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不缺,但或许会缺真心实意关心你的人。”赵无眠将青衫舒展了下,望着上面的血污,无比怀念前世的洗洁精。
苍花娘娘歪头看着赵无眠,“你这话对寻常的魔门小妖女兴许还有点用,但本座可不缺关心爱护我的人。”
皇后娘娘为了她都孤身入宫了,可不就很爱她这侄女吗?
“那你方才何必发问?”
苍花娘娘撑起侧脸,又打量了赵无眠一眼,暗道这男人对谁都是这幅德行吗?我好歹也是随手就能捏死你的武魁级别高手。
眼看洗不掉,赵无眠只得轻叹一口气,先将青衫搁置一旁,又取出一个被血染红的小包裹,将其打开,其内都是一件件衣裳。
“也是别人送你的?这衣服明显大了。”苍花娘娘百无聊赖微微晃着脚尖儿,如果她活在现代,一定会半穿不穿高跟鞋这么晃。
“答应了别人要去雁门关将这些衣服送过去,结果耽搁到现在。”赵无眠眼看这衣裳没什么沾血,便又将其叠好放下。
“你现在这种境遇,还有闲情逸致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苍花娘娘伸手轻抚着自己腰后的长发,淡淡下了结论,“傻子。”
“你跟傻子聊这么多衣裳的话题,不傻?”
赵无眠没外衣穿,只能穿着没什怎么染血的白色里衣,虽然单薄,但好在以他的内功,早已寒暑不惧。
闻听此言,苍花娘娘嗓音极冷,“真以为本座是什么女侠?以为我不敢杀你?”
要说怕,其实赵无眠心底还真有点发憷,但不是怕苍花娘娘杀他,而是猜不透这个女人忽的接近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除了太原那次,他并没有与这女人有任何交集啊。
苍花娘娘此话一出,只听‘哐当’一声,大堂门被推开,陈期远扛着大枪,“赵无眠,酒食好了,来吃……哦?苍花娘娘,你还在啊?”
陈期远故作惊讶,而后呵呵一笑,“魔威赫赫的妖女……整个江湖除了你,便只有萧远暮担得此名,我也是第一次见你,不如赏个脸喝杯水酒?”
“滚,你是个什么东西?”苍花娘娘可没忘自己是来救人的,对枪魁自是没什么好态度。
陈期远微微一笑,也不恼,只是挽了个枪花,“来杀人?来救人?给个敞亮话儿,你总不能是专程过来和赵无眠谈情说爱的吧?”
苍花娘娘杏眼微微一眯,冷笑一声,长身而起,轻轻拍了拍裙角。
瞧这架势,是要和陈期远打一场。
赵无眠摸不透苍花娘娘的目的,但她好像对他没什么敌意,自是不能让两人稀里糊涂打起来,便站起身道:“来都来了,娘娘能找到此处,想必也是一路尾随?一晚上过去也饿了吧?一起吃点?”
苍花娘娘又翻了个可爱的白眼,继而回首冷冷望着赵无眠,却是在解释道:“你对本座还有些用处,自不会杀你,也便不会让你跟着陈期远去太原送死。”
“那就是来救人?”陈期远上下打量苍花娘娘一眼,而后露出一抹男人都懂的笑容,“要让赵无眠当你的炉鼎?”
“你们男人脑子里都只有那等龌龊事?”
眼看气氛又变得剑拔弩张,赵无眠连忙抱着包裹朝大堂走去,“吃饱了再打也不迟,你们谁赢我跟谁。”
“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似的……”话虽如此,但苍花娘娘眼看两人都进了大堂,把她一个人撂这儿,银牙咬了咬,自语道:“自己上辈子真是欠了他了!”
老掌柜准备的菜肴很丰盛,有酒有肉。
苍花娘娘冷着脸在桌前坐下,心底觉得古怪的很,明明是来救人的,怎么就开始坐在一起吃饭了呢?
陈期远略显意外看了眼苍花娘娘,没想到这魔门妖女还真肯来……
他便朝赵无眠笑道:“我邀请苍花娘娘喝酒,她骂我滚,你邀请她来,她就乖乖听话……”
“陈期远你没话了?”苍花娘娘冷声道。
“诶诶,想打架,吃完再说,别浪费了这么一桌子好菜。”陈期远将血鳞枪靠在桌旁,又拿过一坛酒,自酌自饮,大快朵颐。
喝了两杯他才想起身旁还有两个人,便拿了两个空碗,倒上酒,继而想起了什么,当着苍花娘娘的面对赵无眠道:“我请她喝酒,她只会让我滚……还是你来吧。”
赵无眠不觉得现在是喝酒的时候,不过从苍花娘娘的态度也能试探出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是敌是友,总得聊聊才知道,便端起一碗酒递到苍花娘娘面前,笑了下,“娘娘觉得我对你有用处……想合作什么,可否详谈?”
苍花娘娘抱胸斜视着他,盈盈笑道:“当初赵大公子不是放出话来,要用一枚‘苍花令’换一个本座陪你喝酒的机会?如今机会有了,还不把苍花令拿出来?”
赵无眠微微一愣,苍花令他还真带在身上,只是令牌上还有观云舒画上的小猫,在赵无眠看来,那是和小尼姑的信物之类的东西,自然不会随便用。
他便挥挥手,“没带在身上……还是等下次再喝吧。”
陈期远在一旁插话道:“若苍花娘娘真肯赏脸,又岂会在意区区一枚令牌?反之亦然,若娘娘不愿,谁能又逼你喝呢?因此娘娘何必问他要什么所谓的苍花令……”
说着,他的神情就变的意味深长起来,“这是你们二人的情趣?”
苍花娘娘面具下传出笑声,但笑声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眼看她就要含怒动手,陈期远只得认怂,“得,知道你不会喝了。”
“谁说我不会喝?”哪成想话音落下,苍花娘娘又是微微一笑,抬手便撩起自己的面具,露出精致的下巴与薄而多情的红唇,以及唇角一颗小黑痣。
她一手用衣袖掩面,另一只手端起酒碗,微微仰首,喉咙微动,便一碗酒下肚,姿态优雅华贵。
陈期远哈哈一笑,“好酒量,好心胸。”
赵无眠侧眼看她,眉梢微蹙,觉得有点熟悉,但他见过的所有女子中,没有一人唇角有痣。
这是自然,苍花娘娘行走江湖,不单单带面具,自然也会简单易容。
苍花娘娘喝完一碗酒,又放下面具,侧眼望着赵无眠,意思是‘试探完没?知道本姑娘对你善意没有?知道就麻利点跟我一起砍陈期远,别搞得好像我是什么坏人一样’。
赵无眠看不见她的眼神,但大致能看出这位魔门妖女对自己确实没太大敌意。
酒也喝了,饭也在吃了,不出意外,等吃完苍花娘娘便要和陈期远刀兵相见,赵无眠便偏头看向老掌柜,道:“老人家,戎族不出几日大军便会赶到,你还是尽快出城吧。”
这老掌柜再不走,别说戎族了,单单苍花娘娘和陈期远交手的余波就能要了他的命。
但闻听此言,老掌柜只是淡淡一笑,“如二位这般自偏头关逃难而来此城的人,每时每刻都有。”
赵无眠微微一愣,却看老掌柜站在柜台手擦着用抹布擦着酒坛,朝赵无眠笑道:“三位可是江湖人?”
陈期远轻弹了下血鳞枪,“这还用说?”
老掌柜想了想,道:
“我原本有一儿一女,儿子拜师闲散门派,学了两年功夫便自诩江湖人,整天在老头子我面前说,江湖人就当不拘小节,快意潇洒,行侠仗义之类的话,后来得罪了人,自己外出游历被仇家砍死,到现在我也不知他的尸首在何处,
而女儿,也跟着一个不知何处来的江湖野小子离去,了无音讯,直到十五年前才给老头子我寄了一封信,说自己的夫君被人杀了,她也便要随他而去。”
赵无眠手指摩挲着酒碗,“江湖听上去是该潇洒快意,仗剑天涯,但实际上,横死街头,妻离子散,才是常态。”
“不差。”老掌柜又朝赵无眠慈祥一笑,“后来我多方打听,才知道,儿子是被戎族杀了,既然如此,那戎人来了关内,老头子我自不能露了怯,为保命而没了离人骨气。”
陈期远眉梢蹙起,“何必如此?你不会武功,既不是军人也不是江湖人,没必要和戎人死磕,放下执念,逃命才是正举。”
老掌柜笑了笑,语气平和回答:“老头子我没几年活路了,就算逃难去了关内,也不过多苟活几年……但我若一直留在此城,就能给逃难至此地的同胞干净的衣裳,水,食物,哪怕我给的东西救下了一位能杀戎狗的侠士将军,那我也便是功成身退,死而无憾……”
陈期远微微一愣。
老掌柜看向赵无眠,“小兄弟,我这做法,对否?”
赵无眠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挑不出问题。”
“那便好。”老掌柜又笑了下,继而笑着说:
“三位若是要打一场,我不阻拦,只望别坏了这客栈……我还指望用这接济其余同胞。”
酒足饭饱,离了客栈。
赵无眠对陈期远道:“他才是真正的江湖人。”
陈期远拎了一坛子酒,扛着大枪,没有回答,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灌着,脸色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
苍花娘娘开始觉得这两人是不是背着她处成好哥们了……那我现在算什么?
她冷冷望着陈期远的背影,懒得在与两人玩什么江湖人的过家家游戏,驻足道:“今日本座便是要带赵无眠走,陈期远,你若要拦,便与本座试试是谁的拳头大。”
陈期远再度沉默,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他才驻足,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却是先望向赵无眠,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此前你说,你可保证替王爷报杀妻之仇,还他清白……你真会杀了太子?”
赵无眠微微一愣,随后道:“我是女帝派,根本不可能从这漩涡中脱身,我若不能杀了太子,那晋王今日,便是我之明日。”
陈期远问道:“立场的确如此,但我又怎知,你是否有赢下此局的实力?”
“四位武魁,十万大军,以及……”赵无眠沉默片刻,才对陈期远道:“晋王的残兵部将。”
苍花娘娘斜视赵无眠,心底道你现在想起来本姑娘也是你方的武魁之一了?
陈期远露出笑容,“你想随我去太原,果真是为了晋王的兵,但晋王凭什么将残余军队给你这个一直坏他好事的人?要知道,若非是你,晋王的野心可未必会暴露给全天下。”
“所以我才要亲自去太原一趟。”赵无眠微微一笑。
陈期远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揉了揉后脑勺,又叹了口气,“晋王目前只有三条路可走,要么死,要么和戎族合作,要么就是和你背后的女帝派合作……你是这个意思?”
“是。”
“真亏你能不计前嫌。”
“我与晋王并没有私仇,立场不同罢了,而如今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陈期远摆摆手,“你的话,我会原封不动告知王爷。”
说罢,陈期远才回首看向早便等得不耐烦的苍花娘娘,用这九尺大枪挽了个枪花,虽然在看苍花娘娘,但实则还是在对赵无眠道:
“你杀我门下弟子,让我这手天罗枪的传承凭空少了个人,我却杀你不得……而我等武人习武一生,所求不过三词,‘名声’‘侠义’‘传承’……所以我这手天罗枪,就看你临阵观摩,所能学会几成吧。”
说罢,陈期远一手握住枪杆中心,枪身与地面平行,又横于身侧。
苍花娘娘看出了陈期远是想教会赵无眠天罗枪后便独自离开,才说这些话。
她顿感莫名其妙,陈期远掳赵无眠,不就是想让赵无眠帮晋王脱身破局?
如今赵无眠虽然给了个和女帝派合作的法子,但具体是怎么个章程,明显还未谈妥……这就要放人了?
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戏弄本座?
苍花娘娘单手负在身后,冷眼望着陈期远……管陈期远是怎么想的,她早就看这家伙不爽很久了。
赵无眠猜出了陈期远为何要这样做,但并未多言,只是默默后退,看了眼剑拔弩张的两人,琢磨了下,随后从衣兜里取出一枚铜板,屈指轻弹。
铜板在空中飞舞回旋十几圈,而后‘啪嗒’落在青石地砖上。
轰————
两位武魁高手随身而动,一声爆响瞬间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响彻。
偏头关内,此刻大火已经止歇,唯有遍地尸骸未曾收拾。
戎人也并非蠢货,屠城士气高涨后,他们便开始以偏头关的基础,加班加点建造据点,显然是要将偏头关作为他们攻入大离的根据地。
清晨,一位身着白袍,身后披着白狼裘的挺拔男子,步伐不紧不慢踏入偏头关内。
此人气度出尘,举手投足华贵成熟,黑发并未束起,而是披散在腰后,但不显杂乱,明显刻意梳理过。
其面容俊美,五官端正,估摸三四十岁的模样,一眼看去,谁都会以为他是什么世家家主,而不是草原戎人。
但此人就是洛述之宁愿放弃偏头关也要引出来的草原国师,乌达木。
乌达木走在堆满尸体的街道上,周围不乏身高两米,身着盔甲的草原大汉,却竟是垂首恭敬跟在他的身后,只要乌达木不说话,就无人敢出声。
直到乌达木走至一处由离人将士堆满的京观之前,他才驻足,仰首看去。
“杀了多少离军?”他淡淡问。
身后有人回答,“偏头关守军两万五千,一万五千人死战不退,另一万人则眼看关破,当即撤退,保全有生力量……根据探子,那一万人目前正在离人将军解敬钊的带领下,四处搜寻董文祯的下落,是要先清除叛徒。”
乌达木沉默片刻,而后对着京观行了个草原的礼仪,口中道:“洛述之无能无情,害的尔等惨死关内,若是我大坤有你们此等边军将士,何愁不能光复前朝,还于旧都?”
说罢,乌达木又轻轻抬手,“我等入关,不为劫掠,是为复国,若要复国,单凭武力,只会重蹈覆辙,唯有人心所向才是帝位之本……沿途之城,谁若敢再行屠城之举,杀!”
“遵命。”
巫明跟在乌达木身旁,想了想,便道:“国师现在便要去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