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笺之上记载的,是秦王柴坤不宣而战,发兵八万突袭燕京,于白河击败禁军主力,屯兵黄河以北,兵锋直指东京开封府,朝廷急调十五万西军入京,拱卫东京开封府。
单从信笺上来看,柴坤乃是趁着此番皇位更替、朝野动荡之际,打了白河的禁军主力一个措手不及……
王文面色阴沉的敲击着堂案沉思了片刻,忽然没头没脑的问道:“二狗啊,你说我这算不算掩耳盗铃?”
徐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啥掩耳盗铃?”
王文摩挲着额头,轻声道:“我们为了能多弄点粮食,整日熬心熬力、累死累活,转着圈的得罪人,着急上火得都想抄刀子砍人了,但人家那头愣是跟没事儿人一样,召集着几十万人马争家产……几十万人马在外作战,人吃马嚼,一天得消耗多少粮食啊?我们得花多少力气,才能堵上这么大的窟窿啊!”
徐武越发不解:“不是,大哥,他们消耗多少粮食,跟我们有啥关系?”
“啥关系?”
王文抬头看他:“他们消耗的粮食哪来儿的?难道不是从江南抽调的漕粮吗?”
徐武:“那江南的漕粮,跟我们也没关系啊!”
王文:“那江南的百姓饿得活不下去了,会往哪里跑?还能往哪里跑?不还是我们淮南道吗?”
徐武张着嘴,无话可说了。
按照王文的说法,那朝廷大军和辽东大军打仗,消耗的还真就是淮南道的民脂民膏。
属于是一棒打在水上,落在泥上了……
徐武心头也觉得自家大哥说得对,但白纸扇的职责,令他不得不开口提点自家大哥:“大哥,咱们起先不是只想管咱们淮南这一片的父老乡亲一口吃的吗?现在是不是越管越宽了?”
都管到人家兄弟俩掐架争皇位头上了,可不是管得宽?
“哈哈哈……”
王文反倒是想开了,一拍堂案站起来:“做事情嘛,就是这样子的,拔出萝卜带出泥,越做越多、越做越好……二黑,出门遛弯儿啦!”
他寻思着,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赶。
都杀了一个昭德帝了,也不在乎再多杀一个天启帝或秦王。
实在不行,统统弄死,他委屈一下,亲自去坐那把龙椅……
徐武都惊了,怎么三句话都还没说完,就要出门遛麒麟了?
还有,谁家好人遛麒麟,一口气从扬州遛到黄河以北啊?
他慌张的上前拽住王文的衣袖:“大哥,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着急,咱们再商议商议……”
然而他话都还没说完,二黑就已经在大殿上方“哞哞哞”的叫得震天响。
王文一挥大袖挣开他的爪子,身形闪过一道雷光,就出现在了大门口:“有事等我回来再议。”
话说完,他的身形就化作一道雷光冲天而起。
等到徐武追出来,就看到天边一点火星子……
“卧槽、卧槽……”
他头疼的失声怪叫着,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弄不懂这家伙了。
说这家伙做事果决吧,他又总是在一些小事上犹犹豫豫、拖泥带水。
说这家伙做事磨蹭吧,他又总是在一些大事上异常果断,连眼皮子都不带多眨一下的。
总而言之……秦王,危矣!
第230章 人固有一死
白云悠悠,锦绣山河须臾变幻,惟有长风作伴……
“芜湖!”
王文拔下发簪,化作丈八大枪,挽了个花枪高声欢呼。
“芜湖!”
黑二牛摇头摆尾的跟着他一起欢呼。
“哈哈哈……”
王文大笑,双腿一夹麒麟腹,举枪向前:“二牛,冲鸭!”
黑二牛垂首,越发卖力的发足狂奔,破空似好似滚雷:“冲鸭!”
被日复一日的繁重的事务,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又何止徐武一人……
不过短短小半个时辰,王文就望见了一条奔涌的大河,好似一条黄龙蜿蜒匍匐于一望无际的大地之上。
他心知这条大河便是黄河,当即打开法眼,定睛眺望,就见千丝万缕灰黑两色的妖气鬼气,好似雨幕般在那条大河上空交织缠绕、凝而不散,如同山火遮天蔽日的浓烟,极其骇人。
‘好大的气候儿!’
王文心下惊叹了一句,他记得他去年这个时节来黄河修行《九劫归元体》时,黄河里的妖魔鬼怪都还远没有如此猖獗,不过短短年许时间,黄河里的妖魔鬼怪就已经繁衍到这种程度了。
一念至此,他忽然记起敖青曾提及过,黄河与长江这两大神州龙脉之内的水族倾轧都尤为激烈,它就是顶不住两大龙脉的倾轧,才逃窜到洪泽湖占湖为王的。
那厮好像还提起过,这两大神州龙脉,都自有神意,可得水君权柄,就好似五岳帝君一样,只要能一统这两大龙脉,便能凝聚万千水君权柄为一,证水君神位,黄河水君称河伯、长江水君称水神。
对了,那厮好像还说过,当初洪泽湖水府一力贯彻落实他荡魔将军府的山精野怪登记造册政策之时,黄河河伯还对他洪泽湖水府有很大意见来着,还曾放话不日便将兴兵南下讨伐洪泽湖水府,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又不了了之了。
虽然这个“黄河河伯”,肯定不是正儿八经的黄河河伯。
但既然敢自称“黄河河伯”,那肯定是手里有几把刷子的大妖王……至少也比敖青那个顶不住黄河水族倾轧,逃窜到洪泽湖当山大王的水货妖王要强。
也就是保底地榜级,搞不好就又是一头天榜大妖。
王文回忆了许久,才想起来,那个时间节点,好像就在他在湘西暴打了支柏青一顿之后。
‘难不成支柏青那货,还和黄河这边的妖怪有联系?’
他琢磨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大可能,他与支柏青那货结识了这么些时日下来,对那货也算是有些了解,那货简直就是个24K纯宅男,能在水底下一觉睡上两三个月,醒了还能躺上两三个月发呆那种,投入他麾下这么长时间,都愣是一次都没来扬州找他汇报过工作。
指望它出门交朋友,还不如指望友谊入室抢劫。
既然不太可能是支柏青那货,私下给那个什么黄河河伯通风报信,那就只能是先前算计龙虎山天师府的幕后黑手,私下给黄河河伯通的风、报的信。
‘来都来了,待会回来就顺道去找那个什么黄河河伯串串门吧……’
王文收回目光,心头不无绝望的暗自嘀咕着:‘不着急,事情总会一件一件一件一件一件一件……做完的。’
过了黄河后,大地上便出现了一些稀稀疏疏的向南逃窜的小股溃兵。
看来徐州督查室的消息传递得很及时,白河之战还未收官,这些吃了败仗禁军都还未能悉数撤回黄河以南。
王文逆着这些溃兵一路北上,很快就看到了一座飘荡着“秦”字旌旗的大营。
在大营中间,王文找到了一杆“赵”字的将旗,推测这座大营乃是秦王柴坤麾下一名姓赵的将领统领的偏师。
他勒住墨麒麟,翻身直高空跳下,在经过一阵呼啸的尖锐风声之后,他“砰”的一声砸在了飘荡着“赵”字将旗的帅帐之前,径直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房屋那么大的坑。
“够劲儿!”
他酣畅的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拖枪从大坑底部徐徐走出来。
“什么人!”
“有刺客!”
“保护将军……”
地龙翻身一样的地动山摇,吸引来了一大批顶盔掼甲的卫兵,数个弹指间,王文就被一杆杆明晃晃的刀枪给包围了。
王文举着枪试图表明来意:“我是淮南荡魔将军王文,有要事要寻你们赵将军,我没有恶意……”
不曾想,他好言好语的态度,就向这些卫兵传递了一个错误的信息,包围着他的卫兵们当即齐齐上前一步,人人气场一丈八的用刀枪指着他,凶神恶煞的七嘴八舌厉喝道。
“放下枪!”
“束手就擒!”
“我他娘的叫你趴……”
“刺啦。”
王文不胜其烦的猛的一跺脚,脚底下爆开一团电光,在瞬息间蔓延包围着他的所有卫兵。
“叮叮当当。”
一柄柄明晃晃的刀枪落地,一个个卫兵满脸焦黑、口吐青烟的倒头就睡。
世界终于就清净了……
恰巧这时,一名蓄着短须、面容硬朗,穿着一身赤色军中常服的中年将领,掀开帐帘从帅帐走出来,就见到面前的卫兵一排排倒下,然后就与站在大坑边沿的王文来了一个对视。
王文无辜的笑了笑:“我要说是他们先动的手,你信不?”
中年将领的嘴角无声的抽动了一下:‘你说我信不信?’
王文哪管他信不信,自顾自的作自我介绍:“我是淮南荡魔将军王文,算起来咱们还算半个同行,我来这里是点正经事要找你们家秦王唠唠,可这天大地大、兵荒马乱的,我哪知道你们家秦王搁哪儿猫着呢,碰巧看到你的大营,就下来请你帮忙带带路,给我引荐一下你们家秦王。”
中年将领闻言,嘴角抽搐的越发剧烈了,心头叫苦连天哀叹,自个儿这是冲撞了那路太岁神,怎么就遇到了这位瘟神呢?
他当然知道王文是谁,不就是杀了弑父夺位、谋朝篡位的伪帝的那个淮南荡魔将军吗?
这种瘟神,他敢带去见王爷?
他是嫌自己命长,还是嫌王爷命长啊?
他心头彷徨着、徘徊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本……俺若是说,俺也不知王爷身在何处,你信不?”
“那你得问问它。”
王文反手将银枪插到身前:“看它信不信你。”
适时,已有大批兵将听到这边的动静赶过来,但身处成百上千全副武装的兵将包围之下,中年将领却感受不到半分安全感,反倒有种儿时外边下着鹅毛大雪,积雪厚得都漫过了房门,而他蜷缩在四面漏风的小木屋里,没有柴火生火的那种冰冷刺骨的深谙绝望感。
昔日在辽东,他率领三百袍泽弟兄,对八千黄头奴发动反冲锋,都不曾如此绝望过。
“都退下!”
他厉声大喊着,制止了麾下的袍泽弟兄们上来让事态变的更坏,内心拼命的思索着应对之策,但每一条应对之策刚刚冒出来,就迅速被他给否决掉。
无解,纯纯无解!
近距离面对这种人尽敌国的绝世强者,恐怕就是兵圣兵仙亲至,也得高喊无计可施。
中年将领的额头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王文耐心的等待着,直到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才悠悠的开口道:“别想太多,我是真有正经事要找你们家秦王商量,不是特地去杀他的,我跟他无冤无仇,没事儿杀他做什么?再者说,就算你不肯给我带路,也总还会有其他人给我带路,找到你只是碰巧,当然你也可以当作是你倒霉,不过我会尽力保你周全,至少不会让你因为给我带路丢了性命。”
中年将领抬起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迹,而后一开口,声音中都带上了哭腔:“王大将军、王大哥、王大爷,俺求您了,您能不能换个倒霉蛋坑啊?俺戍边二十年,流了多少血、流了多少汗,才有了今日啊?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俺一马?”
倘若是死于杀敌的路上,他自信他绝不会皱一下眉头,因为那就是行伍的宿命,他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他认命。
可千辛万苦,多少次死里逃生才爬到今时今日的位置上,临了却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破事儿上,他如何能甘心?如何能不委屈?
死了都闭不上眼!
听到他提及戍边二十载,王文收起了戏谑的表情,郑重的冲他一抱拳,说道:“我敬你保家卫国二十载,你是一条英雄好汉!”
“倘若你我是在边关相遇,该我管你叫大哥、叫大爷,喝酒你都得坐主位。”
他放下双手,接着说道:“但这里不是边关,你们也不再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好汉,你无辜,难道那些死在你们手下的禁军将士就不无辜?他们也曾是你们的袍泽弟兄啊!”
“当然,我知道这并不能怪你们,这都是上边人的争斗,你们也只是被大势裹挟,你们也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