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眠看过晋王府向外散发的布告,自知末时才会放马出行……也就是下午一点,但他早早便来了埋伏地点的酒馆等着。
酒馆的位置在城门附近,算不得太原的繁华地带,来者大多都是买壶酒便匆匆离去,酒客相对较少,不过这家酒馆规模不大,也没几张桌子,倒也够用。
虽然赵无眠蓑衣斗笠,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但掌柜的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笑盈盈地摆上一壶酒,“可是迷上了小老头我的酒?”
“好喝是好喝,不过我很少喝酒,也不明白酒有什么好喝的。”
噼里啪啦————
酒馆外传来鞭炮声,赵无眠抬眼看去。
布告昨日早晨发出,今日太原城内各处便已经挂上了灯笼张灯结彩,此世武风盛行,英雄会与年关日子相近,便有不少人把这英雄会当春节来过,连过年用的鞭炮都拿出来放了。
透过窗户看去,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热热闹闹的喜意,姑娘们也有不少穿上了可爱的红袍子,城门处正在办理出城手续的人排着长队,络绎不绝……未来的日子里,来太原城的人只会更多。
掌柜的不以为意,呵呵一笑,“随着年纪的变化,对事物的看法自然也会不同,便如太原人尽皆知的鬼魁,他年轻时啊也不喜喝酒,却喜欢用喝酒才装作自己是江湖人。”
赵无眠眉梢轻佻,“掌柜的认识鬼魁?”
“何止认识,他年轻时听说我的酒乃太原第一烈酒,天天来喝,回回呛到。”掌柜的带上几分追忆,缓缓道:“后来好勇斗狠被人打断腿,扔在冰天雪地里自生自灭,是王爷路过,赏了他口饭吃,他才幡然悔悟,潜心习武……至今也二十多年了吧。”
“他以前不叫刘约之,而叫刘善,不过那天后,他便改了名……约之,他是答应了王爷什么吧。”说罢,掌柜的摇头一笑,“只是会喝酒,会打架,会杀人,都算不得江湖人,但从那天起,他也算真正入了江湖。”
两人闲谈间,时间匆匆而过,酒馆外,仪仗队敲锣打鼓路过,不多时,便有一匹骏马飞驰而过。
目标近在眼前,赵无眠却没有轻举妄动。
一匹马自酒馆前跑过,两匹,三匹……千里马绕城三圈之后,三匹千里马又同街而行,前后相聚不过十步。
直到三匹马近乎是并肩着来至酒馆门口时,赵无眠才默默放下手中酒杯,按上刀柄。
第50章 将近酒
大雪潇潇而下,却是丝毫没有冲散太原的喜庆热闹。
千里马整个大离朝也没有几匹,寻常百姓哪里有机会见识这等骏马,如今自是纷纷驻足观看,街边站了不少人,都想一睹骏马风采。
待三匹千里马均饶城三圈后,才聚于一处,轻踏着青石地砖,缓步前行。
游君武,秦书子,各骑一匹,另外一匹却是由一位身穿道袍的年轻人骑着……却是当初与赵无眠在夜华楼有过一面之缘的元魁,玄流小道长。
玄流出身武功山,与分化而出的幻真阁可谓势如水火,乃是世仇,于武功山道士们而言,幻真阁这些年做的妖均是他们当年管控不当所致,因此每一位武功山道士都将除掉幻真阁弟子视为清理自家门户。
自从知晓让太原动荡不安的源头乃是三名疑似幻真阁的邪派子弟,他自是自告奋勇与晋王合作,前来抓贼。
无论是晋王还是刘约之等人,都不觉得这是幻真阁所为,纯属祸水东引罢了,但玄流哪知道啊,他的信息尽是道听途说。
不过念在武功山乃是国教,加之玄流乃武功山唯一真传弟子的份上,晋王也便允他参加这次计划……权当为刘约之打掩护了。
刘约之身着普通黑色护卫服,戴着斗笠,骑着普通马匹尾随在三匹千里马身后……像他这样打扮的护卫不多,也就三个。
刘约之乃是正儿八经的武林宗师,秦书子稍差一点,而后便是游君武与元魁玄流,有这几个人出手便足够了,余下便是派再多护卫也就是炮灰而已,加之阵仗太大,反而不易引蛇出洞。
眼看跑了三圈也没有任何异状,秦书子便驾马来至玄流身旁,故意给出‘闲聊’的破绽,偏头问道:“归一真人可还身体安康?”
归一真人,也就是武功山当代掌教,玄流的师父,当代十武魁之一,秦书子曾去武功山学了二十年武艺,自是见过掌教。
“师父仍每日打坐,数十年如一日。”玄流面带笑意,对秦书子这个曾经的师兄自是态度温和。
两人聊起武功山闲事,游君武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按剑,暗暗戒备。
眼看又饶了大半圈,来至落霞街,乃至都快到了城门口,仍然没有任何异动,但在场众人均不是什么江湖愣头青,反而暗暗提起防备。
太原占地辽阔,几人骑马的速度也不快,加之冬季入夜早,因此等来至此处,已然黄昏。
落霞街,街如其名,此刻黄昏夕色,九天晚霞,透过层层叠叠的雪幕在大街小巷,屋檐廊角印出点点红芒。
到了饭点,街边纷纷扰扰的人群也缩减了不少。
刘约之不动声色地瞥向酒馆,在江湖上追凶办案多年的丰富经验,让他有了一個猜测。
“且在此地稍等片刻,我去买壶酒。”刘约之翻身下马,压了压斗笠,口中说道。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馋酒。”秦书子轻笑一声,并不在意……在场所有人都有可能出问题,成为破绽,唯独刘约之不会……这是鬼魁在晋地杀出来的自信。
刘约之没有回答,来至酒馆前,掀开帘子迈步走进……果不其然,昨天那年轻人正坐在那个能将酒馆外一览无遗的位置。
两人对视,空气似乎凝固了几分。
瞧见刘约之,赵无眠微微抬眼,心底略显几分错愕,虽然戴着斗笠,看身形,还是让他认出了此人正是昨天那个似乎很有故事的大叔,再结合酒馆外乖乖等着的游君武,玄流等人的反应……此人是谁,简直一目了然。
“小友莫非是来喝酒?”刘约之心底有了猜测,但面上却是带上一分笑意,口中问道。
赵无眠沉默少许,继而也带上几分笑意,“昨天还说有缘再喝一杯,没料到这么快就能又遇见你。”
“这地方我常来,每每在外执行公务回来,都会来这里喝一杯……”刘约之掀开自己的斗笠,随手一抛,继而直接在赵无眠桌前坐下,与他正对面,“倒不是因为这里的酒有多好喝,纯粹是因为这里距离城门口最近,一入城就能来这儿买到酒喝。”
掌柜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暗道这厮又在年轻人面前耍酷。
赵无眠瞧见刘约之抛下斗笠的动作,便知他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能在晋地杀出‘第十一位武魁’名号的男人,又岂是浪得虚名之徒?
赵无眠心底微沉,按在刀柄上的手暗暗握紧,另一只手则拿出酒壶,给刘约之倒了一碗酒,“鬼魁倘若不怕我下毒,那便喝一杯吧,便是了结了昨日的话。”
“少侠豪气,我刘约之又岂是瞻头顾尾之徒?”刘约之哈哈大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才长舒一口气,啪的将酒碗摔碎,“老子给王爷干了这么多年,这种情况下喝酒还是第一次,可惜我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不知少侠可有尽兴的诗否?”
赵无眠也觉得当真是世事无常,将身前酒一饮而下,笑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刘约之微微一愣,继而又是一笑,“我且记下了……王府内外都认定你不敢出手,唯有我觉得你会在今天动手……大离朝万里疆域,江湖上为求蝇头苟利者多矣,而你不同……王爷惜才,若你愿入王府为晋王效力,前面过错可一笔勾销。”
是了,这才是刘约之的真正目的,他与苍花娘娘本质是一类人,什么抢王爷长枪,什么刺杀游君武……在真正的人杰面前,这都是小事。
想要千里马,若你加入晋王阵营,送你一匹又如何?
那赵无眠算是人杰吗?
若是心无器量者,早在见到刘约之,发觉自己身份暴露的那一刹那,便已仓皇出刀了。
人杰,英雄也,胸怀大志,腹有良策,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
赵无眠能在身份暴露的此刻,还有胆气同他喝上一杯水酒,在刘约之看来,便已经是人中龙凤,这无关武艺天赋智谋。
赵无眠淡淡摇头。
刘约之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客才会对他抛出橄榄枝……但他可是实打实的女帝派,事到如今,自不会当个墙头草改投晋王门下。
酒馆内的气氛随着赵无眠的动作,再度凝固了少许。
“是吗,可惜。”刘约之拿起摆在桌上酒壶,仰首一口灌下,继而猛地将酒壶摔在地上。
啪————
呛————
酒壶摔碎的声响与凄厉的刀鸣近呼同时响起,激得酒馆内外所有人头皮发麻,酒馆掌柜只看方才还在和和气气喝酒的两人忽的气氛一变,剑拔弩张。
却看赵无眠一手轻飘飘朝掌柜的方向甩出一张银票,另一只手则紧握刀柄,拔刀出鞘。
拔刀速度之快,酒馆之外的风雪都好似当场凝固,刀身掠过带来劲风呼啸,将缠绕在刀鞘上的黑布都一瞬间撕得四分五裂,继而刀锋眨眼间已到了刘约之喉间,宛若银龙乍现。
第51章 刀剑双绝
酒馆内的烛火忽的熄灭,只余黄昏之色透过窗户视物。
屋内气氛宛若冰点,杀机乍现,赵无眠长刀在空中轻颤,速度比起那夜无疆堂快了至少三成,以他的天资,一日苦修就足以让他进步如此之快。
刘约之眼神微冷,赵无眠速度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拔出长剑,却看手中漆黑长剑赫然出鞘三寸,却是单用剑格与剑柄间的缝隙挡住刀锋,火星四溅,继而一脚在桌下猛地踢向赵无眠。
赵无眠自不会漏怯,同样一脚踹去,下一瞬两人足下地砖,座下板凳与身前木桌便当即破碎。
刘约之只觉小腿巨力传来,身形不禁后退数步,在酒馆内的地砖上踩出一面又一面裂纹。
赵无眠也不好过,刘约之鬼魁之名并非浪得虚名,他身形也向后退去,但方才坐在靠墙处的角落,此刻一退便靠在了墙上,使其裂痕四起,继而便看刘约之重踏地面,手中漆黑长剑赫然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细密白线,朝他心口刺来。
赵无眠顺势长靴猛地踹在本就遍布裂痕的墙上,墙壁轰然破出一个大洞,露出其后街上满眼错愕惊悚的路人。
他则以此借力,身形猛地一扭,长刀在空中一个回旋,借着旋转的力道自下而上斜斜劈在刘约之长剑之上。
铛!
脆响震得老旧酒馆房梁之上的积灰都噗噗落下。
“昆吾刀!你杀了江白!”刘约之眼角余光瞧见赵无眠所用长刀,与江白多年同事经历,对此刀自是不陌生,不禁瞳孔一缩,神情带上几分错愕与不可置信。
江白一身横练功夫早已登峰造极,赵无眠如何能杀了他!?
赵无眠冷哼一声,武者打杀间自不会有功夫闲聊,他架开刘约之长剑,便顺势自身后窟窿中退出酒馆,翻身上了房梁,继而朝落霞街上的几匹千里马奔袭而去。
此次是为抢马,而不是杀人,若是被刘约之控住,那还抢什么马?
落霞街上的几人听到酒馆内传来打斗声,均是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继而便看酒馆屋檐之上站了个身披蓑衣,手持长刀斜指屋檐的江湖客……此人近乎吸引了整条落霞街所有人的视线。
戴着斗笠,在雪幕下看不清这江湖客的面容,但明显来者不善,果真下一瞬江湖客重踏屋檐,瓦片爆裂,身形由极静转动,朝王府势力直冲而来,速度极快,竟是在雪幕中都掀起了一道旋涡。
“居然真来了……”秦书子心底略显错愕,这江湖客当真不要命了?
“哼!自寻死路。”游君武冷哼一声,拔剑出鞘,飞身而起,一剑朝赵无眠刺来。
玄流紧随其后,赤手空拳,不带刀剑,但却是气势磅礴,口中喝道:“幻真阁妖人受死!”
两人刚刚飞身离马,身处空中之际,赵无眠重踏酒馆屋檐边缘,犹如炮弹般持刀来至游君武身前,一刀猛地朝他腰腹砍去。
武者腾空乃是大忌,不是每个人都有屠子翎那等可在空中无处借力还能腾挪的轻功,游君武虽被观云舒打得仓皇而逃,但实力肯定不俗,至少也能担得起半步宗师一词,自知其中利弊,因此他剑法当即转刚为柔,架在赵无眠长刀之上,是为等玄流支援,发挥围攻优势。
昆吾与长剑擦出细密火星,发出刺耳摩擦,但赵无眠却如一刀砍在棉花上,根本没有着力点,继而玄流便已如鬼魅般出现在赵无眠,一记势大力沉的炮拳猛地朝赵无眠砸来。
“找死。”赵无眠眼角余光斜视着玄流,对这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小道长丝毫不留情,空着的另一只手用拇指轻弹白霜剑格,剑出三寸。
咔————
一道细微拔鞘声忽的响起,待玄流反应过来时,只看赵无眠不知何时已经拔出腰间白霜剑,在雪幕中划出一道真空白芒,后发先至掠向他的脖颈,距离竟是已经不足五寸。
乃是以剑用出云倚楼中的拔刀斩——清云无痕。
玄流顿时惊得头皮发麻,心头直跳,暗道这幻真阁妖人竟有如此武艺,莫非是什么长老?
他不得已收拳自保,双手合十猛地夹住白霜剑,正欲用‘四两拔千斤’之法空手夺刃。
与此同时,游君武一剑架开赵无眠的昆吾刀,便已高抬持剑手臂,顺势狠狠劈下。
两人一個元魁,一个半步宗师,在空中共同夹击之下,赵无眠也是心底一沉,眼神微冷。
而赵无眠持剑手掌猛地捏紧,可见手臂青筋,继而剑刃中传来的力道之大竟是让玄流身形向着一旁飞去,失去重心,便如杠杆没了支点,自是难以‘四两拨千斤’。
却是赵无眠单靠臂力,如耍流星锤般直接将玄流朝自己的方向挥来,旋即长靴猛地踹在玄流小腹之上。
只听‘砰’的一声,玄流当即口吐鲜血,向后倒飞而去,砸在宽阔的落霞街上,雪花四散,又向后滑出数丈距离。
旋即赵无眠借着踩在玄流肚子上的力道,身形在空中一个回旋,不进反退,近乎与游君武贴在一起,手持昆吾刀的右手轻轻抬起,距离如此之近,自是难以挥刀,继而便看他手肘因为短且近的缘故,率先顶在游君武持剑的手腕之上。
手腕被顶住,难以向下挥剑的同时,游君武空门大漏。
游君武瞳孔萎缩,下个瞬间赵无眠便是一记撞钟般的铁山靠顶在他的心口。
只听一声闷响,游君武身形晃荡一下,继而衣袍瞬间向后鼓起,脸色当即涨红,旋即向后倒飞而出,直接横跨一条落霞街的距离,摔在对面一栋屋舍顶部,连滚数圈砸碎无数瓦片,又在快要摔下去时伸手插进屋顶强行止去力道,吐出一口鲜血,口中惊异道:“竟有如此实力?”
自赵无眠爬上屋顶向王府等人冲去,再到二人围攻反被几招击退,看似花费的时间很长,但实则一切不过眨眼之间。
秦书子端坐马上,没有出手,是为防备赵无眠的同伙抢马,在游君武与玄流飞身拦截赵无眠之际,他抬起手,刚刚开口,大喝道:“封城……”
‘城’字还未发音,街边人群中便忽的亮起一抹剑光,观云舒身披蓑衣斗笠,手持燕九长剑,已是潜入秦书子身后,朝其后心直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