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嘛,他王老虎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就绝不会干这种杀鸡取卵的蠢事,没了我等,漕粮谁去筹措?粮价谁去稳定?泥腿子们的粮食、桑蚕谁去变成银钱?没了我等,不出半年,整个江南的食货便会全盘乱套!”
“想我等宦海商海浮沉一甲子,竟会叫一个毛儿都没长齐的黄口孺子恐吓的乱了阵脚……”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等怵那小赤佬,不是惧其手段心计,他若没有那一身世间罕见的武力,我等正眼看他一眼都算是抬举他了……”
三个糟老头子,越说神态越松弛,甚至都有心情招呼门外候着的侍女进来换茶了。
而殿上的宁王和钱益坚,面色也轻松了许多。
他们也认为,王家家主言之有理。
自古以来只听说过杀鸡儆猴,哪曾听闻过杀猴儆鸡?
但老成持重的钱益坚,在经过了谨慎的思索之后,还是给出了一个他自认为最大诚意的解决办法:“诸位贤达还是莫要太过于轻视了此事,那小赤佬既然动了兵,就证明他心头对我等定然已经极度不满,我等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再让事态恶化……此事已经证明,他是有胆量对我等动武的,谁能担保,他绝不敢将屠刀落到我等头上?”
“伯约兄说的是!”
“伯约兄言之有理,该表示的我等还是得表示,这种得志便猖狂的小赤佬,皆是吃软不吃硬的杀材,我等必须得给足其颜面,方才彻底平息此事。”
“我不认同王兄的看法,我以为棋得分两步走,一面命厢兵给城外那支乌合之众来一个下马威,一面派人火速接洽荡魔将军府的管事,软硬兼施、双管齐下,方能令那小赤佬不至于轻视我等,否则若是让他吃顺了嘴儿,以后指不定如何折腾我等,我等总不能任他予取予求吧?”
“洪老弟的高见与我不谋而合啊,我也认为,里子可以给,哪怕多给一些也无妨,顶多也不过就是白白遇见了今年这么好一次天时,可面子绝不能丢,丢了面子,我们这些人可就真成过年猪……”
殿上的宁王闻言也微微点了点头,但旋即就又皱起了眉头,为难道:“洪老弟之言,确是老成谋国的真知灼见,但这个分寸,可不好把握啊,那厮少年得志,正是最容不得半分违逆的志得意满之际,我等若是落了他的颜面,难保不会刺激的他生出歹心。”
殿下三人闻言,尽皆认同的点头。
里子可以给,面子不能丢,而且那王老虎的面子也不能折得太过……
这个分寸,的确不好把握!
在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左上首的钱益坚再一次给出了他认为诚意十足的老成持重办法:“依老朽看来,那小赤佬此番兴师动众的派兵南下,我等只予他一些粮食,恐怕还不足以平息其心头对我等的不满,而我等又还想保留几分颜面……”
“不若如此,待厢兵的杀威棒打得够火候了,便派人去与那小赤佬手下的管事接洽,接着再稍稍撕开一条口子,放一批乌合之众入城。”
“届时,各家挑一些不成器的旁支,送那小赤佬出口气。”
“一来,我等保住了颜面,那小赤佬也保住了颜面,平息事端。”
“二来,我等也早做准备,尽早将族中嫡系血脉转移,万一事态超出我等控制,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带着轻描淡写的笑意,仿佛他口中那些“不成器的旁支”,只是一群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而正殿内的另外四人闻言,面上竟也露出了赞同之色。
“还得是伯约兄老成持重、思虑周全!”
“如此一来,我等的颜面也保住了,那小赤佬的颜面也没有丢得太狠,各家再出点血,此事必能平息。”
“对,有此一役,日后旁人再想对我等起歹心,就得先掂量掂量,自个儿都不够那小赤佬有力……”
“一举三得,妙啊!”
殿内五人,笑开了颜。
……
傍晚时分,荡魔将军府的船队抵达江涨桥码头,一杆杆赤底黑字的旌旗接连升起,好似乌云摧城!
第240章 吊民伐罪
赵大胆顶盔掼甲伫立于座船船头,眺望前方被铁索连舟封锁的河道,以及河道后方旌旗招展的码头。
“来人!”
一名传令兵快步上前,叉手道:“卑职在。”
赵大胆:“传令前锋营郑河生喊话,命杭州厢兵两刻钟内清理河道、撤离此地,过时不撤,我荡魔将军府将视为阻挠公务、蓄意挑衅,一切后果自负!”
“喏!”
传令兵令命匆匆退下。
赵大胆继续观察那一座旌旗招展的码头,思索着待会儿要以哪个角度做为突破口。
身为一名成熟的将领,赵大胆有他自己的统兵章法,无论将军府对于此战是否有其它安排,又是否会有那种单枪匹马便能左右战局的至强者助阵,他都会履行好自己的职责,执行好大将军的军令,并不会因为将军府派遣了至强者助阵便掉以轻心、躺平等赢……
不多时,前方与铁锁连舟对峙的三条大船,就响起一阵整齐的呼喊声,命令杭州厢兵清理河道、撤离此地。
但无论是前方的铁锁连舟、还是码头内密集的旌旗,都没有半分动弹的意思。
两刻钟转眼流逝……
赵大胆面色阴沉的唤来传令兵,正要命前锋营靠上去先试探一波,就听到“嘭”的一声水花炸响。
他猛地一抬头,就见到自己的座船前方,冲出一道长发披肩的黑袍身影。
诡异的是,这黑袍人影分明是从水下冲出,混身上下却没有半分水渍……
黑袍人影停在了半空中,回过头露出一张俊美到妖异的锥子脸,俯视着赵大胆说道:“跟我来。”
赵大胆一脸懵逼的张口真要回应,就见到黑袍人影化作一道残影,闪电般略向堵塞河道的铁锁连舟。
顷刻间,平缓的河面随着他的前进的身影,掀起一波浪潮,浪潮行至铁锁连舟之下时,陡然冲起七八丈那么高!
在一阵“铛铛铛”的铁锁崩断声中,拥堵河道的七八艘大船尽数被突然冲起的骇浪,送上半空!
凌空蓄立的黑袍人影,适时轻轻一挥大袖,七八艘大船就像是被手掌拍飞的苍蝇那样,凌空飞向了旌旗密布的江涨桥码头……
说时迟,那时快。
连目光追逐着黑袍人影的赵大胆,都尚未能看清那黑袍人影的动作,七八艘大船已经很狠的砸进了旌旗密布的码头内部,发出一阵阵地动山摇般的巨大轰鸣声。
等到赵大胆使劲儿的揉了揉双眼,再定睛细看时,码头内已经找不到一杆直立的旌旗,透过破碎的木寨,还能看到些许惊惶如丧家之犬的杭州厢兵在无头苍蝇一样的乱窜……
赵大胆目光呆滞的张大了嘴:‘这是狮子扑兔?这分明就是大炮打蚊子!’
末了,他反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强行给宕机的脑子开机。
“擂鼓进军!”
他高声呼喊道,声音出口才发现颤抖得厉害。
然而他一连喊了两三遍,都没有听到回应。
他猛的一回头,就发现身后的诸多传令兵和军官,也都呆滞的瞪着双眼、长大了嘴,一个个下巴都快戳在胸膛上了。
莫说他们了,就连不远处的那位见多识广的镇魔卫高手韩九,这会儿都目瞪口呆的扶着船舷,声嘶力竭的高呼着:“牛逼、牛逼……”
赵大胆使劲儿甩了甩一团浆糊似的脑子,转身奔跑着,见人就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擂鼓进军、擂鼓进军、擂鼓进军……”
他打昏了头,竟无意中一巴掌抽在了还在上窜下跳的韩九脸上……
韩九挨了一巴掌竟也不恼,而是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激动的大声问道:“这就是天榜强者,牛不牛逼?牛不牛逼?”
“牛逼牛逼,贼牛逼!”
赵大胆敷衍着使劲儿拽回手掌,继续见人就扇巴掌:“擂鼓进军,擂鼓进军……”
一帮挨了大比斗的传令兵和军官纷纷如梦初醒,连忙各就各位。
不多时,雄浑激昂的鼓点声便响彻全场。
庞大的船队在鼓点声的驱策下,蛮横的闯进码,不待船只停稳放下跳板,各营将士就跟吃错了药一样的直接翻过船舷往下跳,嗷嗷叫的一窝蜂冲进码头里见人就砍,驱赶着残存的杭州厢兵们,丢盔弃甲的亡命逃往武林门。
赵大胆沉着冷静的指挥,一面命令各营指挥收拢约束麾下将士,一面命前锋营死死的咬住杭州厢兵的尾巴,一面指定两个都头留守码头收拾残局、守住退路。
两三千兵马就这么你追我赶的乱哄哄的朝着武林门涌去,留守武林门的厢兵将领见到这一幕,不顾城外还有袍泽弟兄未进城,火烧火燎的下令封闭城门……
但两扇沉重的城门才刚刚发出“吱呀吱呀”的老旧轴承转动声,就又有一道山包那么巨大的阴郁掌劲从天而降,一掌落在了城门楼子上。
“轰。”
又一声地动山摇般的剧烈轰鸣声,前一秒还巍然伫立的城门楼子,眨眼间就夷为平地,化作满天残垣断壁四散坠落。
正在关闭的城门,随之停下……
城外正骑跨在战马上紧赶慢赶的赵大胆,望见这一幕,脑海之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有这种盖世猛人做前锋,就算是换条狗来统兵,也能平蹚吧?’
他哭笑不得的将这个念头抛到脑后,兢兢业业的传令各营指挥,一切按作战部署行事。
……
兵败如山倒!
太快了,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当报信儿的人惊恐欲绝的赶到钱、柴、钱、王、洪五家的隐秘居所,将厢军兵败的消息传递给五家家主的时候,赵大胆麾下的四营人马已经在赶往各道城门封锁城门的路上了。
五家家主听到这个消息,简直以为自己已经老到听不清人话了……
五千对两千,这种优势局,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一败涂地了呢?
就是五千头猪,让两千人追着杀,也得耽搁他们一两日吧?
等到他们听到有绝世强者出手,为荡魔将军府的军队扫平一切阻碍的时候,五家家主心头皆有中死里逃生之感。
‘那小赤佬竟然亲自来了……’
他们心头庆幸的想道:‘还好儿孙都提前转移了,否则这一回怕是真要出大事……那小赤佬总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屠城吧?’
因为赵大胆一路偃旗息鼓南下,五家接到荡魔将军府派兵南下的消息之时,赵大胆部距离杭州已经不远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将族人大规模的转移到别处,那太扎眼了。
他们真要那么干了,莫说很难瞒得过荡魔将军府的眼线,就是杭州本地这些豪强大户,都能一拥而上分食了他们。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古来如此……
于是乎,他们也只能秘密将嫡亲族人分散到城内诸多民居之内。
有道是狡兔三窟,任何一个传承久远的大家族,都备有大量独立于自身产业之外的容身之所,防的就是灭门之祸!
但五家家主心头的庆幸,并未持续多久。
很快,就有雪片一样的消息飞向他们,不断告知他们,他们藏在某某坊第几个儿子、藏在某某巷的第几个孙子,被荡魔将军府的人抓了。
荡魔将军府的人,就好像一早就知晓他们藏在哪里,一条街上两三百间民房,荡魔将军府的人别的民居连问都不去问一声,直接就奔着他们的秘密据点去了……
五位家主收到这些消息,无不是既无能狂怒、又惊恐欲绝。
过往轻快而愉悦的时间长河,此刻行经他们处,忽然就变的尤为的漫长,尤为的煎熬。
他们一面祈祷着,自己那个心爱的儿孙,不要落到荡魔将军府的手里,一面祈祷着荡魔将军府的人,不要找到他们这里……
但或许是他们过往作下的恶事太多太多、罄竹难书的缘故,老天爷并未听到他们的祈祷声。
荡魔将军府的人,亦然在有条不紊的一个接一个的将他们藏在城里的秘密据点挖出来,抓住他们那一个个“无辜”的儿孙。
见机快的宁王和洪家家主,早早就舍弃了所有幻想,换上泥腿子穿的衣裳,委屈自己亲自跳进地道里,沿着黑暗憋闷的地道使劲儿的往城外爬,一边往前爬一边在心头发着狠给自己鼓劲。
‘待本王逃出去,定要……’
‘待老子逃出去,必叫……’
而不死心的两大钱家以及王家家主,直到最后一名嫡亲血脉落入荡魔将军府之手,才凄凉的苦笑出声。
‘那些贼子早就知道本王身在何处,他们就是在戏弄我……’
‘若是早些时候能听我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最终,爬地道出城的两位家主,掀开地道盖板后,逃出生天的庆幸眼神还未亮起,就瞬间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