让她在自己身前坐下。
燕云军士纷纷起身,赵无眠朝他们拱手行礼。
“我是一介粗人,杀的了无相皇,却杀不了戎人与高句丽的十万大军,若他们当真出兵叩关,燕云安稳,还需有劳诸位护持……保重。”
“侯爷说什么话,应有之义罢了……保重。”
话音落下,赵无眠与萧冷月策马离去,在雪原中留下两道蔓延至北的蹄印。
与此同时,一座淹没在鹅毛大雪中的镇子,迎来一队衣袍月白,身披毛茸茸皮草的江湖人。
打扮如此骚包,定是剑宗弟子无疑,但骚包归骚包,在燕云,剑宗便是不可置疑的龙头,无人胆敢找他们的不快。
小镇上的客栈不大,已是尽可能挤满了剑宗弟子的随行马匹。
一些被风雪所阻,来此落脚的江湖人被占了位置,却也不敢有所不满。
但剑宗也不是什么欺男霸女的邪派,相当热情邀请这些落脚的江湖人拼桌喝酒,烤火取暖。
这么多江湖人聚在一起喝酒,少不得有番争斗,若是再恶劣点,见血都是很常见的事。
但有剑宗在头顶压着,一时间这小镇不大的客栈内,倒是热热闹闹,气氛火热。
剑宗为首者,正是慕璃儿早年的师父,柳叶琴。
一位看上去三十余岁的熟妇。
当初在晋地,赵无眠与柳叶琴也有过不少交集。
当时柳叶琴便充当洛湘竹的护卫,一直随身护佑,直到洛湘竹被慕璃儿带去京师后,柳叶琴才功成身退,回了燕云剑宗。
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如今慕璃儿已是江湖前列的武魁高手,但柳叶琴依旧尚未突破那层关隘,即便多次感悟出世剑,也迟迟无法沟通天地之桥。
想来,她这一辈子的成就潜力,也便如此。
其实她的武功已是极为高绝,顶尖宗师,便是在剑宗也是排名前列,放去江湖,更是可以开宗立派的人物。
只是放眼武魁,才显得不入流了些。
柳叶琴心底虽暗藏失落,却也不甚在乎,毕竟她的徒儿是此间剑剑主,徒儿的徒儿又是江湖风头最甚的未明侯。
她闲暇之时也会自酌自饮,默默笑出声,感到幸福。
这辈子也算有番成就,不枉此生。
柳叶琴作为这批剑宗弟子的头头,坐在角落,自顾喝酒暖身,在她对面,则坐了个手持书册,认真翻看的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时不时感慨一句‘人生长恨水长东’,一副很有文采的模样,但若细细看去,便可看到这书册内含一页页暴露粗鄙,不堪入目的插图。
这是本极为下流的黄书。
柳叶琴喝了会儿酒,便看不过去,放下酒杯,冷声道:
“楚长东,你天天翻着此等伤风败俗之物,你婆娘倒也不管?”
楚长东,正是当初在晋地小西天,赠与赵无眠《后宫秘史》此等神书的分舵舵主。
莫惊雪藏在暗处图谋出世剑,楚长东武艺不错,也便被召来总舵,如今领宗主之命,同柳叶琴一同护送一宝物南下。
楚长东闻言毫不在意,随口便道:
“老柳啊,你一辈子没喜欢过什么男人,根本不晓这其中的妙处,这可不是伤风败俗之物,相反,这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
“我婆娘又怎会嫌我学习此处奥妙?她巴不得我多学些东西,好回屋伺候她。”
“要我说,你也一把年纪了,也该趁早找个男人,可别最后,你徒儿都比你早成亲……”
呛铛————
柳叶琴默然拔剑,出鞘声吓得楚长东脖子一缩,不敢再嘴贱。
楚长东转而嘿嘿一笑,连忙扯开话题,
“等咱们南下去京,见了未明侯,那小子指不定多么高兴,说不得就能抱着慕剑主亲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