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湘竹提笔书写间,赵无眠则打量着她梨花带雨的小脸,细细看去果真与洛朝烟有几分相像……看来真是姐妹。
洛湘竹注意到赵无眠盯着她看,还以为是对她有灌成泡芙之类的想法,顿时心底一突,掩耳盗铃似的侧了侧身子,不让赵无眠看。
赵无眠回过神来,轻轻摇头,继续道:“而近来戎族侵扰边关良久,不如借此势头在太原城内大办一场‘英雄会’,择一名少年英雄,将千里马作为奖赏,条件则是需去边关同诸位将士抵御戎族直至明年开春……
……如此名利,忠义,侠气,宝驹尽有,相信会引得各方俊杰心驰神往……但三名贼子定然不敢参加英雄会,因此此计重点在于,需从明日起放千里马绕太原一圈,看似是向天下人展露六叔宝驹之体态以及举办英雄会的意愿,提高各方俊杰参与英雄会的积极性,实则这三匹千里马便是诱饵……”
洛湘竹将‘诱饵’改成‘鱼饵’,瞧见赵无眠看来,她便在另一张纸上写道:【六叔喜欢钓鱼,改成鱼饵,更能说服他。】
此刻她完全就是任由赵无眠捏圆搓扁的小绵羊,只能如此尽心讨好了,否则要是一个不小心惹赵无眠不喜……
“嗯……嗯,言之有理。”赵无眠心想洛湘竹不愧是藩王世家出身,别管性子娇弱与否,内在肯定还是带有厚黑学的一面。
“若能将三名贼子引诱而出,想必能缓解六叔忧虑,如若不能,举办英雄会,也可拔高六叔名望,民心得矣……湘竹自作主张想出这浅薄之计,还望六叔莫要怨湘竹自作主张。”
说罢,只看洛湘竹已经洋洋洒洒写了小半页,赵无眠瞧了几眼,却看洛湘竹辞藻华丽,引经据典,行文流畅优美,比赵无眠那大白话的观赏性好了何止几倍,却是本意不变,也更有说服力……即任谁看了也会认为这是洛湘竹亲笔写下的肺腑之言。
看了一会儿赵无眠便觉得自己真是个文盲,
但效果很不错,他微微颔首,继而径直朝屏风后的浴桶走去,洛湘竹愣了下,旋即瞬间站起身,脸色涨红,神情羞愤,便要来抢。
可见赵无眠的身影在屏风后微微弯腰,继而又直起身,退出屏风,一手拦住跑来的洛湘竹,道:
“还望洛小姐能如实将这封信交于晋王之手……说白了,倘若我不能在太原城内瞧见晋王遛他那三匹千里马,亦或是洛小姐让人知道我今晚来过,那不日这条肚兜就会出现在拍卖会上……我讲明白了吗?”
赵无眠可不会变态到真偷肚兜威胁洛朝烟的姐妹,此举只是吓吓她罢了……时间仓促,赵无眠没时间夺得洛湘竹的信任,只能出此下策了。
洛湘竹挣扎间瞧见浴桶旁的肚兜无影无踪,小脸当即煞白一片,又开始哭,可惜她不会说话,就连哭泣都只能抿着嘴,抽着鼻子默默掉眼泪。
但她也很聪明,一边抽着小鼻子,一边在空白宣纸上写了句‘务必将此信送达六叔,没有答复你便不用回来了’,示意给赵无眠看,赵无眠点了头,她才来至屋舍门前敲了三下。
晋王这个时间点多半是睡下了,但赵无眠必须保证晋王能收到信,给出答复,否则今晚多半白来……把晋王吵醒就吵醒吧,反正是自家侄女,晋王还能怪罪洛湘竹?
赵无眠则手按刀柄躲在暗处,不多时便有丫鬟推门而入,瞧见洛湘竹眼眶通红的模样还吓了一大跳。
洛湘竹将宣纸交予她,丫鬟看了几眼才了然……小姐这是瞧见晋王被不知所谓的江湖游侠欺辱才黯然神伤的啊,她顿觉自己的小姐是多么的心地善良,便带着一副定然不辱使命的表情快步离开。
待丫鬟离去后,赵无眠才从暗处露出身行,轻叹一口气,“如果不是要活不下去了,我也不想欺辱你,不求洛小姐理解在下,不过还望你知道,只要洛小姐能帮助我达成目的,日后我负荆请罪也无防。”
洛湘竹闻言,一边哭一边在纸上写,【我不要你负荆请罪,我只要你把肚兜还我,我肯定帮你,你不是都喂我吃毒药了吗?】
“洛小姐是贞烈之辈,我知道你不怕死,只怕这個。”赵无眠微微摇头,“在晋王给出具体答复之前,我不会离开,也不会还伱肚兜。”
【无耻!】
“不得已而为之,抱歉。”
洛湘竹瘫坐在椅上,自知抢不回肚兜,冷静少许,擦擦眼泪,便认认真真写道:【你当真还我?】
赵无眠在她身旁坐下,“倘若明早千里马能出现在太原城内,那傍晚洛小姐可用‘王长志’这个名字去无咎寺烧香拜佛,自会有人将肚兜与解药一并交予你。”
无咎寺,就是小西天在太原的分寺。
【男人女人?】
“当然是女人,我保证不让任何男子瞧见你的肚兜。”
【你是太监吗?】
“……不是。”
赵无眠开始觉得洛湘竹是有点幽默在身上的。
【你为何不亲自来还?怕我叫人打你?】
洛湘竹在纸上写一句,赵无眠便垂首看一句,显得很有耐心,见到此话,他微微摇头,
“明早千里马若能顺利出现,那我要么是走了,要么是死了,你倘若明晚能在太原城见到我,那只会是我的尸首。”
第43章 王府之内
此话一出,洛湘竹将杏眼瞪大几分,大抵是没料到赵无眠将自己的死说的这么稀松平常。
她写道:【你不怕死?】
“我怕不怕死不重要,只要洛小姐能让千里马出现在太原城内,那我定然会将肚兜与解药还你,这点对你才重要。”
【你就是那个抢了碧波的江湖游侠?你想杀六叔?】
赵无眠微微摇头,又点了点头,“晋王担负守卫边疆之责,杀了他定然军心大乱,杀不得……我只是想要他的马,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洛湘竹沉默少许,继而快速写下几句,两只小手举起宣纸,近乎怼在赵无眠脸前,【你很有耐心看我写字,说话也轻声细语,也会给我衣服穿,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坏人,干嘛这么欺负我?】
赵无眠又开始觉得这个燕王之女憨憨傻傻的……现在是赵无眠在挟持她,怎么这家伙还敢这么不客气?他看上去有那么好说话吗?
憨丫头,他在心底暗暗摇头,口中则道:
“我是不是坏人,不是由我决定的,很多时候是被时局逼着决定的,我只能尽可能不违背自己的原则做事……就像此刻,如非必要,我也不想欺负伱。”
【你还知道你在欺负我?】写罢,洛湘竹又生气地瞪着赵无眠,凶凶的。
赵无眠不回话了。
没过多久,两人耳边便传来敲门声,却是丫鬟喊道:“小姐,王爷收到信,给了话,说是主意不错,他纳了,待后日便放马出府。”
话音落下,屋内两人同时轻舒了一口气。
计划成功就好,推迟一天便推迟一天吧。
赵无眠起身,指了指浴桶,低声道:“我没拿姑娘的肚兜,它被我藏在了浴桶下面,还有,你的随房丫鬟被我打晕,但并无大碍,待会儿姑娘解释解释吧。”
洛湘竹瞪大眼睛,拿出惯用的小册子,翻至一页,【你骗我?】
“我又不是小西天的和尚,为什么不能骗你?但等后日入夜你去无咎寺,一定有人为你送上解药,这点不假……前提是姑娘不能让人知道今晚我来过。”赵无眠轻轻摇头,便要离去。
洛湘竹却是拉住他,哪里还有方才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她用笔写下最后一个问题,【王长志是你的名字吗?】
“不是,如果我们未来还能见面,再告诉你真名吧……这是真话。”
洛湘竹闻言则在心中愤然道,‘谁稀罕知道你的名字?’
但没敢写,怕赵无眠知道后暴怒,而后‘破竹之势’。
赵无眠来至门前,敲了下房门。
丫鬟回完话,眼看小姐迟迟不开门,她也不敢擅自推门而入或是离去,正想再度开口,便听见敲门声,顿知其意,推门走进……赵无眠躲在门后,借着丫鬟开门的空挡,从她的视野死角窜出屋舍。
“小姐,有何吩咐?”丫鬟望着洛湘竹,面露疑惑。
洛湘竹微微摇头,提笔写下,【想念娘亲,难以入眠……陪我一会吧。】
“是。”
当夜,晋王屋内,灯火通明,
晋王坐在书桌前,正在看边关战报。
他作为坚守边关的实权王爷,自然不可能整日钓鱼,所需要处理的人也不可能只有洛朝烟与赵无眠……他忙着呢。
一个木质粗糙酒葫芦放在手边,时不时被晋王端起往嘴里抿一口清酒。
以他这样身份的人,本不该用这种粗糙的酒葫芦……但已经逝去的晋王妃曾是個江湖侠女,这是她留下的遗物。
砰砰——
敲门声传来,一位黑衣男子推门而入,递上一张宣纸,“王爷,湘竹那丫头的信。”
黑衣男子名为秦书子,蒲州人,家财万贯,少时立志考取功名,结果没那个才华,考不上,便去武功山苦修,当了二十年道士,而后一年下山探亲时,才知父母竟被一伙无法无天的江湖人给‘劫富济贫’了。
他想报仇,搜查许久后才知那伙江湖人早便被鬼魁刘约之砍了脑袋,这才还俗来到晋王府,贴身保护晋王以偿还恩情……至今也快十年了。
“哦?”晋王微微挑眉,放下战报,接过宣纸,垂眼看信。
晋王排行老六,当年太祖高皇帝在外征战时,他年纪还小,整日在家中无所事事。
而燕王排老三,年纪轻轻就随太祖高皇帝上了战场,可惜在一次突击行动中被人刺杀,虽然没死,但也受了暗伤,便回了家中担起照顾胞弟与妹妹的责任,因此晋王与燕王私交很好,倘若洛朝烟是燕王的闺女,那晋王是定然不会对王位有什么想法的。
拜此所赐,晋王也很照顾自己这个不会说话的侄女……像是世子年关前在各地藩王处走动走动这条规矩,藩王们也是灵活遵循,便如晋王世子,他每年便只会去燕王那边拜访。
而秦王,也就是洛朝烟的父亲,景正帝就不一样了……当年晋王妃的事比较复杂,但归根结底,是因为景正帝答应过晋王会护佑晋王妃的家族,却没能做到,导致晋王妃家族被当时的朝廷连根拔起,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晋王妃这才郁郁寡欢,不日病逝。
晋王静静看信,少许之后他才轻叹一口气,“要是我也有个闺女就好了,小棉袄多暖和。”
秦书子默然不语,因为一扯到闺女,定然就会提起晋王妃。
晋王将信转而递给秦书子,问:“你怎么看?”
秦书子接过扫了几眼,沉吟少许,才缓缓点头,
“算是个好法子,不过那伙江湖贼人多半没胆子抢马,但前线战事吃紧,举办场比武大会,多分发些赏赐让这些武艺不俗的江湖客去边关抵御戎族也好,湘竹说的没错,江湖人混了一辈子,所求不过名与利,只要最开始便表明榜上有名者需去前线,那么参赛者倘若虚与委蛇不肯上战场,定然要被全江湖所耻笑,没几个人会这样做。”
晋王轻笑一声,“倒也不差,几个放肆的江湖客罢了,我并不如何在意……引蛇出洞便引蛇出洞吧,便是失败也无妨,此刻当以前线战事为重。”
“那明日便放马?”秦书子提议道:“先放出消息,再放马绕城三天,也算是为我们造势……三天时间,倘若那几个江湖客未曾出手,那便是再引诱一个月他们也没那个胆子。”
晋王微微颔首,嗓音平淡:“后天吧,后天约之便回了太原,这件事交给他处理。”
说罢,晋王又看向那封信,沉默片刻,才轻叹一口气,“可惜当年燕王受了暗伤,若非如此,湘竹估计也不会是个哑人。”
秦书子犹豫片刻,才问:“当年刺杀燕王的人还没下落吗?”
晋王微微摇头,便轻轻挥了挥手。
秦书子点点头,转身离去。
第44章 王府之外
赵无眠窜出屋舍后,当即扑进雪中,一动不动,借着风雪与白衣掩盖身形,暗暗戒备。
虽然目的已经达成,但赵无眠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他趴在雪里静静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眼看周遭没有任何异动才缓缓前挪,大雪飘洒其下,在旁人看来,根本瞧不见任何东西。
待赵无眠缓缓爬至原先方位,但目之所及只有风雪,哪里还有观云舒的身影。
他心底微沉,虽然知晓倘若观云舒被发现,晋王府内早便敲钟三声示警,但心底还是免不了有几分担忧,直至一只被雪花覆盖的白嫩小手不动生色地戳了他一下,他才放下心来。
他一把往被埋在雪下的雪枭那儿抓,却没料到抓到了观云舒另一只埋在雪下的小手,暖呼呼的,却又柔嫩滑腻,两人均是一愣,却是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而掌心的体温很快融化手背上的积雪,点点冰凉的湿润感传来,两人才不约而同触之即离。
两人不敢说一句话,默默往外挪……在内院,两人尽数是趴在雪上爬过来的,如今自然也要爬出去。
如此步步为营之下,待两人离开王府后,已然快要天明。
两人越过围墙,凭着记忆在雪中摸索片刻,搜出斗笠蓑衣,便一言不发拔腿而跑,借着太原城内纵横交错的楼宇内的阴影拐角穿行而过,无声无息……赵无眠轻功不如观云舒,但观云舒却也会不着痕迹地等他。
直到跑出数十丈的距离,两人才在一处无人巷子内停下,却是没有说话,而是一言不发脱下衣袍,披上蓑衣斗笠,才轻舒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赵无眠一屁股坐在雪中,倚靠着墙壁,略显急促地喘着气……此去王府一行,虽说没出什么意外,但心理压力却是重若泰山,一个不注意被发现就是封城的下场。
此刻放松下来,赵无眠才恍然察觉自己的衣袍已经尽数浸湿,也不知是融化了的雪,还是自己的汗。
观云舒同样倚靠着墙壁站着,没赵无眠这么大大咧咧,她随手将雪枭抛在赵无眠脚边,想来在赵无眠离开之际,她担心雪枭发出什么动静才将小手放在它附近……却不想被赵无眠给摸了小手。
雪枭宛若一个球在雪上滚了一圈,却是正在呼呼睡大觉,压根就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观云舒柳眉微微挑了下,这鸟也好,这鸟的主人也好,都生得一副惹尼姑生气的模样……平白无故被摸了下,长这么大她何曾与男人接触过?就连她修行的‘无尘手’,也是无需接触,隔空伤敌的掌法。
她倒不是抵触厌男什么的,纯粹是为了清规戒律,她行事自有一杆秤,杀人于她而言不算清规,那便能随便杀,但她自认为的清规则必须严格践守,否则也不会因为和赵无眠一起假扮夫妇就觉得自己违了清规。
不过这事也怨不得赵无眠,真的就只是无心之举的巧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