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面人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茶杯。
苗亦兮愣在原地,瞳孔一缩,头皮发麻,冷汗瞬间打湿衣物,在瞧见此人前,他竟是根本不知屋里进了人。
“你……”
呛————
一道血光瞬间在屋内闪过,血珠飞溅,无面人指尖紧捏茶杯碎片,单臂伸直,干净利落割了苗亦兮的喉咙。
苗亦兮双手捂着喉咙,眼眸瞪圆,眼神不可置信之余带着极深惊悚。
在失去意识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本座要杀的人,也轮到你小觑了?”
苗亦兮身形正欲栽倒,便被无面人单手提着衣领,没让他发出哪怕一丝动静,而后打量着苗亦兮的脸。
片刻后,一个面容,身形与苗亦兮一般无二的人,推开窗户,负手站在窗前,望着满街华灯的京师。
在京师最中央,那座宏伟宫城宛若巨兽盘在千街百坊之内。
岚望着宫城,脸上神情平静无波,片刻后,才道:“当初,你就是闯入大内,才得此名……这些年,本座迟迟无法沟通天地之桥,就是因太畏首畏尾,藏于人后?”
宋云所说半点没错,武功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所做的事,永远只会是他们想做的,而不是不得不做的。
能进窥天人者,永远不会有对死的畏惧,只有对武道的求证。
都是求道者。
宫城内,浮墨殿,洛朝烟,双手提着一件深红色的蟒袍左看看,右看看。
锦绣坊坊主跪在下首,犹豫再三,还是道:“圣上,您都打量三遍了,若有不合心的地方,臣连夜给侯爷改改。”
这蟒袍是赵无眠的,锦绣坊已经做了半个月,明日是万国宴,赵无眠身为未明侯,自然也该盛装出席。
洛朝烟眉梢轻蹙,却是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未明侯的身形特征……你从何而知?他去锦绣坊量过?”
锦绣坊坊主冷汗直流,这问题看似简单,但一联想到天子对侯爷的态度,那她只要稍微回答错,估摸就是掉脑袋的下场,于是老老实实道:
“禀圣上,侯爷的衣裳尺寸,都是苏家小姐来锦绣坊亲自确认的。”
“青绮?”洛朝烟愣了下,而后沉默几秒,面无表情道:“知道了……下去吧。”
等锦绣坊坊主离去,洛朝烟才让钟离女官取来针线,坐在桌前,推开面前文书卷宗,将蟒袍平放在桌。
钟离女官放下针线,小声道:“这些女红之事,何必圣上亲自来做?”
洛朝烟纤细手指轻轻摩挲着蟒袍纹路,手持针线,想下针,但这工艺实在无可挑剔,感觉多下一针都是对这件华贵蟒袍的侮辱。
闻听此言,洛朝烟轻叹一口气,放下针线,“未明侯在何处?”
“禀圣上,他还在处理公务,料想今晚是不回大内了。”
“他身边跟着谁?”洛朝烟忽的问。
钟离女官眨眨眼睛,“宋云,与剑宗慕璃儿……可是要让侯爷处理完公务后,来大内试衣裳?”
“他心不在此,身子来了,又有何用?”洛朝烟嗓音幽幽。
这话好像有深意,钟离女官没敢接。
但洛朝烟纤细手指却又捏起银针,往蟒袍心口处扎了进去,动作轻柔,贤惠温柔,口中却道:
“但朕之所以是天子,就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只有身子来也无妨,去,把他叫过来。”
这话似乎还有深意,钟离女官更不敢接,头皮发麻,匆匆离去。
蟒袍的做工,无可挑剔,不管加上什么,都是画蛇添足……但就算是画蛇添足,洛朝烟也得在赵无眠的衣服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于是她在心口处,缝了一朵百合花。
赵无眠来了大内,说衣服上缝朵花,会不会显得娘们唧唧。
把洛朝烟气到当场拿卷宗往他身上砸。
事后洛朝烟又把百合花改成了一轮弯月。
她指着衣袍,笑着叫它‘朝烟袍’。
赵无眠说她剽窃锦绣坊坊主的劳动成果。
又把洛朝烟气的拿卷宗砸他。
守在浮墨殿外的大内暗卫面无表情,给新来的暗卫解释,“不管未明侯和天子怎么打,就算把天子惹哭了,也不是咱们能管的。”
洛朝烟又给蟒袍改名叫‘苍月袍’。
赵无眠还以为洛朝烟是想看月亮了,于是抱起她,飞身上了浮墨殿。
但今晚下雨,漫天黑云,别说月亮,就是只鸟都不常见。
但撑着油纸伞,看不了月亮,总归能看到身边的人吧?
赵无眠坐在洛朝烟旁边,手持油纸伞。
洛朝烟屈起双腿,大腿与小腹的空隙,放了些瓜果零食。
她磕着瓜子,问赵无眠对明天的比武有没有信心。
赵无眠说就算为了她,也不能输。
洛朝烟问为何。
赵无眠便说,“谁让你是皇帝呢,你说那袍子是你的,那就是你的……我怎么能在厮杀中弄烂你的袍子?”
洛朝烟看了他一眼,兴许是想接着赵无眠的话茬,问,‘那你是朕的吗?’
但以她的含蓄,终归不可能说出此话。
于是她磕着瓜子,望着满京华灯,和赵无眠看了半晚上没有月亮的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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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远暮来了
洪天三十五年,冬。
太祖高皇帝深秋便死了。
新皇在短短十天内登基继位,年号‘光佑’,不过要等这洪天的最后一年过去,才会用新年号。
光佑帝本就是大离太子,继承大统合理合法……他当了三十五年的太子,一直恪守本分,虽没有一代雄主之风,却也称得上一句守成之君,没人能想到,他会在日后逼死楚王,刺杀秦王,致使那场席卷天下的靖难之役,到了最后,连进皇陵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这时候,光佑帝还没发病,这大离江山带着洪天一朝的余韵,还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而在临安,又是一年年关,又是一年雪季。
淡淡雪幕垂洒天际,一白衣狐裘的小姑娘,在别院内练刀。
小巧精致的粉唇吐着白气,毫无规模的胸脯不住起伏,气喘吁吁,双手被冻得通红,但那刀却是耍得虎虎生风,威势不小。
长大一岁的萧远暮在别院内专心习武,忽的耳根微动,围墙外似有轻响,却见一双手扒在围墙顶端,后双手用力,露出一张稚气未退的脸。
赵无眠趴在墙上,望着院中的萧远暮,吹了个口哨,“一年不见了……”
还没说完,一个刀鞘就迎面朝他砸来,伴随着萧远暮的怒声,“不会走门吗?翻围墙往院子里偷窥,一看日后就是去本我堂当采花贼的料!”
赵无眠歪了个头,轻松躲过刀鞘,得意道:“我前几年一直在练内功,打基础,今年可是真学了点武艺在身,你还以为你能像去年一样把我踹进湖里吗?”
“恩~”萧远暮发出一声拉长调子的鼻音,后长靴轻踏,身形骤然冲出,白袍纷飞,漫天雪幕被她撞开后,雪花又顺着她前冲的方向滑去。
她又刀背砍向赵无眠的脸,赵无眠根本不带怕的,轻松躲过,哪成想萧远暮长刀只是虚招,一刀砍出后,她抬腿一脚便踹在围墙上,蛛网般的裂痕瞬间向围墙四周蔓延。
轰隆————
一声重响在雪间响彻,惊得别院外的行人错愕看来。
赵无眠被压在瓦砾下,没想到萧远暮如此粗暴,居然直接拆墙,他‘蹭’得从瓦砾中弹出,捏着拳头,乒乒乓乓和萧远暮打在一起。
“远暮。”一道熟美温婉的声线在院内响起。
萧远暮与赵无眠骤然停下,规规矩矩站在瓦砾上。
一位风韵女子自屋内走出,稍显无奈瞥了两人一眼,“一年只有在年关时才能见一次,你们两人还这样打打闹闹……等我和姐姐死了,这天地就只有你们两人相依为命,就不能对彼此多些温柔吗?”
她是酒儿的妹妹,也是萧远暮的师父。
酒儿牵着马,腰间挂了个酒葫芦,从大门走进院内,闻言笑了笑,也看了两人一眼,“去,想办法把围墙修好,否则今晚你们两个就睡外面。”
“谁踢的谁修。”赵无眠抱起双臂,虽然鼻青脸肿,但相当硬气。
萧远暮斜视赵无眠,“小孩子才甩脾气,麻利点修。”
“那你先给我道歉。”
“道什么歉?不就给你打成猪头吗?你不服可以打回来,但我会反抗。”
赵无眠在怀里掏了掏,取出一个包裹,将其拆开,内里却是一捆翠绿的,宛若草根一样的东西。
萧远暮歪头看他。
“这是贡菜,贡菜你知道吗?就是专门上贡给皇帝吃的,今年我和酒儿姐姐去了徐州一趟,我想着你可能没吃过,专程给你带的……我都给你带了礼物,过年还想着你,你就没给我准备什么东西吗?”
萧远暮愣了下,她的确没见过贡菜,甚至都没听说过,这是自然,因为这时候,这东西还不叫贡菜,而是叫‘苔干’。
她没想到赵无眠还真给她准备了东西,一时间有点理亏,支支吾吾,而后才细若蚊声,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明年我也给你准备。”
“啊?”赵无眠朝她侧过耳朵,“听不见,你声带落家里了?”
砰!
萧远暮顿时羞恼,一脚踹来,赵无眠连忙双手架起挡了下,于是两人又打起架来。
酒儿将马拴在院内树下,也没出声制止二人,只是和妹子回了屋。
那害的她们家破人亡的狗皇帝终于死了,姐妹两人心中都极为快意,酒儿还专程带来产自燕云的好酒。
酒儿妹妹搬出铜锅,今晚吃火锅。
等赵无眠与萧远暮修好围墙,已是入夜,几缕黑云好似柳穗般挂在天际,淡淡的月光挥洒而下。
咕噜咕噜————
火锅内冒着热气,香味扑鼻。
赵无眠与萧远暮洗了手入座,这年夜饭,其实只有他们四人吃。
当年的辰国皇室,死的只剩酒儿与她的妹妹。
她们的爹找辰国太子妃,找了一辈子,没找到。
辰国太子妃等了她相公一辈子,也没等到。
最后,偌大的天地,只剩姐妹两人相依为命。
赵无眠与萧远暮则是两人分别抚养的养子与养女。
但一个让叫姐姐,一个让叫师父,就是不让叫娘亲,为什么呢?
因为不想让自己被叫老喽,姐妹两人,极有默契,同出一撤。
修围墙时,赵无眠就向萧远暮提了这件事,最后说萧远暮现在才十岁左右,但再等十年就是二十岁,成了大姑娘,若是不想被叫老,那他未来可以勉为其难叫她妹子,或者让萧远暮叫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