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文祯沉默不语。
巫明微微一笑,“你们王爷手握二十万大军,那皇位,即便不是他坐,至少也不该被洛朝烟那个小娘皮清剿……”
“削藩削藩,只要你们王爷一天手握这二十万大军,便永远逃不了这二字。”巫明饶有深意地说道。
董文祯依旧沉默,片刻之后,他才淡淡道:“今晚之前,入关。”
巫明又是一笑,继而猛然回首看向一旁,“谁!?”
梅崇阳瞳孔一缩,脚步重踏地面,向后飞掠。
眨眼间便看一声‘呼呼’破风声,巫明刀随身走,门板似的大阔刀抡圆重重砸来,大厅木墙仅仅是靠近阔刀的气劲便被瞬间崩裂。
梅崇阳才刚刚向后跃去,阔刀眨眼便来了他的面前。
他一掌拍向阔刀侧面,只看虎口瞬间崩裂,血光四溅,却也借力向后直冲而去。
身后传来董文祯的爆喝,“杀刺客!”
将军府乃偏头关重防之地,董文祯一声令下,无数黑影咻咻咻便跃上屋檐,均是手持刀兵望着梅崇阳。
梅崇阳一眼看去,便心生绝望。
董文祯说的是‘杀刺客’,而不是‘擒刺客’……便是不打算留活口。
在此事面前,他梅家嫡长子的身份,什么都不算。
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近来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赵无眠。
赵无眠的身份已是世人皆知。
梅崇阳笃定,赵无眠之所以潜入大内,定然就是为了嫡公主,当初他在大内冲杀而出时,面临的围剿人手比起此刻,恐怕多了不知几倍。
梅家并不是女帝派,身为世家,一切当以家族存续为重,显然是想‘谁赢站谁’。
但梅崇阳今年十八,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理性虽知作壁上观才正确,但心头其实很佩服赵无眠此等孤身入京的豪气。
他可做得,我便不可?
梅崇阳深呼一口气,继而脚步在屋檐重踏而过,却是飞身朝烽火台冲去。
他今日恐怕是十死无生,但晋王勾结戎族,这个情报必须传去天下!
只要狼烟一起,世人皆知偏头关出了问题。
梅崇阳一边飞身而去,一边口中尖啸,“晋王勾结戎族!!!”
偌大的嗓音混杂着内息,以极快的速度向偏头关内传去,惊得无数百姓与将士停下手中活计,闻声看来,满眼错愕。
只要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关,就能将这消息传出。
梅崇阳一掌拍飞一个守卫,却又被一根冷箭猛然贯穿肩膀,血光四溅。
他忍痛抬手掰断箭矢,以前端箭锋为暗器,猛然将其掷出,没入一个守卫心口,继续朝烽火台冲杀而去,不多时,他一尘不染的白袍便被血染红,身上倒插着数根箭矢,更是有了数不清的刀伤剑痕。
但他却已是到了烽火台之下,嗓音嘶吼,“点狼烟!!!”
掌管烽火台的老兵居高临下望着朝此地杀来的梅崇阳,面色一变再变,一方是忽然出现的梅崇阳,一方是自己的将军,该信谁,一目了然。
但却有个年轻士卒一把推开台前老兵,大喝道:“此人浴血而来,莫非是在演戏!?”
“妈的别热血上头!”
那老兵扑在地上,见状大骇,却见那年轻士卒已经举起手中火把,眼看就要点燃狼烟,远处却看一道箭矢猛然射来,当即贯穿他的心口。
年轻士卒口吐鲜血,身体软下,不可置信看去,却见将军府的屋顶,董文祯手持长弓,面色淡漠。
老兵也是瞧见射箭者乃是董文祯,面色大变,满是不可置信,情绪激动到了极点,却是半响说不出话。
但他的动作却一点不慢,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接过火把,眼泪也不知怎的就顺着乌黑的脸上落了下来,口中大喊:“马的个罢子!老子跟错人……”
噗嗤——
又是一箭射来,箭矢稳稳贯穿老兵心口,继而烽火台上的士卒无一幸免,皆是被箭矢所杀。
火把哐当落在地上。
但烽火台下的梅崇阳见状目眦欲裂,夺刀砍倒身前守卫,运起轻功便朝烽火台而去。
咻咻咻——
噗嗤——
又是三根箭矢插进他的体内,两根大腿,一根小腹。
梅崇阳往下跃去的身形猛然一顿,在半空中就往下落,他眼睛通红,将手中钢刀猛然插进烽火台,双手在刀柄与烽火台的墙壁上一扒来,竟是以此借力,又向上窜去,直接便跳上了烽火台。
他满脸是血,却是神色大喜,在地上一滚便捡起已经快到熄灭的火把。
一抬手,却见一柄阔刀猛然砸在他的小臂上,臂骨瞬间断裂,手臂无力瘫下,旋即一柄长刀也是冷冷而来,噗嗤一声捅进他的后心,将梅崇阳倒钉在台上。
梅崇阳吐出一口鲜血,睁眼看去,却看巫明与董文祯冷冷站在他的身下,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董文祯在烽火台四周死去的将士尸首上扫了一眼,神情复杂,“梅公子,你又何苦做到这种地步?”
梅崇阳喉间猩甜,一张嘴乌黑血沫便自嘴边涌出,他冷冷笑道:“梅崇阳的元魁,是大离的元魁!而非一家一姓的元魁!”
“崇阳崇阳,阳者,赤日也,辉洒天下,帝者也。”董文祯的眼神愈发复杂,“你站错了队,对不起你的名字。”
“站在天下苍生身前,何错之有!?崇阳对得起天下人!!!”梅崇阳大喝道。
此声响若洪钟,传遍关内。
董文祯沉默不语。
巫明则捡起地上的火把,轻抚着棍身,却是当着梅崇阳的面,点燃了狼烟。
火光燃起,黑烟直冲天际。
梅崇阳瞳孔一缩,不可置信。
却看巫明双手负在身后,朝着梅崇阳微微一笑,“你若不以此等方式死去,狼烟如若不燃,那这天下又怎知,晋王已勾结我等?”
“晋王……没勾结戎族……”梅崇阳喃喃自语,“你们,利用我……”
“如若不然呢?真以为我不知你跟在我身后?”巫明哈哈一笑,笑容满是讽刺与嘲弄,“原本乱不得的天下,因你此举,便要乱了!晋王此刻才是真的穷途末路,此刻他已是绝路,只能跟着我们戎族一条路走到黑了!”
董文祯微微摇头,“年轻人,满腔热血,很正常……但你太天真了,不过好在,史书上会记载,你是以一个‘英雄’的身份死去。”
“当然,实际上,你才是罪魁祸首之一。”巫明又是嘲弄笑道。
梅崇阳想大声将这信息传出去,但董文祯握住刀柄猛然一绞,梅崇阳又是吐出一口乌黑鲜血。
梅崇阳丹田已废,内息尽无,身负重伤,别说大口说话,就是低声自语,对此刻的他而言都已是极为艰难。
但他还是嘴唇微动,说了什么。
“嗯?”巫明带着笑意,俯身听去。
梅崇阳却是虚弱道:“今日……我虽死,但站在苍生面前者……不计其数,如我,如……赵无眠。”
“赵无眠?”巫明微微一愣,继而好似被逗笑了,拍了拍梅崇阳的肩膀,“枪魁,归守真人可都去了秦风寨杀他,说不得他比你还要早死,你此去黄泉,路上说不得还能瞧见他,若真遇上了他,可要替我说句话。”
巫明带着笑意的嗓音微微一冷,“赢家,是我。”
董文祯微微摇头,“赵无眠的确给我们带来了无数麻烦,但也就仅此而已,只要殿下还活着,那他与洛朝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殿……下……”梅崇阳理解了什么,嘴唇微动,眼神亮了几分。
轰————
偏头关内的城墙前,早便准备好的炸药瞬间被董文祯的亲信引爆,火光洒耀长空,地动山摇。
城墙上出现一道硕大的豁口,继而其余炸药也被一并引爆,守了大离边关一甲子的城墙,瞬间变得千疮百孔。
戎族士兵自余焰中走出,面上带着嗜血的笑容,将大刀挎在肩上,大喝道:“杀!抢!”
“奥——————”
无数戎人自城墙处涌出,士气大振。
若有女人,便在战场中直接扒下她们的衣物当场凌辱。
若有男人,便毫不留情砍下他们的头颅,亦或是断去四肢,在他们面前侮辱大离女子,欣赏他们绝望又什么也做不了的神情。
城内有酒便抢来喝,有美食便抢来吃,有女人便抢来爽,有人……便抢来杀!
这就是戎人!
城内百姓瞬间乱作一团,哭喊声,马踏声,刀剑入肉声混在一起,还有士卒嘶喊着‘巷战!’,却是不知,城内的最高将领早便将他们这些底层军士与百姓卖了。
巫明与董文祯已经不见了踪影。
梅崇阳趴在高处的烽火台上,仅能侧着脸,以他的视力,还可看清烽火台下的人间炼狱。
火光燃尽城内,漫天雪花都被染成了红色。
梅崇阳嘴唇微微一动,却是勾出一抹极为苦涩的笑容,自嘲道:
“呵,朝堂……”
“呵,江湖……”
话音落下,这位景正十六年的元魁,年仅十八岁的梅家嫡长子,梅崇阳,身死道消。
片刻之后,一道黑影却是在混乱的城中,窜上烽火台,来至梅崇阳的身侧。
是曾经与赵无眠为敌,却又送出雪枭的元魁之一,燕九。
为了防止晋王追杀,他一月来,都躲在偏头关。
燕九浑身衣袍染血,手中三尺青峰已经满是豁口,身上也有几处伤势。
他垂眼望着梅崇阳的尸首,抿了抿唇,沉默片刻,继而撕开衣袍,将梅崇阳的尸首绑在身后,深深吸了口气,满是血腥味儿。
他低声说:“梅兄,我带你回去……”
话音落下,燕九脚步向前,飞身下了烽火台。
有戎人瞧见他,当即狞笑着持刀砍来。
燕九面若寒铁,挥剑而上。
偏头关的大火,直到入夜,直到天明,也不曾止歇……
京师,大内,东宫。
林公公快步进了大殿之内,一路直行。
大殿点着灯火,空寂无人,只有林公公的脚步传来。
等他来至大殿榻前,跪下俯首,
“殿下,按照计划,偏头关应该已破,世人皆知晋王勾结戎族,此等消息传出,不单他要成为大离的千古罪人,军心更会大散,等他要调兵遣将时,那所谓的二十万大军,如今又有多少会听命于他呢?”
晋王二十万大军,八成都在镇守边关,与戎族互相厮杀了十几年,双方早已经是见面就要红眼,不死不休的死敌。
对于基层士兵而言,他们没见过晋王,但绝对知道戎人乃是自己的死敌,如果让他们知道晋王竟敢勾结戎人,害得同胞惨死……那晋王这二十万大军,还听命于他的人真心不会太多。
军心一旦散了,军纪再严明又能如何?不过土鸡瓦犬尔。
恐怕这消息传出去,晋军都要有不少士兵哗变,无需太子动手,晋王军中自会有人打着‘替天行道,剿灭戎贼’的口号去太原反了晋王。
“有多少人听命于他?别小觑晋王,就算他背负这骂名,至少也有八万以上的死忠……但好歹是迈出了第一步,想彻底收拢晋王部队,他必须得死……归一真人料想快到太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