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帝能坐稳龙椅,首先是因为他在这座皇城内,乃至整个东京开封府,拥有绝对的武力。
其次,才是因为他统合了朝堂上大多数人的利益。
当他的武力不再绝对,他的皇位便开始动摇……
不知过了多久,没了兴致的王文随手将龙钮玉印搁回了御案上。
这一刻,除了昭德帝之外,不知多少人在心头不知是大失所望还是如释重负的,长长出了一口气。
王文没有理会大殿内的异样气氛,面无表情的拿起御案上的白纸收入怀中,一言不发的转身大步走到殿下,如同吃果盘一样一枪将大殿中央那具身披铠甲的尸首串在银枪上,尔后纵身一跃,顺着殿顶上那个大洞冲出了垂拱殿。
他一走,大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昭德帝慢慢的不颤抖了,印着鲜明手指印的苍白面容先是渐渐变得通红,接着再飞速变得酱紫,紫得发黑,扫视着殿内诸多太监、御前侍卫的赤红的双目之中,更是散发出怨毒的可怖杀意。
每一个被他的目光扫到的太监、御前侍卫,心头都升起一股强烈的恶寒,整个人就像是失足坠落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那样,顷刻间就渗出一层粘腻的冷汗。
‘坏了!’
他们心头惊恐欲绝的尖叫道:‘要死要死要死……’
以皇帝刻薄寡恩、残暴不仁的脾性,他们今日见到了他如此狼狈不堪、丢人丢到家的一面,焉能有活路!!!
这一刻,垂拱殿的所有太监、御前侍卫,都恨不得原地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躲过昭德帝的目光……
“哗啦……”
果不其然,昭德帝狂怒的一把掀了御案,如同打鸣儿的大公鸡一样拉长脖子声嘶力竭的咆哮道:“来人啊,给朕将这些饭桶统统叉出去,車……”
“嘭。”
殿顶再度碎裂,王文倒提着银枪去而复返,再次在大殿中央砸出一个大坑。
他衣袂飘荡的冷眼望着殿上梗着脖子作公鸡打鸣状的昭德帝,昭德帝一个“裂”字卡在喉咙深处,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
他望着王文如刀子一样冷冽的目光,酱紫色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的惨白,再度显露出一根根纵横交错的手指印,额头上更是顷刻间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反观殿内逃过一劫、心悸得急需一瓶速效救心丸的太监、御前侍卫们,此刻已经丝毫不再掩饰心中对昭德帝的仇视,个个都喘着沉重的粗气,目光泛红的望着殿上的昭德帝。
尤其是先前那些豁出性命来救驾的御前侍卫们,个个手中攥住的钢刀,都在剧烈的颤抖……
那不是恐惧!
而是他们快要克制不住冲上去一刀砍了这个王八蛋的冲动!
‘我们豁出性命来护你周全,你他娘的反手就要車裂我们?你他娘的也是个人?’
无声的呐喊,在死一样的寂静当中沸反盈天。
‘上啊!’
‘杀了他!’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
王文阴冷的望着殿上的昭德帝,心头也在天人交战……
他去而复返,并不是想玩昭德帝。
昭德帝又不是窑子里的头牌,有啥好玩儿的?
他回来,只是想提醒他一句,今年各地可能会闹旱灾,悠着点压榨百姓。
虽然这有违他一贯“眼不见心不烦”以及“关我屁事”的做人宗旨,但他寻思着来都来了,多这一句嘴也不麻烦。
他多一句嘴,或许就能挽回无数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老百姓,何乐而不为呢?
哪知道,他这一回来,碰巧就听到了昭德帝这无能狂怒的一句……
这令他不由的怀疑,这么个玩意儿坐在龙椅上,这世道真能好么?
他此行没想杀昭德帝的……
因为杀了这玩意儿,会让很多事情都变的更加麻烦。
至于造反夺位这件事,他虽然经常挂在嘴边开玩笑,但他还真没切实的往这方面想过。
不是他不想做皇帝……
但凡是个带把儿的爷们,谁还没想象过醉卧美人膝、醒掌君王权呢?
他王文当然也不能免俗。
但倘若他要踩着千万人的尸骨,才能走到这把龙椅面前。
那就没多大意思了……
归根结柢,王文不缺乏野心,但他还不够狠、不够毒!
他缺乏‘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这样的枭雄心性。
所以,他没想着杀昭德帝。
不愿因为一己之私,累及千万无辜百姓。
同样,也因为那千万无辜百姓……
他觉得这玩意儿,属实是没啥再活在世上的必要。
‘真是麻烦啊!’
他心头叹了口气,摇着头嘟囔着“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倒提银枪大步走向昭德帝。
昭德帝望着他冰冷的眼神,肝胆俱裂,强行挤出一脸讨好的笑容:“王大将军,且听我……”
王文摇头:“我不听!”
话音落,他手中银枪轻轻一挥,枪头好似溯溪的银鱼一样带起一抹漂亮的银光,抹向昭德帝的脖子。
就在这时,一股黑气从龙椅后方穿墙而入,电射到昭德帝身畔,探出一根黑黢黢的蛇头权杖,挡住了银枪。
“道友,过了!”
身穿一件由无数花花绿绿破布条组成的繁复衣裳,头上插着雉翎、脸上佩戴着彩绘面具的神秘人影,站在昭德帝身侧,沉声说道。
昭德帝打了个寒颤,猛然回过神来,一个箭步缩到神秘人影身后,癫狂的拼命嘶吼道:“杀了他,快杀了他,你们要什么,朕都答应你们……”
王文俯览着面前这个干瘦矮小的神秘身影,眨了眨双眼,法眼便在其身后看到了一颗睁着暗金色虎竖眸的巨大黑蛇蛇头,正应激一样的呲着蛇牙冲他吐出蛇信子。
他似笑非笑的轻声道:“你们若是老老实实的苟着不露头,我也就懒得搭理你们了,是谁给你们的勇气……敢冲本将军呲牙!”
话音落,他体内陡然爆开一团白中带紫的滂沱雷暴,虚空之中登时响起“嘶”的一声尖锐爆鸣,滋滋冒青烟的黑气,卷起昭德帝疯狂逃窜。
“就这?”
一股电光后发先至追上黑气,精准的一枪将黑气劈做两段,后方的一截黑气落地化作面容扭曲的昭德帝,而前边那一截黑气则头也不回的穿墙逃跑。
王文不慌不忙的在其身上留下神念标志,停下步伐,望向叉着两条大腿坐在地上、一脸懵逼的昭德帝。
昭德帝一抬头,顿时回过神来,惊恐欲绝的连滚带爬的往龙椅下缩:“别杀我、别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传国玉玺,对,传国玉玺我也给你……”
王文轻声道:“听说,老皇帝是你杀的,这事儿是真的吗?”
昭德帝脸上的眼泪鼻涕已经糊成一团,摇头如拨浪鼓的拼命辩解道:“不是我,是秦王害的父皇,对,就是他害的父皇,他还造谣中伤朕……”
就在这时,不知是殿内哪个太监、御前侍卫小声说了一句:“先帝就是他害的!”
昭德帝闻言,立马抓着龙椅从御案后探出一颗头来,暴跳如雷的、怨毒的咆哮道:“放肆、放肆,来人啊,快快将这些乱臣贼子叉出去……”
“铿。”
一声好似蜂鸣般的轻微声响,昭德帝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银枪点地,丝丝血迹顺着镜面般的枪锋慢慢汇聚成一滴鲜血,落在地面上。
“咚。”
昭德德一歪头,披头散发的头颅滚落在地,弹跳着从御案下方滚出来,顺着金阶“咚咚咚”的一路滚落到大殿下方。
登基刚刚满半年的昭德帝,就此身首异处。
轻易地就像是一只被碾死的臭虫……
殿内所有太监、御前侍卫都呆滞的不断移动目光,在那颗血淋淋的狰狞人头与殿上面无表情的王文之间徘徊。
他们荒诞而又诧异的眼神,就像是在说:‘啊,你真杀啊!’
昭德帝,被鸿泰皇帝压抑的太久太久了,内心早就扭曲得没有人形了,以致于一朝得势之后,连装都没办法再装一下了……
父不慈、子不孝。
百因必有果,谁作孽谁承受恶果。
王文的神念追着那股冲出皇城,正在开封府内拼命东躲西藏、故布疑阵的黑气,平心静气的说道:“当下京城内年满二十,名声最好的亲王是哪位?”
垂拱殿一片寂静,所有太监和御前侍卫都精神恍惚,似是听不见他的声音。
“说话!”
王文拔高声音。
诸多太监与御前侍卫如梦初醒,一脸懵逼的面面相觑。
王文只得再次重复一遍。
一帮太监和御前侍卫愣了愣,忽然有人意识到了什么,抬头愕然的望着他:‘不是吧,你都干到这份儿上了,难道还真准备把江山还给柴家人?’
王文有些不耐烦了,加重语气说道:“不要再让我重复第三遍,说话!”
一帮太监和御前侍卫不敢走神,个个都努力开动脑筋,回忆自己所知道的那几位宗室亲王。
很快,就有御前侍卫小声道:“齐王被圈禁在京城。”
王文毫不犹豫的说:“齐王除外!”
一帮太监和御前侍卫绞尽脑汁的思索着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才有小太监迟疑的低声道:“奴婢前几日无意中听到过郭总管向……太子禀报过,蜀王押解回京了。”
王文听到“蜀”字儿,就莫名的心生好感:“这个蜀王,为人咋样?”
一帮太监和御前侍卫又你看我、我看你,直到王文的眉头慢慢皱起来后,才有小太监壮着胆子说道:“也不咋地,鸿泰十八年除夕宫中大宴,奴婢有个同乡无意中冲撞了他,当场就被拖下去乱棍打死,连口薄棺都是奴婢等人私下凑的……”
“那就再换一个!”
王文眉头越皱越紧,心说这一家子都他妈是些什么货色。
这会儿,殿内的太监和御前侍卫们,也不那么害怕,一个个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楚王人不错,我以前随秦公公去楚王府宣旨,楚王还给过我们赏钱。”
“不错个屁,你忘了鸿泰十六年元宵节,楚王在前门大街抢了个民女,还把人一家老小全给灭口那件事?”
“那件事不说是谣言吗?”
“只有你这种没根儿的货,才会以为那是谣言,我家族兄在DL市当差,那案子就是他们办的,是不是谣言我还能不知道?”
“说事儿就说事儿嘛,你骂什么人……”
“那赵王呢?”
“赵王更不成了,以前赵王府上的内侍,差不多两年就得换一茬……在说赵王不是就藩了吗?他人又不在京城。”